云琼行第四, 封号肃王,封地拟在汾州,地广人兴, 丛林遍地, 想也知道有许多稀罕虫蚁。
十七岁时获知这个消息, 云琼心花怒放,当即率人出城痛快了一把。兴致高昂, 情绪上头, 亲自动手捕捉起毒蝎, 被蝎尾刺中, 昏迷三日。
醒来后,遭了一顿臭骂,后因屡教不改,封地缩水, 搬迁的日子不断延后。
十九岁, 二皇兄云珩弑父登基, 从此,封地成了影子, 离京的日子遥遥无期。
云琼知足常乐, 留在京城给云珩使唤也成, 好歹还能留有一条性命,不像他三皇兄,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活着比什么都强, 堂堂皇室亲王,在哪儿都能逍遥快活。没准哪天云珩心情好了, 就赏他一块封地, 届时天高云珩远, 谁也甭想再来管束他。
哪曾想,三年后不仅没能离京,还被云珩赐了桩婚事。
肃王妃是世家嫡小姐公仪孟月,云琼见过她,容貌秀丽,端方有仪,给他做王妃属于门当户对。坏就坏在她是古板严肃的公仪将军的女儿,云珩的亲表妹。
成亲前,云璃幸灾乐祸:“这下好了,你不仅是云珩的兄弟,还是他表妹夫,亲上加亲,他一定不会派你出使外邦了。”
云琼吞下一盏苦酒,垂头丧气回去成亲了。
新婚之夜,红烛对映,云琼将人全部屏退,隔着喜帕道:“本王酒后不适,王妃就一个人歇着吧。”
鸳鸯喜帕下,公仪孟月温婉道了声“是”。
她若是委屈啜泣,或者惊喜答应,云琼转身就能走掉,现在这般波澜不惊,倒让云琼生出些自责。
他顿足犹豫,道:“我那喜好你听说了吧?我知道你是碍于皇命才嫁我的。说实话,我没心思应付女人,我白日得忙鸿胪寺的公务,晚上得去照看我的小蜘蛛,就那一小窝,今早才破卵,夜里我得亲自守着。你去找皇兄告状我也不怕……”
“孟月晓得。王爷放心,闺中之事,孟月不会说与旁人。”公仪孟月道。
云琼语塞,无言站立了会儿,拿起喜秤,“我不会拈花惹草让你难堪,你呢,只要不插手我的事,这府中你想怎么着都行。在外面装一下就够了。你看,这样成吗?”
“一切听王爷的。”
云琼听她声音平缓,没有惊怒或者不满,觉得公仪孟月是个识大体的好姑娘。
举起喜秤来,记起这是云珩亲表妹,心思一转,又觉得她一定是假装的。
表面上什么都好,暗地里不是算计着弄死他的小虫子,就是盘算着弄死他。他这个王爷死了,王府就由公仪孟月继承了,她才是真正的逍遥快活。
伸手不打笑脸人,公仪孟月对他客气,云琼怎么着也得装一装。
他暗自提高警惕,道:“那本王就挑喜帕了?”
得到首肯,云琼随意一挑,掀开了喜帕。
他与公仪孟月没有交谈过,但是见过许多次,挑了喜帕后没看她,转过去端酒盏。
将酒盏递去时,云琼终于扫了公仪孟月一眼,催促道:“快点儿,喝了交杯酒我就得去那边……”
话音突停,云琼中邪似的僵住。
前一刻不经意的一眼,他好像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云琼缓缓转头,重新看向端坐在喜床边的红衣新娘,看清后,他猛地抽了一口凉气。
公仪孟月婉嫕抬头,朝着云琼举杯,“王爷?”
云珩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此时震撼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右颧骨下的黑色蝎子印记。
左半边脸昳丽无双,右半边斜着一个蝎印,蝎身的片片甲胃无比清晰,六只细小爪子刺入脸庞一般,还有一双蟹螯大张着挥舞。
像是一幅泼墨画,毒蝎活灵活现。危险性极高的尾巴高翘在远山眉角,毒针尖锐,直刺向那只妩媚眼眸。
云琼毫无准备下遭受到巨大的视觉冲击,痴看着公仪孟月,久久不能回神。
“王爷?”公仪孟月在烛灯下温柔笑着,牵动眼角和面颊,带得脸上蝎子活过来似的动了起来。
云琼一个激灵回神,看见她眼中笑意,心中懊悔不已。
新婚之夜特意在脸上画了蝎子,摆明是熟知他的喜好,有意勾/引他的。
好一个光明正大的阴险手段。
不愧的云珩的表妹,心机深不可测!
她不主动提脸上的妆容,云琼也假装不在意,视线擦着她肩膀落在喜床上的鸳鸯锦被上,目不斜视地朝人举起酒盏。
公仪孟月欠身与他勾臂,红艳艳的喜服交缠着,两只手臂隔着衣裳轻轻触碰。
云琼饮着交杯酒,余光不受控制地往左边瞄,看见公仪孟月仰着修长的脖颈举杯饮酒,眼睛闭起,蝎尾的毒针似乎要扎到薄薄的眼皮了,好似下一刻就要刺入眼瞳。
这是一个面颊白里透红、皓齿蛾眉的明艳新娘,出身高门,端庄秀丽,曾经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嫁给云珩。
娇柔的脸蛋上画了个蝎子,怎么就变了个人……又端庄温婉,又妖媚袭人……
云琼心肠百转,一直盯着公仪孟月眼角的毒针,又见她眼睫一颤,毒针俶尔抬起,取而代之的是含笑的眼眸。
冷不丁交汇的视线让云琼岔了气,手一抖,酒水倾洒,后撤开咳了起来。
公仪孟月接下他手中酒盏,轻抚着他胸口,柔声关切:“王爷怎么喝得这样急?”
云琼胸前尽是酒水,狼狈地推开她的手,不敢直视她,“礼成了,本王……去看蜘蛛了。”
言毕,头也不回,急匆匆走出了喜房,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公仪孟月捻着指尖残留的酒水,嘴角弯起,隔了会儿,气定神闲地喊侍女嬷嬷进来伺候。
这一夜,独守新房的新娘子睡得安稳踏实,对着一窝小蜘蛛的云琼心乱如麻,脑子里全是那只毒蝎。
毒蝎的尾针没刺入公仪孟月的眼瞳,反倒刺到了他心口。
新婚燕尔,云琼有五日休沐。
次日,回房见公仪孟月之前,云琼做了充足的准备,保证这次不会被她迷了眼。
然而这日公仪孟月脸上薄施粉黛,不见半点毒蝎的影子。
云琼用膳时不住地朝她脸上看,回忆着昨晚摇曳烛光下的毒蝎,心尖放松的同时,有点失落,有点遗憾。
“王爷怎的心不在焉,可是昨夜小蜘蛛出了事?”公仪孟月体贴询问。
“没……”云琼嗓子有点干,啜饮了一口茶水。
小蜘蛛,哎,昨夜他走神了,不小心一脚踩进了养蜘蛛的木箱里,期盼了那么久的小蜘蛛,一只不剩。
“那就好。”
用完膳后,云琼心里发闷,准备出城捕猎散散心。所谓“捕猎”,其实就是去捉虫子。
公仪孟月送他到府门口,接过下人取来的网兜递给他,嘱咐道:“王爷早去早回。”
云琼觉得这个王妃若是一直这样识趣,也还行,“嗯”了一声去接网兜,结果一转眼,眸光突利,手掌一偏扣住了公仪孟月的手腕。
时值初夏,衣裳仅有两层,公仪孟月外着烟紫色锦绣薄衫,内里是半透的雪色里衣,抬手时,袖口一起下滑,露出一小截白皙手臂。
凝脂肌肤上,赫然伏着一只玄色赤足蜈蚣,墨黑赤红的颜色与雪白肌肤对比,格外的刺目。
蜈蚣摇摆着身子,只露出几寸,剩余的藏在里衣下,若隐若现。
云琼双眼放光,咽了咽口水,手掌沿着皓白小臂往下摸,要将衣袖继续撩下时,公仪孟月说话了。
“王爷?”
云琼猝然被人点醒,发现眼前的新婚王妃巧笑倩兮地看着他。
顿时,脸上火辣辣的,活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该松开公仪孟月的手臂的,可是平白被人看了笑话,蜈蚣还没得见,就这样放弃,他能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万一与昨日的毒蝎一样,很快被她洗掉了怎么办……
云琼摇摆不定,手上力气无意识地加重。
公仪孟月皱眉,手臂一翻,轻而易举从他手中脱身,拉好衣袖,再次将网兜递给云琼,“王爷快去吧,早去早回。”
云琼手中空空,再看公仪孟月,已经仪态万千地对他福身送别了。
这一日,二人依旧分房各睡各的,一个好梦,一个辗转反侧。
第三日,新婚夫妻回门。
云琼一早就在侧目打量公仪孟月,脸上没有画东西,手臂上没有,所有能露出地方都没有。
是因为要回去见严厉的公仪将军,特意没画,还是画在了不能露出的地方?
衣裳下可画的地方太多了,昨日在手臂,今日该是小腿了吧?
云琼在侍女扶公仪孟月上马车时盯着她下半身看,看见随着她的走动,织纱裙面上勾勒出的纤细小腿和双膝的轮廓,影影绰绰,柔弱无骨。
她腿上会画着什么呢?缠绕着的蛇?蟾蜍?蜘蛛?石鲮鱼?还是其他爬虫?
那么端庄的肃王妃,衣裳底下却画着这种东西勾/引他……
公仪孟月已坐稳,在马车上唤了他一声。云琼回神,咽了下口水上了马车。
车厢中不透风,公仪孟月温顺地拿起团扇给他扇风,柔声说着府中事,“我爹脾性不好,若有冲撞,还请王爷大人大量,莫与他计较……”
给云琼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与公仪横计较,但是公仪孟月的态度很让他受用。
云琼大方地点头。
“多谢王爷。”
云琼始终惦记着公仪孟月身上画着的虫子,一直往她腿上瞄,听见她道谢,漫不经心地朝她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下,让云琼心头猛跳。
就见公仪孟月似乎是觉得热,略微扯了扯衣襟,衣襟一松,露出了一段精致锁骨,锁骨上窝着一只黑色蜘蛛。
柔腻光洁的肌肤、突起的锁骨与可怖的黑色蜘蛛组成奇异的画面,云琼看直了眼。
可惜这一切皆只露出了一瞬,在公仪孟月的手放下后,全部掩回交襟衣裳下。
公仪孟月朝他微笑,继续温柔周到地给他摇扇子。
云琼:“……”
云琼恶狠狠一咬舌尖,逼迫自己不再看她。
就这样到了公仪将军府门前,小辈已率众仆从等候,公仪孟月先一步下了马车。
留在车厢中的云琼听着外面嘈杂的声响,细数自己这一路到底偷摸往公仪孟月衣襟里瞅了几眼,恼怒之下,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明知道人家在堂而皇之地引诱,他还上钩,真是……真是气死人!
在公仪孟月面前丢脸就算了,待会儿敢在公仪横面前这样失态,他就不用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