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奴婢再过来, 姑娘已唤不醒了……”
虞秋闭着眼,透过眼皮感受到光线,是屋中燃起了烛灯。眼前人影摇动, 进来的似乎不止两人。
床榻下陷, 她没动, 接着寝被掀开了一角,一只温热的手抓住她的手腕从寝被下掏出。
“阿秋?”云珩喊她。
虞秋死撑着不吭声。原来云珩背后是这样喊她的,还会抓着她的手揉捏。
不止抓手,还摸了她的脸。虞秋心跳加剧,强行让自己忽略脸上的痒意。
“陛下,先让老臣把脉吧?”虞秋听出这是老太医的声音。
近黄昏时侍女进来看过她, 她那会儿心正乱, 假寐着没回话。这是被当成昏迷了,所以请来了老太医吗?她是不是应该睁眼说自己没事?
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云珩……
虞秋犹豫不决,又想, 这么晚了云珩突然回府, 是听说她病了, 特意回来看她的吗?
不是因为喜欢她才这样关心,难道还能是怕她死了, 就得重新找一个好控制的、值得信赖的人去凌/辱他吗?
“脉象稍虚, 不至于昏睡不醒的。”老太医探过脉象不解, 问侍女,“小姐近来作息膳食如何?”
侍女如实答了,老太医道:“小姐前几个月身心遭受重创, 苏醒后心中悲切, 又因孝期餐餐茹素, 要养好身子恐怕有些困难……”
云珩眉峰蹙起, 膳食的问题好解决,悲切……给她找了这么多麻烦事,她还能有心情悲切?
“按理说是没有大碍的,这样吧,老臣先给小姐开几副……”老太医的话突然止住,转目看向躺着的姑娘。
他方才感觉按的手腕动了一下。
“什么?”云珩恰好在那一瞬分了神,未能看见。
“开几副补身子的药。”老太医为官数十载,什么装死假孕、栽赃陷害等全都见过,与那些风风雨雨相比起来,区区装晕,不值一提。
他就是给虞秋看疤痕的那个,早就觉得云珩对虞秋不一般,今日更加确定了,于是顺水推舟替虞秋遮掩过去。
万一将来这姑娘地位超然呢。
横竖将人拆穿了,他在哪边都讨不着好。
“得养得精细些……陛下,小姐应该很快就会醒了,不妨让她再睡会儿,下官去外间与您细说?”老太医好人做到底,怕虞秋再露了馅,请云珩到外间去。
云珩“嗯”了一声,让其余人先出去,把虞秋的手塞回锦被下,又一次轻抚过她面颊,自言自语道:“就没见过哪家姑娘像你这样……”
他“啧”了一声,去了外间。
里外间有垂纱隔着,听见外面传来对话声,虞秋才敢换气。快憋死她了。
她还不知自己在老太医那露了馅,在被云珩摸过的脸上碰了碰,然后偏头看垂纱外模糊的人影,在云珩转头时僵住,等他转回去后,再也不敢偷瞧了,对着床帐发起呆。
发呆的时间里,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老太医最后一句声音提高了些:“该醒过来了。”
虞秋被惊动,连忙配合着轻咳一声。
她还没想好怎么解决这事,只得按萧青凝所言,走一步算一步了。
垂纱掀开,这次先进屋的是侍女,扶着虞秋喂水后,让老太医重新把脉。老太医的言辞与先前无异,意味深长地看了虞秋一眼,率先下去了。
几个侍女也各自退下准备膳食与汤药,就剩虞秋与云珩二人。
伤病在很多时候都是极好的借口,虞秋装出虚弱模样,不用行礼,有任何异样都能以病弱为由。
云珩端起了架子,坐在床边梨花凳上,而非床榻上。
他面上渺若烟云,让人看不透,落座的动作潇洒端方。虞秋看得心中阵阵无力……变了个人一样,好会装。
他装的一定不止这一点!
“身子不适,为何不早些让人请大夫?”
虞秋替他觉得累,有气无力:“我……哎……”
她的叹气声让云珩心紧,云珩凝视着她忧愁的面容,将这几日的事情回想了一遍,道:“还是萧青凝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虞秋紧张起来,下意识反驳,对上云珩的视线,心头一慌,语焉不详道,“……我姨母……”
只有这三个字从口中传出来。
云珩眉头收紧,再舒展开,“担忧他们?朕已下令召他们回京,无人胆敢阻拦。”话音稍顿,又道,“至多五日,定能平安抵达京城。”
不知道是他从中作梗时,虞秋听了这番话只会感激他,现在听来,相当于云珩亲口承认了就是他命人做手脚的。
虞秋心揪起来,说他是好人吧,为了诓骗自己留下,他明里暗里两套做法。说他不好吧,他为了自己做了那么多麻烦事。
总体来说,好是大于坏的。
就是太没原则了,改口好快啊,还是登基做了皇帝的人呢。
但是改的好,虞秋想萧姨母快些回来。
今日被萧青凝那样提点之后,她脑子能转动一点了,不由得去想,萧姨母到了京城,她就得回去了,云珩会愿意放她走吗?
放的话,两人一个九五之尊,一个后宅女儿,就算是谢恩,也是萧姨丈出面,很难再碰见的。
虞秋想了又想,觉得云珩肯定还有后招,会怎么做呢?
她看向云珩,云珩眸光轻挑,这是虞秋头一回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放空,心思不可查,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萧青凝还说了别的。”云珩笃定,说完,虞秋闪躲的眼神就向他承认了。
“没有,没说别的……”虞秋的嘴巴与神情相反。
云珩从她的眼眸扫到她露出的指尖,道:“没人教过你说谎要七分真,三分假吗?”
虞秋被当面拆穿,赧颜垂首,咬了咬下唇,悄悄道:“谁会教人说谎啊……”
说着偷眼看云珩,得来云珩没什么感情的一瞥。
之后屋中无人说话,云珩也不说走,就坐在床边,面色放松,手指轻点,明显是在忖度什么。
虞秋怕他猜出萧青凝与自己说了什么,得赶紧打断他的思路,酝酿了下情绪,问道:“陛下身边可还有哪些侍卫未成亲吗?”
云珩的脸瞬间黑了,嫁不成浮影,宁愿找别的侍卫,也不考虑他是吧?将放在萧青凝身上的思绪抽回,他道:“没了。”
“一个都没有?我瞧着好几个都年纪轻轻的,难道全都成亲了吗?”
“你瞧着哪几个是没成亲的?”云珩反问。
“很多啊,就比如……”常戟的名字将出口,虞秋看见了云珩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声音倏然止住。
云珩喜欢她,她提了别的侍卫的名字,不是让云珩厌恶人家吗?她只想打断云珩的思路,不想断送别人的前程。
“比如谁?”云珩问得平淡无波,声音不见半点儿情绪。
虞秋又答不上来了,吭哧了会儿,惭愧低头,“嗯。”
一个“嗯”字让云珩对自身产生了怀疑,他是在问话,不是在求证吧?
两人的对话卡在这里,外面侍女出声询问,得到首肯后,鱼贯而入,虞秋的晚膳、汤药等被一一被摆放在桌上。
云珩暂时放过她,吩咐侍女照顾好人,起身出去了。
他仍是觉得萧青凝对虞秋说了什么,正是这事,使虞秋病倒,并让她产生了变化。
留守在府中的是常戟,常戟道:“萧姑娘与小姐在寝屋中见的面,最初有侍女作陪,说的都是寻常话,后面侍女被支开了……”
两人边走边说,到这里,云珩陡然停步,转身扫视起常戟。
常戟被他鹰隼的眸子看得起了汗毛,利落地跪地认错:“请陛下明示,属下做错了什么?”
“起来。”云珩道,等人战战兢兢站起,他问,“阿秋可与府中侍卫交谈过?”
“不曾。小姐很守规矩,除有事要寻陛下外,不靠近侍卫,也未与府中下人打听过那些有的没的。”
云珩站立在十步一烛灯的朱红连廊上,嘴角慢慢绷紧了。
他想明白了,虞秋为什么不敢提侍卫的名字。
别的不敢说,常戟是为她传过口信的,年纪轻,未成亲,完全附和她的要求。在今日之前,虞秋能直说想嫁给浮影,现在却不敢在他面前提任何一个侍卫的名字……
是怕侍卫遭殃。
虞秋怎么知道他会迁怒她想要成亲的侍卫?
只有一个理由,虞秋知道他喜欢她了。
是萧青凝告知她的。
云珩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命人扣留萧论夫妇,满心放在虞秋身上,忽略了萧青凝。那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姑娘。
云珩心情很差,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先动心,这让他觉得吃亏。
“派人接萧论一家回京。”他沉着脸吩咐,“快马加鞭,尽快将人接到京城。”
他从不吃亏,既然已被看穿,那就直接成亲吧。
成亲了才好名正言顺地按老太医说的精心养着虞秋,才能把过去的屈辱还到她身上。
云珩算着时间返回了虞秋屋中。
虞秋刚洗漱过,没想到他去而复返,慌张穿好外衣出来见他,手脚不自在地动个不停。
“你想成亲可以。”云珩道,“不过你知晓了朕的秘密,应该能明白,朕不会轻易放你自由。”
虞秋惊愕,他坦白了?这人又要搞什么?
“所以你只能嫁给朕信任的人。”
惊诧归惊诧,这事正中虞秋下怀,她连声称是,“陛下英明。”
“我给你选择的权利。”云珩道,“能让我信任、尚未成亲的,只有皇室中人。你选吧。”
虞秋:“……啊?”
云珩黑眸熠熠,在烛灯下微眯着俯视虞秋,声音中是不容抗拒的威严,许诺道:“你选,只要你选了,我就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