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1
三声佛钟, 插队洗漱。
转眼间,众人已经在这儿待过了四五天,隐约都有种习以为常之感。此前毛糙的警惕感似乎被不明之物润物细无声地逐渐抚平, 连带着感官都迟钝不少。
一只野兔跑着跑着,一头撞死在树下, 瞬间消失。
云闲看见,愣了一下, 心想,好像的确,除了具德上师的遗体, 莲座中没有出现过其他尸体,包括昨日那人也是瞬间就消失了, 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不可能全被吃了吧, 骨头留下了吗?
……等等,野兔跑着跑着能把自己撞死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吧。
她晃了晃脑袋,又用冷水洗了一遍脸,想让自己清醒些。
虽说明光大师给的木制佛像能抵御侵蚀,但也不可能毫无影响, 她们正在被莲座同化,像是被茧包裹。
因为云闲破天荒地多洗了一遍脸, 所以薛灵秀一个早上对她的态度都比较和善, 没怎么横眉竖眼了。
“紫金钵, 是什么类型的法宝?”
今日笑面佛陀可能睡过头了,没来带早自习,云闲一边歪歪扭扭读经, 一边隔空传音给祁执业, “我昨日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了, 和四方秘境里刀宗的那个乌金钵有什么关系?”
“奶奶跟孙女的关系。”祁执业道:“除了佛门至宝之外,其他的要么是仿制其而成,要么就是与其材料相似的劣品。”
简单来说,紫金钵才是正品,其他的一律都是假冒伪劣。但乌金钵便能对金钟罩产生效果了,若是换成紫金钵,只怕效力要比它还要强上百倍。
“……也就是说又是一个对佛修利器?”薛灵秀不太懂佛门在想什么,一般人都不明白吧:“你们佛门重宝,是对付自己最有用的法器??”
祁执业不发一言,方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们脑子有疾?”
这怎么骂人还把自己师父给骂进去了,薛灵秀道:“我没说。”
“我也觉得。”祁执业面上神情看似在笑,却又察觉不到任何笑意,“四界形势不断变化,佛门因功法特殊,可攻可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众派之首。住持担心势力强大总会有人生出野心,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才造出了紫金钵,以示自我警醒。没把柄就生造出一个把柄递给别人,这还不是有疾?”
发誓要壮大剑阁的云少宗主:“……”
准备要接手锻体门的姬小雪:“……”
站在二人的角度来说,她们能理解,也钦佩,但绝不会这样做。若非要从所有门派中选一个四界之首,云闲觉得佛门能当此重任,但也正是因为佛门这般做法,才令得他们在首位上无法安稳。这是很无奈的事,慈悲并不意味着软弱,但掌权者有时必须用一些强硬手段,而佛门没有。
只靠护,又如何护得了众生?真正解决问题,必须从根源入手——
云闲:“呸呸呸!!”
“三丫,你做什么?”老奶奶训斥道:“在佛像面前怎么可以如此不庄重?”
云闲赶紧把自己不自觉佛陀化的思想扭回来,但竟然越想越觉得咦有道理啊!不由有点郁闷。
但没关系。云闲一向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如何有多重要。她很容易就会觉得对方讲的有道理,所以说服她并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觉得笑面佛陀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但这不代表她认为其做的事就是对的。
云闲无师自通了透过表象看本质的绝招,并强行以“来都来了”停止自己的思考,成功化解了一次无人发觉的劫难。
今日不是《金刚经》,换成了《心经》,云闲一看这密密麻麻的楷体小字就觉得身上好像有姬大小姐在爬,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向了那头,昨日来的新人。
最前头那位正手撑着下巴,不着痕迹地环视四周。
为什么云闲一开始就觉得这群人不是乾坤城人士,当然不只是因为她们穿的穷。要说穷,大家都是麻布衣裳,只是观其走路姿势,行为举止,就冒着一股野憨憨的匪气,和乾坤城内正经做工的人不一样,特别是领头那少女,也就十几岁模样,右眼上有一条竖着的刀疤。
如果云闲是小穷狗,那她就是小土狗。
云闲发觉她的修为也不差,元婴上下,只是身后带领之人就有些良莠不齐了,什么修为的都有。
既然不是乾坤城之人,不是被风花引来的,那便是自己来的了?
悬宝阁发布的任务建议那么有指向性,一般人不会闲着没事来挤萝卜坑,所以到底——
她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喂!!”
云闲差点被这中气十足的传音给吓到。
“那边那个,你是领头的?”那少女对她蛮横道:“我叫旺财,是来这里清缴这什么……笑的,反正就是,你等会别碍事,躲远点,听到了没有!”
“你,清缴?”云闲道:“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不过看她会用假名,应该是对笑面佛陀一事有所了解。
“村子里少人了啊!”旺财理所当然道:“既然收了保护费,那就得保护村子,我听隔壁小桃说那人在这里消失了,所以得带人过来。你见着了吗?一个男的,叫立根。”
云闲:“……”抱歉,这应该不是假名。
看来,结界混乱不止是在莲座之内。原本一行人进来的时候,这莲座还跟魔教祭坛差不多,处于游离状态,除非主动显露,不然不会被人发觉。现在不知落到了什么小村子旁边,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到了,也不知道笑面佛陀的状况到底如何。
旺财:“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哦哦。”云闲还真想不出最近有什么人,道:“那个立根,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
旺财毫不犹豫道:“长得很丑的。”
云闲:“没见到欸。”她还真没怎么见过丑的。
“等等。”云闲想起什么事,问道:“旺财,笑面佛陀是不是还没问你的名字?”
旺财莫名地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这直呼大名的行为有点太自来熟,却还是道:“没有问。但是昨天晚上,那个女孩子给我们发了纸条,让我们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交上去了。”
云闲一皱眉。还是晚了。
旺财猖狂一笑:“哈哈!还好我不识字!不然她叫我写我就写,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云闲:“…………”她第一次也能说别人,傻人有傻福。
这才没多久,云闲就和旺财姑娘聊了起来。旺财这张嘴就跟透风的筛子一样,什么都往外面漏。她自称自己是山匪,强行占领了这个小村庄,并邪恶地要求众人给她上供,比如每日一个馒头大肉包甚至童男童女陪玩服务等等,残暴到令人发指。
她身后那个小弟文文弱弱的,看着云闲,纳闷道:“大姐头,她是不是云闲?”
看上去和画像上有点差距,可是看起来就好剑修啊。
旺财挖耳朵:“什么云闲?你说清楚。”
“就是本届四方大战的魁首,前不久还解决了唐灵之乱的那个云闲啊。很厉害的!” 小弟兴奋得眼睛发亮:“报纸上登了三天呢,你不是说让我看完之后记得给你看吗?”
“谁说我要看?我用来擦屁股的。”旺财烦道:“去去去!云什么云,闲什么闲,又不是我妈,谁要认识!而且这人分明叫云三丫,怎么可能是云闲?”
小弟还想争辩:“明明特征都一样,还有剑也是一样的丑……”
太平在云闲灵府里尖叫:“你有病啊你!!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烦死了,旺财凶道:“那你的意思是我错啰?”
小弟委屈道:“……我念经去了。”
云闲乐得看热闹,但当务之急不是这个。旺财一行人严格来说算是误入,只不过进来了就没这么容易出去了,况且看她的样子,也没有木制佛像这类法宝,绝不能让她在莲座中待过五天,否则必死无疑。
“旺财。”云闲认真道:“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拜托你,一会儿若是笑面佛陀来了,你不要动手。也不要有杀意。”
“不要动手,我还能明白。我们砍人也是要观察情况的,没那么蠢。”旺财挠头道:“可是杀意,这要怎么控制?”
这就问倒云闲了。
世纪难题,想刀一个人的心是藏不住的,但云闲仍是艰难爬起来,道:“你就把她当做村里头教书的老奶奶吧。用尊老爱幼压过杀心!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旺财虽说比较野蛮,看起来社会化没有做好的样子,但还是很讲义气的。你跟她说尊老爱幼,她可能不理解,但你跟她说要是没控制好很可能会影响自己的计划,她就明白了,当即道:“好,我明白了!我不动手便是。”
-
早诵经的后半段,笑面佛陀翩然而至。
梵音在殿外响起的时候,众人歪七扭八的坐姿一下子端正了不少,睡觉的被拍醒,云闲把经书上的口水一抹,面不改色地往怀里探去。
嗯,佛像还在,就是看上去快要当场裂开了。
剑符也还在。
再往下摸摸,防御小袜子穿上了,发簪也插上了。
她这么从脚摸到头,摸摸索索,摸的薛灵秀脸都绿了,终于确认完毕,坐直身子,开始专心致志地念《心经》。
白日的笑面佛陀是绝对亲善的,笑意满面道:“今日来了不少佛缘深厚的新孩子。不论如何,只要加入了我们,大家便都是兄弟姐妹,一定要互相帮助,互相爱护。”
众人看着刀疤脸旺财:“……”
这哪里佛缘深厚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睁眼说瞎话,看上去简直是会偷袈裟偷供品的熊孩子好吗?!
笑面佛陀强调:“诸位,听到了吗?”
众人有气无力:“听——到——了。”
笑面佛陀满意且慈和地微笑起来,后方少女递上那叠纸,她翻阅着,开始点名:“ 大强到了吗?”
“到。”
“二妞到了吗?”
“到了。”
强行征用了太平的邪眼,云闲此时能清楚分明地看到,只要那人一应答,笑面佛陀周身环绕着的血红枝条就蠕动着瞬间钻进其人的耳道中。枝条千丝万缕,上头连接的人脑内不断闪烁的光点逐渐被吸取而去,黯淡流失,最后的结果便是像林芝双。
方才点名时,林芝双没有答到,队中的另一人说,他昨日晚上谁劝也不听,打开门跑出去了。
按照村口的劳动力市场短缺情况,他现在大概在满脸幸福地搅拌肥料。
笑面佛陀翻阅着翻阅着,突然,笑意一僵,似乎正在仔细阅读,半晌方不确定道:“王……贝?”
原来这旺财是真的不识字,写也只会写一半,可真是歪打正着,云闲示意她赶紧应。
旺财应道:“是我。”
那只枝条找不到地方,颓废地垂了下去,悄悄躲回了身体里。
笑面佛陀:“…………”
云闲忍住不笑出声。她想,这也不能怪旺财,管理手段这么不完善,总会有一些特殊情况出现。
今日祁执业仍是不读经。他确认了笑面佛陀就是明仁,又知道明光的打算,心境无法沉静,这时,笑面佛陀又道:“孩子,你想通了么?”
祁执业道:“想通什么?”
“我昨日说的话,你回去好好反省了么?”笑面佛陀看着他,慈和道:“我说的对不对,你其实心里明白。”
祁执业定定看着她,眼中极为复杂。
笑面佛陀温和询问:“如何了?”
“你为何一定要我承认你是对的?”祁执业漠然道:“几十年来做了这么多事,只留得一堆丑名还害了那么多人命,非要我承认你对,是因为觉得我有可能成为和你一般的佛门叛徒,才这么急迫地想要认可吗?”
这话说的当真是很难听了。
“执业。”笑面佛陀面色丝毫不变,只淡笑道:“你的激将法使得很拙劣。”
祁执业也盯着她,皱眉道:“我说的有错吗?”
“自然错了。”笑面佛陀笃定道:“我非佛门叛徒,而是,佛门正统。”
语气云淡风轻,就好似在说一句众人皆知的真理。祁执业竟然哑然,摇头道:“我不明白。”
“我之所以点醒你,是因为你有悟根。”笑面佛陀道:“只不过是中途走了弯路,需要改正。你为何总是想着报仇雪恨?”
祁执业冷笑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为何不能报仇?”
“所以我才说,你还是不明白。”
和笑面佛陀说话真是一场折磨。就好像拼尽全力的一击打进了棉花里,她丝毫不在意任何冒犯和攻击,只是一直用那种包容孩子的眼神看着对方,只是看着,好像对方尚小,所说的一切都是童颜稚语。
祁执业握紧拳,半晌,才突然启唇道:“那我问你,你想要我怎么做?”
“自然是忘却。”笑面佛陀道:“忘却一切,舍去尘缘,再修大愿,为世造福。”
祁执业:“像外头那些人一样?”
笑面佛陀淡笑:“你是佛门中人,又怎会只和他们一样?”
祁执业:“说得轻巧,谁伤了你,你也能忘,也能舍?”
笑面佛陀:“为何不能忘?为何不能舍?一切交于天罚,方能大同。你报仇,我也报仇,人人互相屠戮,各自都仿佛很有理由。他人不懂,你还不懂么?要让仇恨终止,只能让其了结在自己之手。”
祁执业冷笑一声:“若谁杀了你爹娘,烧了你家,你也能轻飘飘说出这句话?!”
笑面佛陀神色微微一动,像是悄然无声开裂的冰面。
寂静中,她方才淡笑道:“我俗世父母皆受天罚而亡,死不足惜。”
“……”
众人皆瞳孔微缩。
受天罚而亡,说的好听,那不就是……她自己杀的?!
原来当年明仁的父母失踪,是出于这么荒唐的原因!
旺财听得半懂不懂,懵懂道:“喂,什么意思啊,三丫?什么天罚?怎么神神叨叨的,听起来怪恐怖的呢。”
云闲正在往自己袖口里掏什么东西。
旺财又道:“怎么不理我?所以你让我不出手,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会有雷劈我?”
“不是。”云闲站起身,道:“我让你不出手,是因为我要出手。”
旺财:“??!”
就在此时,一道无上凌厉剑光暴射而出,划破空间,直直朝明仁袭去,她眼神一厉,闪身而过,却因为始料未及,仍是被划破了虎口。
泛黑鲜血流淌而出,大殿之内一片静默。
其余五人都事先知道,现在正神经紧绷,观察动向,而张鹤严那拨人正在捧着《心经》如痴如醉地读《金刚经》,完全没有被外部事物影响,只有旺财一副受到欺骗的震惊模样。
那对老奶奶老爷爷都快晕过去了,颤抖道:“三丫,你你你……在大殿里,你怎么敢的啊!”
笑面佛陀垂眼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背,有些困惑地侧了侧脸,估计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她抬眼看向云闲,道:“孩子,你在做什么?”
云闲不发一言,又是捏碎几张剑符,剑气铺天盖地钩成一张剑网,毫不留情地朝笑面佛陀直直冲去!
大殿狭窄,身后便是那尊背对佛像,笑面佛陀想要闪避,但又不能让云闲毁了佛像,一时之间束手束脚,强笑道:“三丫,你太调皮了!”
云闲早就想把这佛像一剑劈了,又两指夹住一张剑符,无甚神情地问了句什么。
笑面佛陀尚未听清:“什么?”
云闲关心老年人身心健康:“你生气了吗?”
笑面佛陀:“…?”
“我还有很多。”云闲说一句,便催动一张剑符,聒噪程度堪比刚抱回家的狗:“生气了吗?生气了没有?还没生气吗?我在故意找茬,你真的还不生气吗?真的真的不生气吗?”
这下连张鹤严都看傻了,短暂地清醒了一瞬,目瞪口呆。
他短暂的生命中何德何能看到这般诡异的景象,合体期的佛修能被出窍还不稳固的剑修追着上房梁打,还一声不吭不还手,这看起来也太……
也太缺德了吧!!
他无语凝噎。
无论怎么说,笑面佛陀看起来就是个头发花白笑容慈祥的奶奶,若是在外面,他坐马车都得给人让座,而云闲怎么看都是一个身强力壮生龙活虎的青少年,现在画面极其难以直视,跟英武二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若是给乾坤城那群人去写报纸,题目他都想好了:
《震惊!花季少女当众殴打六旬老太,血流不止无人阻拦,背后的隐情让人暖心》
“别打了!别打了!”老奶奶没修为上不去,看笑面佛陀在天上乱飞,痛心疾首道:“太荒唐了,快下来!”
云闲一捻剑符,眼看用了三分之一,也差不多了,终于停手。
“……”
笑面佛陀缓缓落到地面。
分神期剑符威力无匹,即使是她也不能轻松接下,现在发丝衣物散乱,身上多处缓缓渗出鲜血,竟有些狼狈之态,但也只是如此了。
想靠这些能伤及她性命,几乎不可能。
云闲镇定地再将剑符捏好,强行忽略自己内心那少许来自良心的谴责,而是继续问:“生气了吗?”
笑面佛陀摇头道:“没有哦。”
云闲:“真的,真的不生气吗?”
笑面佛陀:“小孩子喜欢打打闹闹很正常,只是下次要注意场合,若是伤及到佛像,就麻烦了。”
云闲定定看着她,当真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恼意。
气氛有些僵直,就在此时,旺财手下一个少年像是鼓足了勇气,也跟着提刀上来,便要喊打喊杀,云闲阻止不及,笑面佛陀甚至连头都没转,就这么看着他一刀砍在自己腰间。
“所以,有坏习惯就得第一时间纠正。”佛陀慈和笑道:“孩子是最喜欢模仿的。”
无论如何使劲,那少年的刀都根本没不进去,像是砍在了什么金刚之上,顿时恼道:“把立根交出来!是不是你们把他害死了?!”
“立根?”佛陀道:“那是谁?”
少年:“我明明看见他来了你们这里!!”
对刀口舔血的人而言,交战是家常便饭,在这种他无法理解的诡异情景之下,心中那点想要自保的本能就瞬间被激起,从而转化为——
对敌人的杀意。
就在这杀意即将要升腾而起的瞬间,笑面佛陀的神色霎时冰冷,那道常人不可见的红色枝条连接着面前少年的太阳穴,缓缓蠕动起来,便要发作,而近在咫尺,一道魔光带着锋锐之气袭来,笑面佛陀冷嗤一声,太平剑尖叫着被弹飞出去,短短几个来回心里怒骂了三十句云闲混账吃便便,最后撞上墙壁,一个倒栽葱摔进了不知何时就在旁偷窥的即墨姝怀里,对视一瞬,一魔一剑都挺尴尬。
寂静中。
太平剑:“你也觉得云闲脑子有病吧?”
即墨姝:“你才脑子有病,干什么骂她?”
但太平被弹飞,还有剑符,云闲抓紧这电光火石般的机会,几道剑符连发,次次都砍在一个精准点上,那枝条似人般的哀叫一声,从切口处齐齐断裂!
所以她昨日才说,只能由她来。她有魔剑,能开邪眼,又是剑修,能御剑符,这要真换了祁执业,估摸着只能在这大眼瞪小眼。
少年浑然不觉自己避开了如何惨烈的结局,只觉得方才一瞬快要凝滞的血液终于流动起来,被旺财一脚踹到旁边,愣神了。
丑陋的枝条躺在地上,最后弹动两下,枯萎成了一条细瘦的花。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枝条上,包括笑面佛陀。
她的表情僵在笑上。
像被当场戳破了梦幻泡影。
“……天罚?”
云闲道:“明仁前辈,或许你从前很勇敢,你经历过很多事。但现在,你真的很懦弱。懦弱到不敢承认是自己动的手,自己杀的人,把一切推给天,是天在惩罚,所以这不是你的罪孽,你无需承担。”
笑面佛陀木然道:“你在说谁?我不是明仁。”
云闲:“你为什么执着于祁执业,因为你想要一个能贯彻你思想的传人。可合体期少说能活五百岁,你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开始找传人?”
笑面佛陀指尖微微蜷缩:“我说,我不是明仁!”
“你明明就是。”云闲道:“因为你自己也说服不了你自己,你太矛盾了!这些人是当年法喜国你没有救下的人吗?还是你熟悉的人?你觉得她们是好人,你愧对她们,所以你在自己的领域中给了她们拯救者的角色,一边残杀一边拯救,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我不能问你。你要是知道,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笑面佛陀抬起眼,脸上的神情堪称恐怖。
或许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只是旁观人都感到呼吸一滞,威压如山倒来,更何况正处中心的云闲,冷汗已是滑落。
笑面佛陀向前走了半步,冷冷道:“你又知道什么。”
云闲:“我……”
笑面佛陀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我问你,你又知道什么?!!”
她的怒声如雷,神色控制不住地逐渐狰狞,身后枝条蜷曲涌动,蓄势待发,云闲没动,而是静静看着她。
有些悲哀。
云闲问:“你现在的表情,是想杀我吗?”
笑面佛陀彻彻底底僵住了。
就在这呼吸间,她面孔上绽出一道同样的血肉莲花,浑身开始崩裂,鲜血溢出,她匆忙捂着自己的脸,狂乱:“不……不能杀……不能杀!!不能杀!!”
众人胸前的木制佛像开始间断发亮,火炭般灼烧,整个大殿轰隆作响,忽明忽暗,在这混乱之际,竟能看出两个空间的交界。
那尊邪佛像被推倒在地上,红盖头掉开,金身破碎,却仍突兀微笑,嘴边还沾染着人腥臭的血肉,供桌前死尸遍地,年代久远的都快变成腐朽白骨,举目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数都数不清。
这可怖之景与光亮堂皇的佛寺大殿来回争夺出现,时而鲜血遍地,时而满目梵香,交替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眼看就快要混乱到一个极致!
云闲沉眼,看向浑身浴血的笑面佛陀。
想要破坏结界,不一定只能从结界上下手。本人若混乱,结界又焉能共存?
她习惯性往腰间一摸,愣了。
咦我那么大一个太平呢?
就在此时,笑面佛陀终于静静抬起眼,云闲和她对视了个巧。
云闲背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会真要砍她吧?奶奶,刚才那些话是为了刺激你,所以有点太大声了,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下一瞬,云闲眼前一黑,哐当晕了过去,余光看见众人也跟自己一起直直倒地。
脑袋着地的前一瞬,她忧愁地想。奶奶,你有这个群体全图范围AOE技能为什么不提早说?现在怎么办!好像要翻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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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睁眼,便是铁窗铁栏杆,馒头啃到干。
云闲发现自己被关了小单间。
外头没有云,没有天,没有小溪,只有一片混沌黑暗,小单间没有窗,云闲扑到栏杆前面,和同样铁窗泪的旺财眼对眼。
沉默。
旺财眼冒星星道:“三丫,你这么厉害啊!!”
隔壁小弟:“都说了她是云闲了!!!”
长长的走廊里,众人逐渐醒来,每个人都抓着栏杆,场面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
姬融雪道:“云闲,你是不是在我右边?你能伸手过来吗?”
云闲艰难地伸出手,摸索到了左边的毛爪子,心痛道:“我们得被关多久啊?”
“你没发现这和之前的大通铺没区别么。”薛灵秀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明仁前辈应该是真生气了。”
云闲:“……”
懂了,关在监狱里和关在大通铺里性质其实相同,都是不能出去,但后者之前每天的安全时间好吃好睡,还有小溪水洗脸可以放风玩耍,现在就这么关着吧,反正你们爱作死,呵呵!
明仁前辈的心路历程大概就是这样。
祁执业点起指尖焰,沟通外界,半晌方道:“感受不到明仁前辈稳定的意识了。她不是不想恢复之前,是恢复不了,只能暂时把我们关在这里。”
构建领域是件很难的事,此前的莲座是一整个完整的村庄,还有不少栩栩如生的佛气幻影,现在笑面佛陀本体陷入混乱状态,无法再支持如此精细的意识造物,所以只能匆忙地弄了个简陋地方把大家都丢进去。
罪魁祸首云闲:“……那结界呢?”
祁执业道:“破了。但没完全破。她还在勉强维持着。”
众人又一阵沉默。
乔灵珊说:“我长这么大还没住过监狱呢,原来长这样。”
风烨:“这种就不用体会了吧……我旁边好像都不是活人……”
除了这间监狱,四处都是混乱的意识,云闲还在咬着指甲思考,除了等明光大师来之外,下一步还能怎么做,就突然脑袋一疼,如翻江倒海:“啊!脑子……脑子好疼!!!”
“怎么了?”姬融雪关切道:“脑子要长出来了吗?”
薛灵秀:“你过来……啧!说一下症状!详细描述!”
风烨:“远程问诊?你要不要水啊云闲,你渴不渴?灵珊那里有!”
“不对。”祁执业笃定道:“心魔!”
“心魔?!”“哪来的心魔?!”
难道笑面佛陀改变策略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云闲正疼着呢,忽然,姬融雪面色一变,忍耐道:“我这也来了。”
云闲听她在那憋的声音颤抖,突然苦中作乐,哈哈哈道:“还嘲笑我!现在你也长脑子了。狮目以待!”
姬融雪咬牙,艰难道:“……不好笑!”
薛灵秀怒道:“你也知道不好笑!你原来也知道不好笑!!你俩多的脑子都拿去编冷笑话了吧!!”
眼看这是早晚都要来的了,笑面佛陀不会放过一个,顿时,监狱之内一片痛声,偶尔还有几声仿若漏气的笑,听起来真是诡异到不能再诡异。
“……”
混沌之中的笑面佛陀正看着眼前的几个光团,面目冷肃。
她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心中积压了数十年的愤恨却如火一般灼烧,快要把她连着骨头都烧尽。
笑面佛陀骤然抬眼,朝第一个光团走去。
入目便是一座无垠绝壁雪山,入门处的巨石上刻着锋利的“剑阁”二字,只是现在已染满了鲜血,兵器四落,主人不知逃往了何处,竟连自己的本命灵剑都不要了。
山峰,一对道侣仅存的血液流进护宗大阵中,面露绝望,被一群身着火袍之人逐渐包围。
原来,是剑阁之人?
笑面佛陀早已不关注江湖之事,但她模糊记忆中,曾经有个惊才绝艳的剑修,也是出自剑阁。
但那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了。
最害怕的事,是剑阁被毁吗?还算得上重情重义。
笑面佛陀漠然转回视线,继续往深处走去。
这次她看到的,是一对绝配璧人,男俊女美,正依偎在一起,含情脉脉。
女子一身清凉衣服,被晒的一块黑一块白……嗯?算了,不重要。男子则是一身翩翩道袍,笑得温文尔雅,道:“娘子,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给了名分的女人,这难道不能说明我对你的感情吗?”
女子感动落泪:“尧君……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看三丫一副不知情爱的稚子天真,还以为她没想过这些,原来心有所属,对方还已有婚配。真是凄惨。
笑面佛陀又木然朝深处继续走去,但这次,她看见了一个绝世美人。
虽说早就出家,但明仁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美不美的,此男子惊人之姿世所罕见,霜雪气质,高岭之花,实在让人不敢攀折。
只是,怎么又有一个男子?那前面那位是怎么回事?
笑面佛陀混沌的脑袋有些困惑,就在这时,三丫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师兄!”
美男子循声望去,面上仍是毫无波动。
三丫搓搓手:“你这样的大师兄,生来就是要被我调戏的!”
笑面佛陀:“?”
三丫话音落下,便开始脱美男子的道服。怎知这道服里里外外重重叠叠竟有个十几层,剥了还有,剥了还有,足足把人穿成了个手剥笋,三丫越剥穿得越多,美男子还站在那冷眼看她,启唇:“我要告知师娘此事。”
什么?!怎么可以,三丫登时发出声恐惧的呐喊:“不要啊!!!”
笑面佛陀:“………………”
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