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静默。
梁川盯着江湛, 喉头动了动。
江湛也吸了口气。
前面几天,他被打的鼻青脸肿,知道就算寻来也近不了身, 如今掰着手指头数数, 要换自己,约摸是差不多了,便循着气味找过来了。
按他心里盘算的, 这会儿寻过来, 就是想把这事儿给梁川好好说道说道。
可真要让他来说,他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江湛顶着梁川的视线, 缓慢的张了口。
自然是没全说, 捡着能说的说了。
太.祖皇帝还在位的时候,边境就一直不稳。
蛮族人频频来犯, 他们人虽少,但个个骁勇善战、以一当十。那些年, 打的大景朝士兵是屡屡退败。
老皇帝一夜急白了头,还是彼时正年少的长风将军自请缨,带着崔家军上阵,一举夺了个全胜回来,大大鼓舞了士气。
经此一胜,自是大加封赏。
说来也稀奇, 虽都是中原人,但崔家这一脉的男儿, 却向来很有些不同。回京复命,往那大殿上一站时, 竟是个个高大魁梧、英武不凡, 个头同那些个蛮族人, 都相差无几。
这一脉的人头脑也聪明,祖上曾官至拜相入阁。是到了这百年间,才不知怎的,逐渐没了声迹。
太.祖皇帝望着这满殿的人,心里渐渐的生出了些疑虑。
这疑虑或许早便有,可确是因着这场战役,因着崔家人,才被放到了心上。
自那以后,太医院和内阁的学士一起,奉圣上之命,数年秘密查探,有了“天元”这么这一词儿。
这一词,取的是“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之意。
天元者,人中龙凤也。
那会儿,人们才晓得,原来人是能从根儿上,就能区别出个高低之分的。
人长到十二三,最多十七八,若能从长成天元这类人,那莫说是体格,就是头脑,就是能比一般人强个一大截。
只是这类人少,百个人里头,都不定能寻出一个,且性情多凶悍好斗,未免失之可亲。
为免谣言四起,内阁把一应卷宗全都封存了起来,一直到如今,也只小部分人知晓。
往前数个五六年,就连江湛,身为宗亲,也是只知部分,但不甚清楚全貌的。
民间更是对这事儿一概不知。
像是上巧村这种穷僻的山沟沟里头,几百年都不定能出个天元的,更是一辈子与知晓这事儿无缘。
又过了百余年,到世宗年间,边境之乱仍旧未平,朝野上下一时无人可用,就是有将,可用的兵也太少。
是以为攘外,朝廷无奈之下,开始四处征兵。
征的就是“天元”这类人。
因着这个,边境换来了近二十年的太平。
但江湛怎么也想不到,这上巧村,除了有梁川这么一个天元,竟还有一个地元。
也就是陈小幺。
“我怎么信你?”梁川突然出声,问他。
江湛寻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划,又扔掉。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祖上世代行医,给皇帝老子诊过病,我自己虽不是大夫,但家学渊源,医书看过不少,大内也进过数次。梁兄弟,经了这些天,你也晓得,你和你夫郎,与常人相比,多有不同。”
因着暂时不愿表明身份,江湛编了个算不上谎话的谎话。
他们江家,还真有个旁系的叔叔是太医院院判,可不就是给皇帝老子瞧病的么。
紧接着,江湛说了几样天元这类人与寻常人的不同之处,皆为太医院医书上所述,还有四季脉象之变化——
这是无法闻到这类人特殊气味的寻常人辨别他们的唯一方法。
梁川自个儿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听了这话,便薄唇抿紧,脸上的神色,也是变了又变,掌心不由自主深陷入泥地里。
江湛一见他神情,便知道自己说的全无错处。
安静半晌。
梁川抬起眼眸,又道:“那我夫郎,又有何不同?”
江湛也看着他。
这便是最紧要的,也是他真正想说的了。
——“地元”。
这类人,从根儿上,又跟天元完全相反。
他们虽跟天元一样,身上有着跟寻常人不一样的味儿,但体质却孱弱不少,长到十岁上,或多或少、或轻或重的,总会发病。
这类人往往于后颈有着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地方的散发出来的气息之于天元,就像是那吸引着蜜蜂的花苞,总能让人一眼就盯准了它。
这还不止。
这类人要是长成了人,嫁与天元做妻妾,为其生儿育女,孕育出的后代,有极大可能为天元或地元。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的崔家军,偏就那么巧,个个都那般骁勇善战。
天元是百人里不定能寻出一个,地元则又不同——
此类人的双亲,非得是天元与地元的结合。
因有这么一个关窍,又因他们体质本比一般人更加孱弱些,因此,比起天元来,地元是少之又少。
整个皇宫大内,算上温岑,也不过四五个。
这些日子,江湛在这村里没白待。
虽是没顺利同温岑和好如初,但闲来无聊之时,他也听过一些妇人间磕牙的闲话,晓得二十多年前,那陈家的陈栓子,是如何被朝廷征去,陈小幺奶奶,是如何伤心欲绝。
陈小幺,又是怎么同阿奶相依为命长大。
如若江湛猜的没错,陈小幺的亲爹陈栓子,正是当年那批镇守关外的人里头的那一个。
梁川一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似是无声催促。
“如何不同,你既能闻到气味,同你夫郎朝夕相对,又听了我方才所说,很多事儿其实不用再问我。”江湛道,“五日过去,你们除了在此处,可还有去过别处?可瞧过大夫?可有用药?陈夫郎可还在高热?”
梁川嘴唇动了动,神色怔怔的。
似是想明白了什么。
不止这回,还有上回。其实还未去府城里看上大夫,打那田埂子土墙后出来后,陈小幺就已没那么烫了。
这山风吹的实是有些凉了。
江湛往山下看了几眼,左右搓了两下胳膊,跺了跺脚,便起了身。
正要往下走一步,忽听身后一道声音,低低的问道:“……不是怪病?”
这话听着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江湛脚步顿住,愣了一愣。
“……我也不是疯病?”梁川又道。
好半晌,江湛反应了过来。
这应当是村里的些闲言碎语。
天元,地元,这两类人本就难得。尤其地元,到了年龄发病时,村户人家没见过的,只当这病与寻常病症大有不同,怕是当风寒去治,全无效果,便说是怪病了。
这么看来,那清泉镇上给温岑抓药诊脉的大夫,倒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算不得是庸医。
“自然不是。”江湛道,“你我二人乃是一类人。你若信我今日所说,便应当信这既不是什么怪病,也不是疯病。”
江湛脑门上还留着几道伤痕。
是那天梁川下了狠劲儿给揍出来的。
这不过才短短五日,看着也不怎么显眼了。
“成。”梁川看了一眼他脑门上那痕迹,“就信你。”
说完,顿了一顿,从背篓里寻出几样草药,扔给江湛。
江湛接过那些东西,很有几分不解:“?”
“治跌打损伤用的。”梁川说。
江湛缓缓伸手,摸了摸脑门。
“我十来岁被狼咬伤腿,用上这个,不出两日便好。”梁川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既同我体质一样,想来也差不多。”
“……”江湛点点头,把草药揣怀里,“多谢。”
说完便没再多留,下了山。
这人与人不同,天元与天元也……大不相同。
-
江湛走后,梁川一人在那茅草屋前静坐了半晌。
一直到天边又露出些鱼肚白,屋里头的人发出声轻而细的哼声,梁川吐出一口气,抬腿往屋里去。
屋里人的确早就醒了。
他裹着梁川的里衣,衣摆长的能将他整个人包进去,正跪在那垫了旧毯子的干草堆上头,伸长着脖子往外瞧。
在寻梁川。
见着梁川进来了,一双大眼睛立时氤上水雾,小嘴巴一瘪,就伸手要来搂他。
可到底是挨了好几顿狠的,说是被人按在地上、树上狠狠揍了几顿也不为过,加之五天下来,他又几乎吃不进什么东西,此刻,少年细细的腿根儿打着抖,根本就跪不住。
梁川两步上前,走到他旁边。
陈小幺便立刻抱上来。
梁川单腿跪下,半弯下腰,大手在他细瘦脊背上抚了几下,手底下的人便下意识的抖了一抖。
这是挨怕了。
这些天以来,陈小幺仿佛就跟真上了瘾似的,没完没了的求,浑身的味道香的腻人。
香喷喷又湿漉漉。
梁川便也没完没了的应他。
到了最后,也不晓得究竟是谁在发病。
梁川贴贴他额头,低下头问他:“还要不了?”
陈小幺连忙摇头。
可胳膊却不是这个意思。
仍是软绵绵的,在往他身上缠。
看着像是比五天前,还要愈发粘人些,半点儿不想离梁川远一步似的。
梁川伸手到里头去,摸了一把他滑溜溜软乎乎的皮肉。
什么东西都没隔着,这一探,就觉出身上的确是已经褪了烧了,摸着一点不烫。
可梁川仍是拿不准。
方才听了江湛那话,现下更仍拿不准。
如若这个“病”,就是得亲近,那——
思索半晌,他手往下一伸,干脆的开始扯裤腰带。
陈小幺正搂着他男人的腰,见了这么一下,浑身都是一抖,脸蛋儿都涨红了。
立时就撒了手,手脚并用的爬着往草堆子里头缩去了。
缩的远远儿的,双手抱着膝,像是怕极了似的,战战兢兢的瞅着梁川。
陈小幺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实是有些太过长了。
约莫就是因着长,能给他整个人兜在里头,腰再往下,就啥都没有了。
此刻,他这么一乱爬,衣服往上溜了些,能看到小半截白腻的大腿。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狠了,那白的腻人眼的一片儿皮肉,还在颤。
梁川手还停在腰间的裤腰带上,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问了遍方才的话。
陈小幺睁着一双眼睛,可大约是哭了好几场,眼皮肿的跟那馒头缝似的,睁到最大才一条缝。
他猛的摇头。
实快给他男人解裤子的动作吓的不行了。
是真的再挨不住半下了。
半晌,见梁川还想上前,陈小幺便真的哭出了声,还哭出了鼻涕泡。
“只要你挨、挨着小幺。”陈小幺打个哭嗝儿,一张口,声音都是哑的,听起来可怜的要命,“没要你掏、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