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眼冒金星、鼻血横流的在那小土坡子上躺了一阵。
躺到天都黑了, 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几声稀稀拉拉的鸟叫。
听着还怪渗人的。
十月的天早已入秋,饶是江湛向来身强体壮,未曾患过什么风寒, 也被这微凉的夜风吹得一个喷嚏。
他回过了神, 慢慢的从地上坐起了身来。
梁川跟陈小幺不知上哪快活去了, 那小女娃娃也不管他死活,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扔这儿了。
过了一会儿, 他拿手抹了一把干掉的鼻血,盯着手上那滩血壳子, 不知想到什么, 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这次北上, 为的不是公事,也不愿张扬, 是以手里除了些银钱, 也调动不了什么东西。
他堂弟江尧倒是就在几十里外的清泉镇上,带了几个随身小厮和护卫, 也同京里的人保持着书信联系, 但江尧这人最是耐不住无趣的,江湛几次去镇上时, 都寻他不到,因此便也不指望他什么。
看来, 给陈小幺和梁川二人说明白这件事儿, 还是得靠他自个儿。
可他和梁川是一类人,能说明白“天元”这类人跟普通人有啥不同,另一类, 他又知道的甚少, 能隐约晓得的, 都是从卷宗上看来的罢了。
江湛思索一阵,慢慢的往榕树底下去。
远远的就瞧见了那小茅屋。
因是天色才刚刚擦黑,那院子里头还亮着盏黄澄澄的油灯。
江湛在篱笆院墙前站定,扣了扣门扉。
他耳力自然是好的,隔着篱笆,先是听见正屋里响起了脚步声,可一等他出声叫了句“阿岑”,那脚步声立马又停了。
半晌没动静。
江湛如今是半点脾气也不敢有,摸摸鼻子,提起了声儿道:“我知你不想见我,但我今天是真有正经事儿,求你帮忙。”
他顿了顿,“村北山脚下,梁家的夫郎,陈小幺,你该是认识吧?他……他像是发病了。”
“发这病多难受,别人不晓得,你还能不晓得么。”江湛听着里头的动静,低着声道,“遇上畜生些的天元,给弄坏都是轻的……也不知道梁家哥儿下手知不知晓轻重。万一要是不成,还得问你借个马车,拖到镇上去看大夫。”
说完这话,他在外头静静的等着。
江湛知道自己多少算是有些贼了,是在用陈小幺发病的事儿当由头。
但不拿这个说,他都不知道温岑到底啥时候才肯见自个儿。
温岑对自己一千一万个心狠,但对别人,却最是心软的。
果然,没等上一会儿,院子门便从里头开了。
温岑穿着身青灰色长袍,站在院内,手里拿着个长的什么东西,安静的瞧着他。
江湛如今一看到这么长的东西就想到上回刘美花揍他拿的长铁棍,下意识的躲了下。
下一秒才瞧清楚,那不是啥长铁棍,是挂着油灯的把子。
江湛觉着自己如今真是窝囊的不行,半晌,见温岑没再赶他的意思,顶着满脸的血污,腆着一张脸,趁机挤到院子里头去了。
-
北面的山坳坳里,黑漆漆的一片。
这山坳坳就在外山林子旁边,也就是上回陈小幺掉到坑里的地方。
平时当是没人往这边来的。
小少年跟抱娃娃似的被抱在人怀里,背对着那人,被怼在那树干子上头。
这野枣树粗的刚刚好,够他两个胳膊合抱。
可陈小幺膀子软的,半点儿没力气抱住,只软绵绵的搭在那上头,跟着后头人的劲儿,一耸一摇。
身上原本是穿的件带绒的夹衣的,布料和样子都好。还是前些日子从州城回来后,专门给他扯的布新缝的。
村里的妇人们见了那都要说句这颜色鲜亮,衬他衬的很。
可如今,这衣服,连同那底下露出来的皮肉一起,早不成样子了。
浅浅月亮跟缎子似的在他肤上流淌,缀着些星星点点的痕迹。
都是被碰过的。
隔着浓重的夜色,外人瞧不见他现下这模样,但挨着他的人,眼神儿比一般人好得多,瞧了个真真的。
呼吸声便愈发热的发烫。
糙的跟砂纸似的大手在少年滑溜溜的背上探,唇舌也跟着,那身白的跟春笋似的皮肉,如今到处都散着铁锈味儿。
青草香味儿都快被遮的闻不见了。
可仍是不够。
于是便又是一口,照着那脖子的地方咬了下去。
梁川生了一对不太明显的犬齿,可平日里他少笑,就连话也少,便也没人注意过。
更没人晓得,这牙齿拿来咬人后脖颈子,是最合适不过。
陈小幺被这一口咬的睁大眼,可力气早耗光了,是挣也没法儿挣。
后半夜。
那颗野枣树给糟蹋的,树干子上是污的半点儿没眼瞧。
陈小幺后颈处那块儿圆鼓鼓的软肉,更是被咬的一塌糊涂。
说来也奇,梁川分明是下足了狠劲儿咬的,可这地方,被咬开了缝儿之后流出来的东西,却不像是血。
也没半点腥气。是甜滋滋的清液,嗦一口,像是比这树上的枣子都还甜。
这甜味儿勾的梁川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惚间觉得自己真成了头畜生,是在一口一口把怀里头的人给啃了。
力道收都收不了。
劲儿憋不住,是以牙齿也没收住地方,连着那片软肉旁边的皮肤,也被咬了好几口。
这下可就是真的疼了,不是被咬那块软肉似的疼中带着舒服。
少年皮肤本就又薄又嫩,经不住被这么疯的造的,被咬了个鲜血淋漓。如今的模样,真像一只被咬断了脖子的兔子。
细细的胳膊腿儿软绵绵蹬了两下,就往下垂下去了,树干子也搭不住了。
只余幼猫似的呜呜哭声。
……
-
梁家那头急坏了。
刘美花寻个银子的功夫,江湛就跑没影儿了不说,她赶忙追上去,在那片土路上转悠了半天,没瞧见江湛,倒是瞧见了魂不守舍往回走的梁小妹。
刘美花一溜小跑就上去了,拽住女儿胳膊,“要你去寻你哥,你这是干啥去了?”
小女娃娃还蒙着,见了娘,顿觉情绪都松下来了,“哇”的一下就哭出了声。
刘美花更是急,可梁小妹只是哭,话都说不清楚,好容易才止了哭声,磕磕绊绊的把方才的事儿说了。
刘美花一听,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前些年的时候,老梁家为啥不招人待见?家穷是一个,梁川发那疯病打人的事儿,又算是一个。
现下虽是因着送亲的事儿,两村不少人对老梁家都要竖个大拇指,可在这当口,要是又出这么一档子事,怕是不好说。
刘美花扯住女儿晃了晃,忙问:“那你哥人呢?”
梁小妹抽抽噎噎的,“不、不晓得,哥让我自个儿先回来,他抱着嫂子不知道去哪了!”
梁川同陈小幺这一不见,就不见了整整五天。
急坏了一家老小。
按说陈小幺发了高烧,梁川带着他去看大夫,要是只去下巧村寻严大夫抓药,那顶多几个时辰就能回来了。
如若是严大夫不成,梁川带陈小幺去了府城,那顶多一天一夜,也该回来了。
就是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也该托人捎个口信。
梁川不是个这么不懂事儿的。
可眼下,是生生不见了人影。
梁老汉和刘美花两人是白天寻,到了夜里继续打着油灯寻,虽是没敢进山,但把两村都快翻遍了,愣是没寻到人。
梁家人没敢大声声张。
梁川是个靠谱的,身板壮实、身手好就不说了,这方圆几十里的路,连同山上的山路,他都是摸的清清楚楚的。
上巧村又不比外头,哪哪儿都是乡里乡亲,就带去邻村看个大夫,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能出啥事。
就这么突然凭空没人影了,这说出去还不得叫人怎么猜。
但自然也是打听过的。
像是梁老汉在田埂子上头拉着王石头王柱子都悄悄问过,今天瞧没瞧见川哥儿,人都是一脸懵,摇头说没瞧见。
梁老汉跟刘美花上了几天的火,嘴上都急的燎了泡,可也再没别的法子了。
总不能去府城里报官。
就这么急了五天。
还是第五天夜里的时候,江湛找上了门。
刘美花一见他,心就提到嗓子眼了。
先不说她看不看得上江湛这个人,可这人明明白白是有些银钱的,平白遭了继子一顿狠揍,可不得上门寻麻烦么。
前些年,梁川揍那下巧村几个二流子的时候,虽是占着理儿,但因着对方上门闹,最后也赔了银钱。
如今,若这男人铁了心要寻梁家的麻烦,那恐怕就不是能赔银钱了事的了。
就是刘美花也难得的有几分怂。
可江湛一张嘴,就是问梁川和陈小幺回没回来。
自然不能说回来了。事实也是真的没回来。
梁老汉照实说了,江湛倒是没再啰嗦,掉头就走。
剩两个老的在那干瞪眼,觉得这都是啥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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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寻了小半天,最后上了山。
往山里走了几个时辰,寻到了一处小茅屋。
这小茅屋可不是他自个儿曾经住过的破破烂烂的那个,是另个在半山腰的,眼瞧着还新的很,似是前不久才搭的。
说是茅屋,实则就是一个小的干草棚,干草和木板坤在一起,扎的结结实实一个,一看就是个有把子力气的人给搭的。
江湛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儿看了会儿,再一转头,就瞧见梁川正从一旁的山路上下来了。
两人视线一对上,梁川就停了步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江湛也看着他。
原本高大健壮的汉子,如今的模样却很有些狼狈。
一身短打被荆棘刮破了不少口子,上头沾了不少脏污血痕,破破烂烂的,这还不止,眼睛里都爬满了红血丝。
看着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
他背上背着个竹篾编的背篓,里头垫着树叶,放着一些野果子,上头沾着露水,像是新采的。
江湛看了他一会儿,抬腿往茅屋旁走了一步。
梁川瞳孔一下紧缩,两步抢上前来,挡在他前头,“离远点。”
江湛跟没听见似的,又是抬腿。
“再敢过来一步,我废了你。”青年盯着他,声音有些哑。
江湛干脆的上前两步,在他身边坐下了。
他能觉出梁川浑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了,身上的那股子铁锈味儿都像浓了不少,像是随时能再给他来一拳。
这也不怪他。
此刻,江湛隔着这茅草屋,都能闻得见里头的味儿。
不过这会儿,江湛是半点不避着了。不再像前些天,刘美花非要他背着陈小幺去看大夫时,他跟避洪水猛兽似的避着。
因为此时此刻,那股子青草香气里,混杂一股子浓重的铁锈味儿。
江湛闻一闻,便晓得里头发生过什么事。
同为天元,他自然是明白,像是陈小幺他们这类人,若是被天元打上了印儿,在他的男人眼里,那就愈发跟那宝贝眼珠子似的,是半点儿容不得他人觊觎。
若是天生合该是一对儿的,那更不得了。
江湛半点不怀疑,自个儿要是敢真的进屋去,梁川能活活把他的眼珠子给抠下来。
而且他也没想进去,就是想在坡上头坐着。
因为明白接下来说的话长的很,站久了累得慌。
半晌的沉默。
梁川仍是盯着他,手掌缓缓的收紧。
江湛终于开了口:“梁兄弟,我们素不相识时,你就从狼爪子底下救了我一命。江某是记这个恩情的。”
梁川没什么反应,眼神很冷。
顿了会儿,江湛又道:“这倒也罢。”
他说:“我虽跟你一样,的确能闻到这些个气味,可现下,你既然已经给你家夫郎打上印儿了,我自然是不敢再有半分觊觎。”
梁川瞳孔缩了一缩,呼吸都慢了片刻。
江湛迎着他的视线,干笑一声,“你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