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最终没能要到那笔灵石。
但他成功的让刘子安闭上了嘴。
其实不只是刘子安, 包括那些之前嚷嚷着,说顾砚没资格进极地冰原探险的人,以及被他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在房梁上挂了半个时辰的何耀。
再没人敢对顾砚进极地冰原之事啰嗦半句。
就怕顾砚再跟他们要一笔花在重建道一上面的灵石, 动辄几千万极品灵石的账目清清楚楚摆出来, 他们之中又没谁家里有灵石矿,谁能有那本事从储物囊里掏出来几千万的极品灵石!?
就算家里有矿也经不住这么造呀!
那可是极品灵石, 多少小型灵石矿里面, 根本都挖不出来极品灵石呢!能挖出一千多万极品灵石的矿脉, 都是特别大型的。
整个仙盟也没有多少条好嘛!
对于刘子安和何耀而言,让他倾家荡产也凑不齐这笔灵石。
人穷志短, 只能彻底闭上嘴。
他们不再惹事,顾砚却是彻底被搅和了心情。
自顾坐在那根从中断裂的墙柱底下, 将灵力分为两部分,一半传送给寄存在问心剑中的宗主残魂,他还指望早日让宗主积攒够力量, 好能够出声告诉他极地冰原里灵泉和灵脉的位置呢。
一半用来练习催生冰雪蔷薇和雪珑果, 模拟遇到对手时的缠绕攻击, 以及如何在最短最快时间内让那些含苞欲放的蔷薇绽放, 通过释放花蕊上具有致幻效果的花粉、达到迷惑敌人的最佳作用。
新武器的使用总是需要大量的练习。
并不是鱼池将两个喜寒耐冻的藤蔓找给他, 他就能凭借这两根藤蔓在极地冰原大杀四方,进进出出不受限制。那显然不可能,他的每分战斗技巧和实力都是凭借自己努力修炼得来的, “天道酬勤”才是他从始至终坚持的理念。
拿到凝青剑是这样,拿到两根藤蔓依旧如此。
鱼池半天才慢慢的回过神来, 盯着顾砚看。
确切的说是盯着那双手看, 顾砚的手生得很漂亮, 皮肤白皙细腻, 指节修长有利,那根长着心形小叶片,开着粉色复瓣小花的纤细藤蔓被他操控着,慢慢缠绕住他修长的手指,细瘦有力的手腕,顺着搭在手腕处的袖口蜿蜒进去。
硬是将那只常年握惯了剑、指腹生了薄薄细茧的手映衬得精致秀气起来。——透着些许引人遐想、想要扒开那层衣袖看看里面的旖旎诱惑。
当然,你想归想。
要是真敢动作、哦,或许根本不需要动作,只要你稍微眼神表情不对点,让他察觉到了。那根看着纤细玲珑、脆弱易断的冰雪蔷薇就会瞬间化身为食人花,以你根本反抗不了的速度和力量朝你扑过来。
捆绑、缠绕、绞杀、当成鞭子抽瞬间完成!
连带着藤蔓上自带的细密尖刺,不整治得你满脸开花、浑身血洞洞不算完。
反正鱼池是不敢对顾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哪怕他生得再好看也不行。
他太强了。
强的鱼池对他只有崇拜和敬畏。
除此之外根本升腾不起任何类似喜欢的情绪,果然……鱼池将目光从冰雪蔷薇上移开目光,暗道他还是喜欢像黄鹂这种娇滴滴、会冲他撒娇的小姑娘呀,嘿嘿!
不过身为抱大腿的那个,每次看着顾砚动手收拾人,他心里还是感觉到很爽的!
就像刚刚。
何耀也不知道就怎么开了窍,居然连敲带打,差点就将那些人的仇恨拉到他们万宝行身上,他一急就完全辩不过何耀。想解释吧,那些被何耀挑拨的人又死活不信。
其实事后他一想,哇,这种情况不就是他爹、他家老祖宗都曾经跟他说过的“财帛动人心,当人们感觉到自己利益被触碰侵犯时,会下意识抗拒听你的解释,你越解释他们,就越觉得你是在欺骗他”么?!
明明老祖宗也教过他遇到这种情况,要么手段强硬的让他们闭嘴,要么就你先闭上嘴,保持沉默、等着后续再缓慢处理,或者让他们直接去问仙盟选人标准。——毕竟组织人进极地冰原一事从始至终都是仙盟之人在操作,就算有不公平也责怪不到他头上来!
他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点鱼池本是知道的,结果一急全给忘了!
幸亏有顾砚在。
软硬兼施,不消片刻就将事情给镇压了!
鱼池真是又庆幸又感动。
幸亏他别的优点没有,终究还是继承了他们鱼家祖辈相传、眼光好的特点,提前抱对了大腿!呜呜呜,躺赢的人生真是舒适无比……
他星星眼的看向顾砚。
正巧顾砚也抬头看他,“有事?”
眼神里飘着点不耐。
鱼池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不高兴,立马乖巧的在旁边坐了,低声问道,“顾砚,你是不是在愁重建道一宗要花费的灵石呀,我这次回启月山,清理了下我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和压岁钱,总共应该值个九百多万极品灵石,都给你拿去用呗。”
说着递给他个装着灵石卡和法器的储物袋。
顾砚盯着那个储物袋看了会。
心道鱼池别的不说,对朋友是真的讲义气,眼里的不耐略散,轻轻摇头。
“暂且不用,没到要你出钱的时候。”
鱼池见他推辞,忙劝道,“你就拿着呗,反正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我知道云浮山损坏严重,想要重建肯定极为费力、花费颇大,却没想到光是种金棕树就花了近两千万的极品灵石……还真是个无底洞呀。”他真心实意的感叹着,将储物袋往顾砚跟前递,“请越墨道尊出手诛杀九阶妖兽之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得益,总不能真让你自己出那么多灵石。”
顾砚沉默。
所以他刚刚用来堵住刘子安他们嘴的说法,没能从刘子安手中抠出灵石来,却从鱼池手里抠出来了几百万的极品灵石?!
这算不算是另辟蹊径、殊途同归……
不过他的目的原本也不是找刘子安要灵石。
云浮山也好,重新建立的道一也好,主控权都必须掌握在他手中,若是真从刘子安手里要来了灵石,情况就会变复杂起来。
同理,鱼池给的灵石他也不打算要。
低声解释道,“并没有花那么多灵石。”
鱼池懵逼的眨眨眼,“啊?”
顾砚,“没花那么多的灵石买金棕树!”
金棕树他一共就买了三十棵。
最开始他其实只订了二十棵来着,后来是李管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又抢了十棵给他。他听李管事言谈之中透着些金棕树不好培育,能弄到那些树苗十分不容易的意思,也就没说出不要剩下那十棵的话,将三十棵小苗都带回了云浮山种。
总共三十棵金棕树苗,也就花了他六万灵石。
至于他跟刘子安说的八千九百棵……
是他随口编造出来唬人的。
顾砚根本就没仔细数过那满山的金棕树究竟有多少棵,应该比他说的这个数字只多不少,但那都是他自己催生出来的,若非李管事对于重建道一之事极为热忱,处处都想着尽力与他方便,他甚至连那六万灵石都不用花,只需花两千灵石买棵小苗回去就行。
鱼池也不算太笨,闻言眼神亮了亮。
“妙啊!”他忍不住拍手轻声赞叹到。
反正云浮山距离北疆城至少有数万里之遥,刘子安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赶去云浮数,随口胡乱编个大到吓人的数字,只要将其吓住就行!
管它究竟是两千万、还是三千万灵石呢!
可是这样一想,还是有弊端的。
鱼池往顾砚的方向靠了靠,压低声音虚心求教,“那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刘子安偏偏是个天生的犟种,就是不肯相信你说的、死活不承认是你请动了越墨道尊要怎么办?”
鱼池真的很想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因为很多时候,他都会瞻前顾后,深怕某句话说出来再让对方挑出他的漏洞、加以反驳。每次都各种放不开手脚,以至于错过与人争论的最佳时机。
最后只能在事情彻底完结之后,自己独处时一边生闷气、一边感叹当时为什么没反驳,暗恨自己究竟是没长脑子还是没长嘴,怎么就想不到该如何反驳呢?!
简直越想越气!
越想越气,有时候甚至能自己气得睡不着!
顾砚收了缠绕在手指上的冰雪蔷薇。
两根喜冰凉的藤蔓纠缠着,在袖口蛰伏成圈精致的细纹,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是花纹还是实物。
他把包裹在棉布里的杀手锏拿给鱼池看。
鱼池好奇,打开外层包裹着的棉布,看见里面是把剑,就要去握那看着有点眼熟的剑柄,还没等手碰到带着斑驳铁锈的剑柄,就被一道磅礴浩荡的剑意迎面拍来。
鱼池一声惊慌仓惶的“卧槽!”还没说出口,庞硕的身躯就被拍飞出去十几丈,“砰咚”声巨响后,将他们所在房间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损撞飞,才勉强停住了去势。
也幸亏问心剑没有伤人之意。
他只是被拍飞出去的模样有些狼狈,并未受伤,被顾砚驱使着藤蔓拽回去时,还能中气十足又惊诧无比的嚷嚷着,“我去,顾砚你怎么把问心剑带出来了?!”
藤蔓弹射出去、收回来的速度都很快,不消片刻鱼池就被拽回原地,揉了揉自己被摔痛的屁股,满心诧异的看着顾砚,“当初在麓山的时候,你不是对问心剑没兴趣吗?!”
当时越墨道尊亲自邀请,顾砚都不为所动。
怎么突然就改了心思?
不仅将问心剑拔了出来,还随身带着?!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鱼池挠了挠脑袋,半响才从混乱中缓过神来,看向顾砚的眼神多了两分震惊,“所以……你是在试剑大会结束后,又再次上了趟麓山拔问心剑?!”
“你跟越墨道尊何时变得这么亲近了?!”
顾砚暗道。
我同他关系不仅不好,甚至可能还有仇呢!
毕竟问心剑中的残魂宗主似是跟越墨道尊颇有些仇怨,他作为其晚辈,在继承道一宗的同时,自然而然也会继承这份仇恨。何况他拔问心剑之举措,事先并未征求得越墨道尊的同意,属于先斩后奏,这事却是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
只能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随口道,“麓山与云浮相邻,我如今勉强也算是云浮的半个主人,同居住在麓山上的越墨道尊关系融洽、有些往来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鱼池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是么?”
顾砚点头,“是的。”
周围被鱼池倒飞出去撞到门弄出来的动静惊呆的众人,“……”
怎么可能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呀!?
那可是越墨道尊!
无情剑道已经趋于大成,半步飞升境界、并且好几百年独居麓山,不愿意搭理人的越墨道尊!顾砚你只是个元婴呀!为什么能将跟越墨道尊关系亲近一事,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你知道满天下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越墨道尊愿意搭理的人了么!
众人皆在内心疯狂吐槽。
对于顾砚“以重建道一为条件,求得越墨道尊出手诛杀两只九阶妖兽”的说法倒是完全信了。也有人在感受到问心剑的存在后,想起了当初越墨道尊单只邀请顾砚拔剑的事。
心里疯狂嫉妒,暗道顾砚到底是什么好运气,怎么就将天底下的好事儿都给占完了,当年在北疆守城时如此,此刻争进极地冰原的名额时居然也是如此!
一时间,众人看向顾砚的眼神都是红的!
就好气啊。
为什么他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鱼池顶着周围人眼红心热的目光,默默复盘着顾砚自过来后的系列动作,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法复制顾砚的处理方法,大抵也只有顾砚自身底气十足,才能在跟人动手或辩驳时奇招频出。
没什么技巧,就全靠事实说话。
——一把试剑大会前还伫立在麓山广场里的问心剑压下来,让那些质疑他的人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鱼池自问是做不到的,只能垂头叹气。
奇怪的是,在刚刚这场争斗中大获全胜的顾砚,居然也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垂着眉眼折腾那两根喜凉的藤蔓,折腾完藤蔓纤细、缀着连串小花苞的冰雪蔷薇后,又去折腾那根浑身满覆冰雪的雪珑果。
藤蔓附着的冰雪映进眉眼,显得神色冷冽。
鱼池也就不说话了,任由他自己在那练习。
不过顾砚的冷冽没持续多久。
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四周都漏风的破败房间里,有人挑起了照明用的夜明珠,鱼池将两颗滴着水珠的雪青果递给顾砚,顺着浓郁森冷的夜色往外看了眼,低声叨咕,“明日进极地冰原的队伍就要出发了,楚仙君此刻还没到,可能是去不了了,可惜了……”
极地冰原里情况不明,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鱼池轻轻叹了口气,却见目之所及、森冷暗黑的最远处,有道身影极为眼熟,他忍不住惊呼出声,“楚……”
话音未落,身侧有人影晃动,朝来人扑了过去。
鱼池:……顾砚你可以稍微反应慢一点的!
顾砚显然不想慢、也慢不了。
心心念念许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他如何慢的下来,身体远比思绪动作要更快些,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楚月凝跟前了。
“你……”
看着久别重逢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幸而对方也没等他尴尬,快走两步到他跟前,伸手将人紧紧拥进怀里,伴随着满身风尘仆仆和疲惫,却怎么也掩不住满足的喟叹响在耳边,“阿砚。”
“终于能见到你了。”
只言片语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于是顾砚也不慌了,心里那点不知道说什么的扭捏也散了,伸手抱着靠紧他的楚月凝,低声笑着,“我以为你不打算往极地冰原里去了。”
“我若是不去,阿砚可会在心里怪我。”
“不会。”
“但此去冰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回来。”
顾砚的声音低下去,弱不可闻。
他说,“我会很想你。”
揽着他的胳膊猛地收紧,有种要将他嵌进自身骨肉的狠劲儿。
良久,耳畔才再次响起楚月凝哑了几度的叹息,“阿砚,你可真是……”
顾砚疑惑,“真是什么?”
楚月凝却不再说话了,松开抱着他的动作,拉着人在左右看了眼,选了块勉强破损得不是那么严重的地面走过去。
“让我先喘口气,赶过来的太急了。”
顾砚闻言,从戒指里摸出把绵绵草种撒过去,瞬间便催生出片绿意盎然、能供人躺着休息的细密草坪来。
等楚月凝在草坪上坐下,他才有时间打量。
近两个月没见,楚月凝瘦了点,也黑了点。
说赶过来的很急这话绝非虚言,满眼都是遮不住的疲惫、神色也有些憔悴,看着竟像是许久都没有休息的模样。
他正盯着楚月凝出神,忽觉腿侧被蹭了下。
是楚月凝挨着他的腿躺了下去。
那片绵绵草被他催生的有些过分茂盛了,没被彻底压下去的草尖从楚月凝的脖颈、脸侧探出来,让那双满是疲惫眼睛里添了几分暗色,稍微动了动脖颈、却不论如何也躲不开细密茂盛的绵绵草叶攻击。
顾砚盯着躺得格外不舒服的楚月凝看了会。
伸手、动作轻柔的碰了碰对方的脸,“你先抬头。”
楚月凝看他,眼神里飘着点疑惑。
却没问他想做什么,依言将头从软绵细密的草堆里抬起。
顾砚将腿挪了过去,“先将就枕着吧。”
楚月凝略愣了下,随即便笑了。
眼里的碎金似是被映照进了最璀璨柔和的日光,将刚刚停留在里头的疲惫和憔悴全部驱散,只剩下堆明亮又温柔的点点金辉。
“若这也算将就,那我愿意此生都这般将就。”
他将头枕在顾砚腿上,眉眼弯弯,含笑凝视着顾砚,语气温和的像是三月里拂过溧洋水面的风,“不知阿砚许是不许?”
顾砚在他毫不避讳的眼神中,脸颊飞了红。
慌忙拿手掌去遮那双作怪的眼睛,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儿飘,“你不是累了吗,赶紧休息吧,快别说话了。”
被遮了半张脸的人笑了声,唇角疯狂上扬。
“本来已经是困的受不住了,可怎么办呢,看到阿砚,我就舍不得睡觉了。”
顾砚脸颊微烫,“那咱们说会儿话吧。”
“好。”楚月凝闭了眼睛,将盖住自己眼睛的手指抓在手中,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的轻轻揉捏着,“阿砚给本命剑取名叫凝青,我知晓后心里很是高兴,逢人便笑,姑姑说我像个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很是笑话了我好几天。”
其实楚夫人的原话是:
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当年十多岁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不稳重过!瞧瞧你那模样,我若不是整日瞧着,还真当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上了我侄儿的身!
话虽如此,她瞧着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能像顾砚和楚月凝这样,两情相悦,心中念念不忘之人对你的一举一动皆有回响,本就是件极为难得的事儿。
顾砚忍着脸颊的热度,低声问他,“楚夫人的伤势如何?”
楚月凝轻捏着他的手指,“尚未痊愈。”
“那……”他又有些担心溧洋的情况。
楚月凝略笑了声,“没事儿,楚涵之临死前,去见了在静室修炼的老祖宗,两人谈完之后,老祖宗将楚家那些族老都教了过去,说楚家下任族长非姑姑不可、再让他听见谁敢于此事上的指手画脚,他就亲自动手废了那人。”
“有老祖宗撑腰,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
顾砚略微惊讶,“楚涵之死了?”
“嗯。”楚月凝也没想到他会死的那么快。
当年楚涵之和他姑姑争楚家族长之位,两人都在暗中动了不少手段,楚涵之身上的毒未必没有他姑姑的手笔。没想到最后一心想要推他姑姑上位的,竟然会是楚涵之。
“他倒是临死都在为楚家筹谋,也算殚精竭虑。”
“可惜就是性格太优柔寡断了些。”
当年若非楚涵之得陇望蜀,在他跟楚钰之间各种犹豫,又担心他会如同批命中的早夭,又暗中嫌弃楚钰的资质不如他,或许楚家也不会落到如今这种后继无人的地步。
“别想那些了。”
顾砚怕他想起幼时伤心,“睡会儿吧,我陪着你。”
“好。”
楚月凝握紧揉了许久的手指,不再说话了。
他是真的累了,不消片刻就陷入了沉睡中。
顾砚低垂着眉眼,看着在他怀中眉眼恬静、呼吸悠长的楚月凝,不算太明亮的月光落下来,拖曳着两排眼睫、将阴影落在了略微下陷的眼底,映出道色彩浓厚水墨色。
真美。他默默地感叹着。
想伸手摸摸,想低头亲吻……
顾砚并非将什么想法心思都摁在心里的性格,他想摸,就真的伸出手指、慢慢地朝折射出那点阴影的源头探了过去。
纤长眉睫在他指尖轻颤,柔软的不可思议。
顾砚略笑了下。
指尖轻轻自那道阴影上划过,略过楚月凝高挺的鼻梁,落到那两片因仰躺着睡着、略微张着的唇瓣时。
不知为何突然停住了动作,似乎是愣了神。
许久之后,围绕着两人的绵绵草叶突然疯涨,几乎瞬间就在四周形成了道密不透风的绿色屏障。
遮住了他略微低下头,在那里留下的轻吻。
看到顾砚朝楚月凝冲过去,知道他两肯定会腻歪、所以先跑去报名处记下楚月凝名字,才回来准备去找他们的鱼池:……
啧啧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呀!
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神识一扫谁还能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呀?!顾砚你那几根绵绵草遮了等于白遮,还透着股格外明显的欲盖弥彰那味儿你知不知道?!
他真的是服了!
楚仙君不在,顾砚自个儿可威风可厉害了!
只要楚仙君一来,顾砚就在往“嗯嗯”、“你说什么都行”、“都听你的”的路上一路狂奔,怎么拽都拽不住!
跟刚刚抽何耀的凌厉果决,简直判若两人!
次日一早,仙盟就公布了前往极地冰原的人员名单。
共三队,每队十五人。
顾砚、楚月凝和鱼池同在一队里。
许是仙盟察觉到了昨晚他们这边的争执,名单宣布后,负责此事的合体境长老特意跟等在城主府里的人都说明了情况。“极地冰原里并非危机全无,仍潜藏着尚未清缴干净的妖兽和其他危险,此次选人的标准是能在冰原里发挥出最大作用,如果谁有疑问,都可以来找我解释。”
没被选上的众人,“……”
话是这么说,他们一群金丹,谁还敢去合体跟前嚷嚷不公平?只能一水儿的表示相信仙盟的选择,然后去查看被选中之人的特点,发现“擅长在冰原里战斗”可能还真不是假话。
例如鱼池的冰霜系妖宠霜狼。
例如天生就是冰灵根的楚月凝。
只能惋惜自己没点亮适应暴风雪的技能点。
另一边,被选中的人已经分别开始登船。
楚月凝睡饱了。
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再看不到丁点憔悴。
正趁登船的间隙拉着顾砚,将两只浅金色的镯子仔细扣到他细瘦手腕间,语气温和,“左边这只是改良过后离火镯,之前给你的离火玉易碎,不方便在战斗中佩戴。右手边这个是我从《炼气谱》中寻到炼制出来的暗器,里面有十八根淬过毒乌鸩毒的毫毛化骨针,五阶以下的妖兽都能毒杀,六阶的妖兽找准机会也能对付,的关键时刻能保命。”
顾砚看着两只扣在手腕上的金镯略微愣住。
“你是在收到鱼池的讯息后,先给我炼制了这两样法器,再马不停蹄的赶到北疆来,才会累成那般模样?”
他垂着眉眼,心里有点被胀满的微微酸楚。
楚月凝待他之好……总是能让他出乎意料。
“倒也不全是为你。”楚月凝略微笑着,拿冰凉指尖摸了摸他柔软的耳垂,“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
顾砚略楞,“嗯?”
楚月凝笑道,“你没事,我才能安心。”
顾砚面颊微红,“那等进了冰原,你记得时常说些好听的话来听,等真遇到麻烦的时候,我还能出手保护你。”
“行啊,不知阿砚听我说什么?”
“就说……”
“嘿,我说两位。”鱼池站在白玉船舱里,从上面朝他们挥手,“请问两位能不能先上船再继续说,我自己个儿在这待着无聊的很呐!”
楚月凝转身,淡淡的瞥向船舱,眼刀锋利。
鱼池,“……”行叭你们继续!
我只是不配出现在你们旁边的鱼胖胖而已。
被打断了话头,顾砚也说不下去了,拉着楚月凝登船,刚踏进仙盟准备的白玉舟,迎面撞上个身边跟着头玉白狂狮的御兽宗弟子。
对方随意撇了他眼,错开他径直往前走去。
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那头超过半人高、长约两丈的玉白狂狮绷紧了脊背,朝着顾砚的方向发出“呼噜”的威胁声。没等顾砚有所反应,从鱼池身边窜出来只银白巨狼,对着那头玉白狂狮龇牙咧嘴,低声咆哮着,似是等着狂狮再敢有任何动静,就直接扑上去咬断它的脖子!
一时间两头顶级妖宠的气氛变得异常紧绷,就等着谁先动作,立马就会展开殊死搏斗。
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松口、松爪子的那种!
“飞白。”那个御兽宗弟子喊住了狂狮。
霜狼却完全不受影响,依旧龇牙咧嘴,将自己打磨尖利的獠牙展露无疑,鱼池抱着胳膊在后边得意的笑,“好样的霜狼,让它再敢在船上嘚瑟,咱们就让它看看谁才是老大!”
御兽宗弟子脸色难看的哼了声,转身走了。
等一人一狮都走远后,鱼池才收了得意的表情,“那人是雪家分支的,叫雪漠。跟雪澜雪湘兄弟关系最是要好,我瞧着他的那头狮子对你敌意大着呢,你要小心点他。”
顾砚略楞,“雪湘和雪澜……”
不是死于这次的兽潮围城么?当时那个回麓山的仙盟弟子说得很清楚了,北疆三城尽数被屠,北疆城中二十万人和驻守在北疆的仙盟弟子都葬身妖腹,尸骨无存。
雪澜和雪湘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两人的死,都同他没什么关系。
鱼池切了声,“谁知道呢,雪家的人脑子都不太正常,经常因为一点不是你错的小事记恨你百八十年,或许就因为雪湘在他跟前随口抱怨了两句,他就当成是雪湘的临终遗言来记恨你也有可能,总之你小心点他就是了!”
顾砚略有些无语,却还是点头,“嗯。”
他们这艘船领队的是个化神期前辈,姓巫。
手中端着个极为繁复的罗盘状法器,话不多,只简单说了两句“冰原未知的情况太多,危机重重,希望各位能够守望相助,最好能十五人进冰原,出冰原时还是完整的十五人”后,就宣布启程,亲自操控着白玉舟朝着正北的方向行驶。
冰原边缘飘着雪,视线因为风雪变得模糊。
神识倒是能探出去,但不能散发太远,顾砚略微试了下,最多能探出两百里左右,再往前就略有些吃力,若是强行继续往前,识海会泛起如同针扎般的刺痛。
他忙收回神识,将这个结果分享给楚月凝。
“这个距离,随着深入冰原还会降低。”
楚月凝点头,“嗯。”
按照仙盟之前探出的结论来看,随着在冰原里走得越远,不仅神识散开的距离会缩短,灵力运转、恢复的速度也会减慢。
直到走到某个深度,他们根本无法从暴风雪肆虐的冰原中汲取灵气,只能依靠灵石,灵力恢复速度也跟被风雪冻住了似的,每分灵力的消耗都得谨慎万分。
仙盟在那个位置立了块碑。
界碑以外,很少会遇到妖兽和其他危险。
界碑以内才是他们此行目的所在。
“霜狼说它目前没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鱼池将手拢在袖子里,因着界碑以内必须要妥善使用灵力,船上众人都提早停止了运转灵力抵御风寒,想尽快适应周围的天寒地冻、寒气逼人。
顾砚有提前准备好的离火镯,是半点不冷。
楚月凝是单冰灵根,越冷越有利于修行,完全不怕周围的冰天雪地。
其他人就没有他们那么闲适了。
为了抵御风寒各出奇招。
抱手炉的、穿皮毛的、靠着狮子的打盹的。
鱼池本就体胖,里三层、外三层的穿了好几层狐裘来保暖,圆润得像个特大号肥肉馅包子,活动起来都没有往日快了。
看着顾砚的眼神格外幽怨,“都怪你把那件赤焰火狐皮卖了!不然我何至于穿成这样子进冰原,还冷飕飕的双腿直打冷颤。”
顾砚蹭了蹭鼻尖。
楚月凝看了眼他圆润非常的肚子,“你身上那么多的肉,难道不应该很抗冻?”
鱼池下意识想怼回去。
抬头一瞧,满船人都穿着臃肿的狐裘棉衣,唯独他跟顾砚一身单薄法衣,身姿颀长、气度非凡,就跟满圈的鸡里突然来了两只仙鹤似的,涌到嘴边的话语又咽来回去。
就这……事实胜于雄辩,他实在是辩不过!
白玉舟一路北行,不到半日就到了界碑处。
站在界碑之外,明显能感受到里面风雪更甚。
巫长老端着罗盘出来,“在这里修整。”
说完遥指界碑内,在密集风雪中若隐若现的湖泊虚影,“有没有人愿意先上前去探探路的?”
“我去吧。”一个头戴毡帽的修士出列。
巫长老点头,“好。”
毡帽修士下了船,众人看着他往界碑里走。
过了界碑,那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暴风雪中。
大概过了半盏茶后,楚月凝看向顾砚。
顾砚摇头,“出了神识能探查的范围。”
界碑内的暴风雪确实厉害,他的神识最多能探到两里以内,范围内都是平静沉默的冰湖,再远却是没办法了。
他们三个中唯独顾砚的神识最为凝练。
“那就没办法了。”楚月凝神色冷淡。
“只能等。”
“嗯。”
船上再没人说话,都安静等毡帽修士回来。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领队的巫长老脸色渐沉,“你们且在此处等候,我进去看看。”
顾砚出声阻拦,“他回来了。”
刚刚久等等不到人回来,他放了根雪珑果藤进界碑里,探出不到三里的距离,就发现了毡帽修士的踪迹。
正在往他们这边走。
巫长老朝他看过来,凝神思索了下,“哦,你就是那个能操控藤蔓探查周围环境的顾砚?那行,咱们就先再等等吧。”
又过了两炷香,果然看到毡帽修士往回走。
很快便上了白玉舟,露在毡帽外的脸颊被凌厉风雪刮得通红,眉毛上还凝了些冰碴,声音都是抖的,“前面没什么动静,是一片很大的湖,湖面结着很厚的冰层,我全力一击甚至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应当是可以正常行船。”
巫长老点头,“辛苦了。”
让人扶毡帽修士去休息,架着船进风雪里。
寒风凛冽,风雪簌簌。
鹅毛大雪就跟被人撒出来的暗器似的,打的他们脸颊、脖颈生疼,顾砚手腕的离火镯火力全开,融融暖意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瞬间寒风和冰雪止步。
只有些许雪化后的湿润,并不让人感到难受。
顾砚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从踏进暴风雪里久感觉到不对劲,他朝楚月凝靠过去,动静极小,“我们去找刚刚那个修士问一下。”
两人同行下了船舱里,找到毡帽修士所在。
对方似乎没想到会有人下,神色慌张的将某样东西藏进储物戒里,脸上堆起僵硬的假笑,“两位怎么突然下来了?”
“你在冰湖里捡了什么?”顾砚直接问。
“我不要你的东西,只是想问下是不是跟妖兽有关,如果是的话,需要通知巫长老早做防范。”
那人跟他装傻,“这位道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来探路的时候冰湖里就一片死寂,什么动静也没有。”
顾砚皱眉,“你……”
砰!
白玉舟似是撞到什么,剧烈地晃动个不停。
外面响起霜狼的厉声嘶吼,还有鱼池的吱哇乱叫,“顾砚、楚仙君,大腿们,关键时刻你们跑哪去了,救命啊!”
“我*,这里怎么会有五阶妖兽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我打不过它!”
顾砚看向毡帽修士的眼神瞬间冷了。
对方也有些懵,硬是在风雪肆虐的大冷天被吓出了满头冷汗。
犹豫片刻后,颤颤巍巍的摸出个妖兽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