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淇水最上游。
号称天下三大河域的淇水刚自发源地流淌出来,远没有越往下游走的那般声势浩大、势如破竹。
看起来更像条不甚起眼、水流平缓的小溪。
溪里飘着架简易至极的青色竹筏,在碧绿水波中缓缓移动着, 后面拖出条深深的水纹晃动。
撑船的老汉兴致起来, 亮开嗓唱起了山歌。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一嗓子便将正在后面睡觉的胖子吵醒了。
“我刚梦见自己啃烧鸡, 你怎么就把我吵醒了呢?!哎呀,这让我难受的。”鱼池在竹筏上缓缓滚动了下。
擦了擦流到下巴跟前的口水, 侧头看向旁边坐着一动不动、放了根鱼线进水里的顾砚,“你都在这条小河里钓了两天的鱼啦了, 有钓着什么没有呀。”
顾砚摇头, “没。”
“所以我说你这方法行不通!”
鱼池在竹筏尾站了起来, 他生得太胖,竹筏又太窄太轻, 一动那尾竹筏就跟遇到什么大风浪似的, 摇摇晃晃,各种不平稳。
前面特意放出来压船的银白霜狼差点直接被他晃到水里去, 拿爪子使劲儿扒拉着竹竿才勉强稳住
鱼池看它狼狈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被萌得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着,特想扑过去将它抱在怀里各种撸毛蹂/躏, 偏他两都格外重。
只有待在竹筏两头,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
若真敢往一块凑……竹筏必翻无疑。
他们仨, 带撑船的老汉都得往水里掉!
鱼池叹了口气, 满脸幽怨神色,“霜霜~不是我变了心,对你不够怜惜, 让你独守空竹筏头, 实在是顾砚太过心狠, 不让我祭出我那么大——的法宝大船来,非得要搭乘这种小竹筏在水里飘啊飘的,害得咱们两要如此小心翼翼、各种受罪。
啊……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在竹筏尾,你在竹筏头。”
“日日见君却摸不着,摸着了咱们就只能水底相见,偏他们一个自小长在水上,一个有避水珠都不怕水淹,唯独咱两最可怜。霜霜~你再多忍耐两天,等顾砚在这水里钓到那个敢掀翻过往渔船的小东西,我们就离开这个让我们分离的伤心地。”
霜狼给了他个白眼,在竹筏前面趴下了。
鱼池嘀咕了半天,没得到反应,又重新坐回去。——竹筏又是阵兵荒马乱,摇晃不止。坐稳后继续去烦顾砚。
“哎,你的任务牌从赤铜升到白银没?”
顾砚摇头,“抓到水里头这只就能到。”
两个月前,他们同时自幽篁秘境里出来。
顾砚先陪楚月凝回了趟宁家,顺手将重伤未愈、陷入昏迷尚未清醒的宁霜风给送了回去。
见楚月凝不仅找到了生息泉、恢复了灵根,还找到了效力非凡的四千年龙骨草。
他也收获满满,除了《万物决》以外,还收获了许多早已经于战乱中失传的道一宗典籍,修为更是从金丹中期暴涨至金丹后。
楚夫人极高兴,留他们在水榭修养了半月。
一个半月前,他们在宁家分开。
楚月凝是要留在芙蕖水榭的,等能治疗经脉损伤的丹药炼成,治好了伤还得抓紧时间闭关恢复修为。
而顾砚则需为六年后的试剑大会做准备。
试剑大会因为关系着仙盟掌控的资源分配。
并非人人都有参加的资格,而仙盟制定的试剑大会规则,是那些声名显著、守护一方疆域平安的大宗门、世家都有直接派人去参加的资格。
例如楚家、宁家都在其中。
而其他偏安一隅、只能保证自己生存的小宗门和散修们,想要参加试剑大会的话,则需证明自己有守护这方天地的心思和实力。
简而言之,就是需要通过仙盟设置的考验。
顾砚不想借助宁家和楚家的名义参加,就得自己通过考验,以此来获取参加试剑大会的资格。
而仙盟设置的考验也不难。
不论修为出身,只需去仙盟设在城池里的分部,缴纳两百块中品灵石作为报名费,就能得到枚由炼器师特制的试炼令牌。令牌最初为赤铜色,只要做够二十个由仙盟发布的初级任务,就会变成白银色,成为白银后继续接相对应的任务,就能变成金色。
金色上面还有个青玉色。
只要携带青玉色的试炼令牌,就能报名参加试剑大会。
这个条件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太简单。
说它不难,是因为任务确实不难。
并不会上来就会让你去跟六阶妖兽拼命,或者移山填海、造福于民之类,像顾砚这些时日做的初级任务,都是些“替不小心将货物遗失进河里的客人打捞货物”、“替遭受了妖兽袭击的村镇斩杀妖兽”、“替不会种植灵草的灵植园管事催生灵植”等等。
丢失货物的河底既没有妖兽也没邪祟,只是水流稍微湍急了点,普通人下去有些危险而已,所谓的妖兽只是个普通野猪群,而所谓的灵植催生又恰好是顾砚的强项。
因此没费多少功夫就做完任务,都收获了最高等级的评价。
还在做任务的途中,遇到了被打发出来历练的鱼池。
说任务不简单,却是对顾砚而言。
单个任务并不难,但加起来也确实非常琐碎、而且费时间。
越往后面的任务就越是需要耐心和时间。
例如他最后这个任务,要他在淇水上游找到恶意掀翻渔船的小东西,顾砚在这边飘了两日也还没将其钓上来。
这个试炼令牌最多可连通十人,若有小宗门想获取试剑大会的资格,只需要每个弟子拓印一枚携带,或结伴而行,或分开行走。
不用几年就能将赤铜色便成金黄色。
哪怕是散修,想参加试炼大会也会提前准备,毕竟试炼令牌的规矩,自上届试剑大会结束就有了,至今已经有九十余年。
想参加的小宗门和散修们,早都准备好了。
像顾砚这种如今才去领令牌的,少之又少。
帮他填写报名表的弟子还特意询问了他两遍,是不是真的只有他自己,问他要不要找点朋友组队行动。说散修经常有结伴行动的,只需要到时决定好是谁去参加、别闹出来排名靠前拿到奖励分配不均的矛盾来就行,又提醒他后续的任务可能会极费时间。
只他单独一人的话,可能会分/身乏术。
既然如此,那就有备无患嘛。
顾砚略想了想,多交了四百灵石,额外连通了两个试炼令牌。其中一枚被鱼池知道后,软磨硬泡的要了去。
另外一枚……他打算留着给楚月凝。
也不知道楚月凝何时能恢复修为。
才分开不到半年,他都有些想念那人了。
当初楚月凝问他的那个问题……
正思绪纷杂,忽觉手中鱼竿被拉扯着略微下沉,顾砚猛地回过神来,手中丝萝藤蔓瞬间暴涨,沿着鱼线飞快的探进溪水里。
片刻后,从水里拽出来个浑身黑毛,像猴子又像是婴儿的小玩意。
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不停的往下滴着水。
小东西被他捆了还不消停,晃着丝萝藤上吱哇乱叫,鱼池晃动着竹筏凑过来看,“妈呀,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够长得这么丑呢?”
他凑得太近了些,被其“噗嗤”吐了满脸口水,胖子瞬间怒了,抬手就要过来掐那只小东西,“好啊你个丑东西,居然敢冲你鱼爷爷吐口水,看我不把你撕扯个稀巴烂!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顾砚无奈叹气,“小心翻船。”
竹筏狠狠地摇晃了两下,鱼池在上面站立不稳,也就消停了要过来动手的心思,坐在竹筏上小声嘀咕,“真是奇了怪了,我明明姓鱼,怎么会水性不好呢?”
他也认真请人教过游水、潜水,偏他就跟水有仇似的,不论江河湖泊,静水动水,反正是落水即沉,不论他怎么在水里扑腾都没用。
而且一沉就沉到底,很快便需要人来捞他。
顾砚奇怪,“……这问题你问我?”
鱼池,“我只是纳闷嘛!难不成是我姓鱼,却没有长鱼鳔的缘故?所以注定了我不会浮水?”
抓到了罪魁祸首,顾砚拎着那个小东西去交任务,鱼池仍旧与他同行,下了竹筏赶紧去吸霜狼,将其抱在怀里又揉又捏。
霜狼还记得当初在秘境里被他溜着跑、怎么追也追不上的仇,压根不想搭理他,被揉捏久了更是不太耐烦,张嘴就冲他怒吼了声。
鱼池也不介意,反正有契约项圈在,他也不怕霜狼会攻击、伤到他,见顾砚打算御剑离开,才放开霜狼,摸出个飞行法器出来。
“咻”的声蹿到顾砚跟前来。
“顾砚,快上船,我带你回去。”
顾砚摇头,“不用。”
他御剑挺好的,又快又方便。
很快两人就回到城里,往仙盟分部交任务。
帮顾砚做记录的弟子看了眼他接任务的时间,还挺惊讶,“你所有的任务完成得都很快很好呀,不愧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将试炼令牌变成白银色后,又给他推荐了两个新任务,“两个都是中级任务,是一个地方的,你可以顺路去都完成了,这样比较不耽搁时间。”
顾砚点头,“多谢。”
将两块记录了任务内容的玉简收好,等着之后查看。——这种玉简在仙盟中是通用的,他们在这里接了任务,等任务完成之后,可以在任意的仙盟分部交,操作起来极为方便。
交了任务,两人就近找了家店吃饭。
顾砚边听鱼池叨咕外面的饭菜真难吃,边将神识探查进玉简里查看任务。
两个任务都在数千里之外的北疆城。
第一个是说城中有个柳姓家族的小姐,与何姓家族少爷联姻,两人成亲后柳小姐经常浑身出现各种淤青、伤痕,精神也日渐衰弱,最后甚至陷入了昏迷。
柳家怀疑是何家少爷虐待她。
何家少爷却不愿背黑锅,反口咬定是她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每次他碰她一下,浑身就如同被针扎一样疼。
也就因此,他们都成亲半年了还没圆房呢!
双方各执一词,闹到了官府。
谁知官府派去调查的两个差役,竟只在柳家住了一夜就离奇失踪、人怎么也找不到了,事情就被上报至仙盟,按理这种小事情仙盟会就近派人前往解决,不会将其当成任务传递到外面来。
但北疆城如今却是暂无修士可派。
这就牵扯到顾砚接的第二个任务了。
北疆城位于仙盟最北边,再往前就是仙盟至今未涉足的极地冰原,据说里面凶险至极,具体什么情况尚未可知,但每隔十年,极地冰原外围就会爆发场极为恐怖的兽潮,伫立于极地冰原边缘的北疆城首当其冲。
稍有不慎就会被兽潮冲破城墙,死伤无数。
每当这个时候,但凡是能打的,不论你是个修士还是武夫,都得被拉出去守城门,仙盟还会在各地发布守城令,不断派人过去帮忙支援。
跟这种北疆全城生死存亡的大事比起来,究竟是何少爷暗中打了柳小姐,还是柳小姐遇到了什么会要命的邪祟,都显得略有些无足轻重了,仙盟在北疆的分部抽不出人去处理。
只能往周围的城池找人过去解决。
顾砚点了碗灵麦粉擀的面条,给了店小二两块上品灵石,让他帮忙多买些糕点肉干之类的吃食,打算带着去北疆吃,那边既然面临兽潮攻城,平时的吃住条件自然不会多好,需要提前早做打算。
也多亏他们自幽篁秘境寻到不少珍惜灵植和妖丹,出来后顾砚选了些自己暂时用不到的,托鱼池送进拍卖行,得了不少的灵石。加上他救了鱼池性命,还帮鱼池契约了四阶后期的银白霜狼,鱼家给他的谢礼极重,光极品灵石都有十万。
如今他储物戒里,也是常备极品灵石的人。
可以说是瞬间暴富,资产是原先的几十倍不止,将破损的玄铁剑换成了玄阶高级的灵剑不说,也不在乎多费点灵石在吃食上。
鱼池在旁边喂霜狼,见他让人多准备干粮,撑着肉乎乎的胖脸疑惑道,“你这是打算独自逃荒呐,还是想去什么不毛之地?”
顾砚将任务玉简递给他,“去北疆。”
鱼池被吓得揪了把霜狼的毛,疼得霜狼张嘴“嗷呜”咬向他手腕,一人一狼在原地扑腾着互相伤害,“北疆这会儿可危险呢,那些自极地冰原跑出来的凶兽,个个都膘肥体壮、皮粗肉糙的,三阶只是前锋打头阵的,四阶的数不胜数,其中还不乏五阶以上的强大妖兽,遇上像我们这种金丹,一巴掌就能拍死两。”
“不行不行,我爹要是知道我此时去北疆,肯定会先打断我的腿,免得我跑到北疆去被妖兽啃死,尸骨不存……他老人家还得过来给我收尸,白发人送黑发人,咦,他头发好像也还没白,那就是黑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呢。”
顾砚点头,“那咱们就在此分开。”
鱼池转身抱着霜狼各种嘀咕。
最后顾砚吃完面,装好小二刚买回来的吃食出门时,瞧着领着霜狼跟在他身后的鱼池。
“怎么,你不怕被你爹打断腿了?”
鱼池仰天哀嚎,“我能怎么办呀?!”
“我也是没办法呀!”
他跟在顾砚后面,边往城外走边低声碎碎念,“我们鱼家的祖训就是实力可以不强,胆子可以不大,但眼光一定要狠辣,遇到大腿该抱就抱。只要我鱼池能提前抱对了大腿,日后自然少不得大腿吃肉、我跟着喝肉汤的时候!
我长到现在,就看中了两条大腿,一个楚仙君如今苟在虞城修炼出不来,我是没办法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了。如今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这还不得你去哪我跟着去哪,你出城杀妖兽我在墙头替你摇旗呐喊,助威加油呀!”
“再说我这次陪你去了,等楚仙君出关来,我就拥有两条大腿了,我要是不去……”他也不知想起什么,猛地打了个冷颤,脸皮轻微抽搐着,“我怕楚仙君生气起来,把我扔到溧水里去喂妖兽呢。”
听他说的楚月凝脾气极差似的,顾砚抿了下唇,反驳道,“楚月凝没那么容易生气。”
鱼池,“……他那是对你而已!”
见顾砚皱眉不信,鱼池激动的说个不停,“不信你改天去溧洋城问问,他们楚家只要是跟他同辈的,哪个没被他扔进过溧水……虽然那些人也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活该被扔进去让脑子泡泡水,清醒清醒。”
最后的声音有些低。
顾砚心中一动,“楚家是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呀,不就是世家间的争权夺利那套嘛,楚仙君的父亲当年因故受了重伤、被迫卸了家主之位,他姑姑楚曦在家主之争中落败,被逼着嫁到宁家联姻。
后来楚仙君出生,很是被欺负了好些年头,最终还是被检测出变异的单冰灵根后,才受到了家族的重视。只是你也知道,像他们那种家族,他表现得越是亮眼,那些同辈们越是要排挤欺负他。”
“他又没有厉害的父母护持,好几次我跟着爹去溧洋做生意时,住在楚家,见他都是自己背着把剑安静的站在旁边,既不说话、也不跟其他小孩玩儿,跟个小哑巴似的。
嘿嘿,幸亏我从小眼睛就毒,一看他长得那么好看,就知道他日后肯定成就非凡,打小就喜欢找他玩儿,每次看他将那些过来挑衅找事儿的人一手拎一个,‘噗通’、‘噗通’扔进溧水里,我就在旁边给他拍手鼓劲儿,那感觉简直不能太爽!”
“我就说嘛,我鱼池想抱得大腿,就不可能出错!嘿嘿。”他们速度很快,说着已经到了城门口,鱼池摸出自己的飞行法器,蹦跶着跳进去,热情的邀请顾砚进去坐,“北疆路途遥远,你御剑肯定不行,不如跟我一起坐,我们路上再继续聊聊楚仙君的事儿呀。”
顾砚略微犹豫了下,跟着跳了进去。
两日后,他们抵达北疆城。
眼看兽潮将近,整个北疆城人人自危,早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在家、关门闭户,街道上行人也比平时减少许多。
且个个都神色凝重,无人说笑。
他们自进城后除了有几家铁匠铺、炼器坊和医馆门口挤满了人,其他的客栈酒楼都门庭罗雀,生意极差。
顾砚跟路人打听了柳家所在。
事情发生后,那位柳小姐早被接回娘家养着,已三日有余,柳家虽不曾出得有修士,却因为做着香粉和绸缎生意,家财万贯,奴仆成群。
他们让柳家门房进去通报过后,很快便有人迎了出来,来人看着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身穿青色锦缎华服,态度不卑不亢,“既是仙盟过来的仙长们,快往里面请。”
领着两人进门后,又跟他们报了自己名讳,“在下柳江,乃是如烟的兄长,两位若有什么事,皆可以问我……”
“嗣兄而已,何必这般惺惺作态,装的你跟烟儿关系有多亲近似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冷声打断。
后面出现的这位乃是个相貌美艳、气势凌人的夫人,瞧着柳江的神色极为不悦,甚至隐隐有些仇视在里面。
柳江无奈行礼,“夫人。”
柳夫人对柳江的态度尤其冷淡,轻哼一声,转头跟顾砚说话,“还请两位仙长跟我来,妾身带二位去见见烟儿。”
顾砚点头,“好。”
他们跟着柳夫人往内宅走,路上顾砚跟她问清楚了府中大致的情况,原来这位柳夫人同柳老爷育有一儿一女,长子在三年前因病过世,只留下个十五岁的千金柳如烟养在家中。
柳夫人因儿子早逝,舍不得女儿嫁人,就想给柳小姐招赘,将其留在府中,偏柳老爷不愿意,两年前从族中选了个柳江带回来,不顾她的反对开了祠堂、请了族老见证当众立为嗣子。
摆明了日后要让柳江继承家产,再将柳如烟嫁出去,因此双方的关系闹得很僵,柳夫人不仅怀疑柳江是柳老爷在外面偷偷搞出来的私生子,还将其视为抢了她女儿家产的眼中钉。
自然对他敌意满满,各种的看不惯他。
一路都在明言暗示柳如烟之所以会身上不好,是柳江趁着北疆城外即将遭遇兽潮,驻守在此的仙盟弟子腾不出手来管他们这些俗事,暗中对柳如烟动了什么手脚。又说自柳江被接回来,柳如烟和她就各种不舒服,说不定是柳江跟她们八字不合、命里犯冲才会如此。
顾砚沉默的听着,越听越离谱。
忽听见鱼池传音给他,“我怎么听着她说的,越听越像是她们母女自己搞的鬼,就是不想让柳小姐嫁人,好让她留在家里坐产招夫呢?!该不会只有我自己这么觉得吧,哎,顾砚你说呢……”
“不清楚。”
顾砚传音回他,“等见了柳小姐再说。”
没有证据,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从柳府大门进内院走了约两炷香,柳夫人就当着他们的面,挑了柳江两炷香的刺,从衣食起居到他打理店铺的手段,再到他带回来的那位少夫人,就没有丝毫能让她满意的。
说到最后,连顾砚都忍不住怀疑任务中奇怪受伤的柳小姐其实无恙,只不过是装出生病的样子给柳老爷看,想借此将柳江逼走了。
结果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
柳小姐确实病了,病得还很严重。
以至于鱼池看到躺在床上的柳小姐时,没忍住“嗷”一嗓子,“好家伙,她这脸上是敷了多少层珍珠粉呀,怎么看着比我家的墙还要白些呢?!”
柳夫人有些讪讪,没了盛气凌人的姿态。
陪着笑脸给他们解释,“女儿家爱俏,向来是喜欢涂脂抹粉的。”说着又从锦被中拉出截柳小姐的手臂,指着上面的青红掐痕给他们看,“自从烟儿嫁到何家,身上的痕迹都没断过,不知道可是她与何家的风水不合,冲撞了什么……”
顾砚看了她眼,“叫人去打盆水来,替柳小姐将脸上的脂粉擦掉吧。”
柳夫人不太愿意,“如烟向来喜欢脂粉味,没有这些她睡觉都睡不安稳的,两位仙长你们看如烟身上的伤……”
“嘁。有什么好看的,她身上这伤一看就是人为,你当我们两眼瞎看不出来呀……咦。”鱼池不屑地嗤笑道,随即跟发现什么新鲜玩意的,一把抓住柳夫人的手指往伤痕上摁过去,恰巧能对上,他哈哈两声,“我就知道是你们母女故弄玄虚,联合起来装病骗人,瞧瞧你掐的这指印!”
大抵是没想到一个照面就会被拆穿,柳夫人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讪讪笑着,“这个……两位仙长……”
顾砚摆摆手示意鱼池安静,伸手摸了下柳小姐的脉搏,轻轻皱起了眉,“……柳小姐昏迷多久了?”
柳夫人随口道,“快有三、四天……”
这是她们商量好用来糊弄柳老爷跟大夫的,话说到半截,察觉到不对,面前这两人不是都知道烟儿是装病了吗。
怎么还会问烟儿昏迷多久了?
见她疑惑,顾砚略叹了口气,“看来柳夫人还不知晓令千金昏迷的事,她的三魂丢了两,十二个时辰内找不回来,七魄渐消,人就没了。”
柳夫人嘴角抽了抽,“仙长莫要说笑。”
其实趁着北疆城城外遇到兽潮,城内但凡有点本事的修士都外出御敌,想动些手脚的人是她们母女。
目的也很简单明确。
就是想联手让柳老爷将柳江赶出去。
她当年跟柳老爷成亲的时候,柳老爷家徒四壁、身无长物,是她这么多年来始终陪着柳老爷,不离不弃、吃尽苦头,才挣下如今的这份家业来!
凭什么要她的女儿给那个外来的小子让路!
分明如烟才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可她的夫君却非得将女儿外嫁出去,让柳江来继承他们辛苦挣来的家业。
她当然不服!当然要竭尽全力去争取机会!
母女两商议过后,才有了如烟装病的计划。
她早早便买通了过来看诊的大夫,让其陪她们演这出戏,就是没曾想仙盟居然会从外面派人过来,更没想到这些仙长们果然厉害得紧。
一眼就瞧出了她们的把戏。
却又说出什么她女儿三魂丢了两这种话……
莫非仙盟派来的人里居然也有骗子?
见她摆明了不信,顾砚指着床上的柳小姐,“你叫叫她,看能不能叫醒。”
柳夫人随意的笑着,“那我就试试吧。”
反正仙盟的人都到了,她们装病的计划肯定是行不通了,只得日后再想其他办法,至于柳老爷那边,她就说是仙盟的仙长手段高超,将烟儿的病给治好了!
说着就亲自走到床边去推柳如烟,“烟儿,烟儿,醒醒,是仙盟的仙长过来了。”她低声提醒道,示意柳如烟可以醒了,推了几下没将人推醒不说,反而觉得手底下一片冰凉。
再伸手一探鼻息,若有若无,微弱至极。
顿时吓的白了脸,“烟儿!烟儿!”
又一叠声让丫鬟去请府中的大夫和柳老爷过来,大夫来的很快,一把脉也是被吓了一跳,“小姐这症状,瞧着像是魂魄有失,怕是得通报仙盟请位仙长过来招魂才行。”
正说着,柳老爷也过来了。
闻言脸色瞬间黑透,竟不管不顾、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柳夫人,“你又闹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大夫商量好,想让如烟装病逼我将柳江赶出去的事儿!”
“不过是念在咱们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纵着你罢了,你要是再闹下去,别怪我心狠手辣……”
柳夫人尖声哭道,“烟儿是真的病了!”
“那还不是你想让她病的?!”
“怎么是我想让她病的?!就算之前我让她装病,不也是为了将她留在家里么,谁知道你这个当爹的竟如此心狠,即便她病的要死了,你也舍不得外面回来的那小子!非得要将她嫁出去,你心中可有女儿的半分位置?!”
“妇人之见!我怎么就不疼女儿了,正是因为我疼她,才会千辛万苦给她备了嫁妆、挑选能干的夫君将她嫁出去做当家主母!你只想让她留在家里招赘,可她从小到大可打过算盘、可谈过一笔生意,她如何能撑得起柳家家业。”
“我们夫妻如今只有她一个女儿,我若是不将江儿接回来,等我们百年之后她甚至连个可以依靠的娘家人都没有!”
蹲在旁边看热闹的鱼池,“你要不要点瓜子?”
顾砚,“不了。”
鱼池抓着把瓜子,咔嚓、咔嚓的磕得喷香,“要不咱们自己去招魂算了,不行呀,不等他们吵完,若事情处理的让他们不满意了,咱们不白忙活一场?”
顾砚轻叹口气,“等吧。”
好在柳夫人和柳老爷都分得清轻重,虽心中愤怒,各执一词,也没真打算当着他们的面吵个天翻地覆。
在柳夫人点明他们是仙盟派过来的人之后。
柳老爷并未再继续怀疑还是柳夫人让女儿装病的计策,当即便信了柳小姐确实失了两魂、出了事儿,神色有些惊慌忧愁。
转过头来给顾砚他们行礼,请他们帮忙招魂。
见顾砚应了,又问他需要些准备什么东西。
“半碟朱砂,柳小姐的生辰八字即可。”
东西很快就准备齐全。
招魂术是在人间行走最常用的术法,经常会有孩童魂魄不稳,受到惊吓便失了魂魄,需要招魂回来。顾砚也将此法用的极为熟练,拿笔蘸取了些许朱砂,写下柳小姐的生辰八字后。
掐了个招魂法决,低喝一声,“回魂!”
香气馥郁的闺房里,垂下的纱帘随风晃了晃,无事发生。
鱼池给他使了个眼神,“你怎么回事?”
顾砚捏着写了生辰八字的纸看了眼,上面凭空的出现了条黑线,虚虚实实的缠绕着八字,“她的魂魄应当是被人拘走了。”
柳夫人一脸担忧,“可是问题很棘手?”
顾砚点头,“小问题。”
拘魂那人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对方手里捏着柳小姐的两魂,稍有不慎就会有所损伤,届时想从中补救都不行
不过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倒也算得上简单。
“我手里有颗定魂珠,只需将它放至柳小姐胸口,就能镇住她剩余的一魂,其余离体而出的两魂也会露出些蛛丝马迹,总能追踪到的。”
他自储物戒里拿出颗珠子递给柳夫人。
柳夫人如获至宝,将其小心翼翼的放过去。
见柳如烟刚刚卸完珍珠粉、却仍惨白如纸的脸上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她才略微松了口气,吩咐管家安排顾砚和鱼池在柳府住下。
待他们出门,鱼池满脸惊叹,“不愧是我打算抱的大腿!居然连定魂珠这种好东西都有,我这个万宝行的少爷都被你衬成穷光蛋啦!”
自来对魂魄有效的法宝都极少,一件难求。
鱼家倒是有盏能滋养魂魄的镇魂灯,但的那是他们鱼家的镇宅之宝,不可能让鱼池随身携带着出门。
顾砚虽有颗至宝鲛珠,却没打算随便说给鱼池听,低声的胡乱扯谎,“只是颗普通珍珠而已,一颗灵石能买一大匣,唬他们的。”
鱼池瞪大了眼睛,“那柳小姐的魂魄?”
“那拘魂之人既然选择这个时候动手,想来是修为不济、怕仙盟的人插手此事,我们只需诈他一诈,他自然就会露出马脚了。”
鱼池“嗷”的声抱住他腰,“不愧是你!我的金大腿!”
顾砚,“……放手。”
他是永远也习惯不了鱼池的动手动脚。
晚间,柳老爷设宴款待他们。
席间柳江跟那位柳少夫人都在,柳夫人仍旧对他们夫妻敌意不减,夹枪带棒的说了他们两句,“烟儿的魂魄已经被仙长定住,只等寻到那被拘走的两魂踪迹,若是让我知晓是谁敢对烟儿不利,看我不动手剥了他们的皮!”
许是她语气太过狠厉,陪坐在侧的柳少夫人神色惊慌,失手打翻了手中玉碗。
热汤泼向了红罗裙、瞬间浸透大半。
众人的目光都朝她飘了过去。
柳少夫人脸色微白,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去。
倒是在她旁边坐着的柳江神色不变,从容不迫的弯腰替她捡起汤碗,又让丫鬟拿来披风给她披好。
让扶她回去房间换衣服,不必再过来了。
最后语气歉然的跟他们赔礼,“抱歉。”
“内子之前所托非人,遇到些不太美好的事情,被吓坏了,心神不定,稍微受到些恐吓就会惊慌失措,乱了手脚,还请爹、夫人和两位仙长不要怪罪。”
柳夫人的脸一直沉到了宴席散。
见柳江迫不及待的离席回去,她端着酒杯冷哼了声,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是个与人私奔后被卖进妓馆、人尽可夫的玩意儿,也就只有他才会这般宝贝,还好意思带回来丢我们柳家的脸……”
鱼池借着喝汤的动作给他传音,“你说我该不该提醒她我们耳力非凡,她说得再小声我们都听得到。”
顾砚面色如常,“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说给我们听的。”
为了争家产,连少夫人曾流落妓馆这种丑事,也是可以随便告诉旁人的吗?!
鱼池“嘶”了声,“简直要命!”
幸好他爹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虽天赋平平,却早早练就了强悍的逃命术,好好的活到了今天,还抱到了金大腿!
嘻嘻嘻,美滋滋。
夜里,他们在柳府歇下。
顾砚在房间里打完坐已经是夜半时分,有风吹进来,吹得窗户噼啪作响,他过去关的时候发现外面落了雪。
小颗小颗的雪粒夹在风里,落下丁点凉意。
也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楚月凝那件狐裘。
银白点金的狐狸皮,衬着那双洒着细碎金辉的眼睛,有种鲜花美人、宝剑配英雄的相得益彰。
他在窗前站了会,走到书案前打算写封信。
想给楚月凝。
可真当提起笔时,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磨蹭了半日,低头一看。
“前日我从鱼池口中听闻了些你幼时旧事,深觉有趣……”
可楚月凝幼时常受人排挤欺负,哪里有趣?
划掉。
“近日我因故来了北疆城,突然想起你之前那日穿的狐裘,颜色甚是衬你,听说自极地冰原里跑出来妖兽皆皮毛丰厚,若是碰到合适的,我想给你再猎一只用来做披风……”
但当时楚月凝会穿狐裘,是因为身体虚弱。
等他们再见时,对方若无意外,必然已经修为恢复,不再畏惧酷暑严寒,这话听着就跟他在咒人恢复不好似的。
划掉。
“自宁家分别,时光飞逝,已两月有余,我的试炼令牌已经变作白银,不知君可一切安好,经脉是否已经修复……”
这样不行,万一丹药炼制进度不佳,被楚月凝看到岂不难受。
划掉!
周周转转,磨磨蹭蹭,直到夜至五更,那封信也只写了个开头的:月凝亲启,见信安好。
啧。真难。顾砚佯坐在椅子上。
“大腿,你干啥呢,大晚上的不睡觉。”
鱼池被风吹动窗户的声音吵醒,见他屋里还亮着灯,打着哈欠过来查看,自开着的窗户外探进个头来。
顾砚不动声色的收拾桌案,“没事。”
鱼池眼尖,瞧见他将写满了字的纸张收起,拖长了声音哦了声,“给楚仙君写信呢,要我说楚仙君这人也是有些过了哈,这么长时间他居然都不给你写信的?!”
顾砚抿紧嘴唇,“两个月很长吗?”
他将写废的纸揉完扔掉,脸色平静,“我等修道之人,闭关一回随便都是五载十年的,两个月何其短暂。”
再说了,他们分别时尚未真正坦诚心意……
不对,他甚至不知晓楚月凝对他是何心思,若楚月凝只当他是朋友,几十年也不见面、不通书信的多了去了。
才两个月而已……
顾砚面无表情的扔掉了信纸。
鱼池还想说话,忽听见柳如烟房间有动静。
眼前有人影晃过,再看是顾砚已经走远了。
“哎!你倒是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