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皇后有孕, 蓬莱殿中一概不许再用熏香,连着宫人们近来都不再用香味儿明显的面膏擦脸了。
蓬莱殿当年建造时颇有许多妙处,整间殿中都弥漫着清淡悠远的香气, 这样淡雅的气味没有叫周幼吾觉得反感,婉娘她们这才松了口气。
不然陛下真的要去将长安殿给收拾出来, 和娘娘一块儿搬过去住了。
周幼吾正伏在紫檀平角条桌前写些什么,颂声她们已经在蜀城安顿下来了, 向来爱吃辣的她在那儿过得很开心,说是当地的小娘子们大多性情爽朗,与她说得到一处去。
二郎也潜心向学, 一心想要在圣贤书中琢磨出个名堂出来。
至于阿耶……
蜀城多山水,颂声说他没事儿便出门溜达,纵情山水之间, 总比老是闷在屋子里来得好。
她搁下笔, 将那封家信放到一边儿, 又叫婉娘她们去库房里拿了些药材绫罗跟着一块儿送去蜀城,这才起身往净室去。
婉娘往盆里兑了些温水, 伺候着她将手洗干净了, 笑道:“今日天气好, 娘娘可想出去走走?”
周幼吾以手掩唇, 这个孩子倒是乖, 没叫她觉得有什么不适, 只是格外贪睡些。
但总这样窝在殿里也不好。
周幼吾点了点头,估摸着时辰还早,在庭院里走几圈儿便是。
翻过年了衡哥儿便长了一岁, 燕观便与太子太傅商量着将他上学的时候延长了些, 差不多要等到他阿耶议完政了才能跟着一块儿回来。
正巧廊下有宫人来通报, 说是长兴侯府世子夫人与永义侯府的八娘子一块儿递牌子进宫求见。
见原本情绪淡淡的娘娘眉目间忽然便盈了笑意,婉娘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娘娘这回身怀有孕,不仅陛下格外紧张,她们这些伺候的也上心得紧。
顾希仙与薛挽桃很快便在被宫人领着过来了,见着海青石琴桌旁坐着一个素衣乌髻的美貌女郎,心下虽有些奇怪她怎么妆扮得这般简单,不过这样还是很好看!
顾希仙同薛挽桃笑吟吟地同她行礼问好。
柳芽与花萼没等娘子吩咐,便主动地上前扶了两人起来。
“和我还客气什么?”周幼吾托着腮,色若新荔的脸上未施脂粉Www.52GGd21格格党m,见两人气色颇好,笑道,“看来二位近来日子过得十分顺心?”
薛挽桃是个脸皮厚的,闻言一点儿便使劲儿冲顾希仙挤眉弄眼:“说你呢。”
顾希仙没有半点不自在,成婚之后的日子其实与她在闺中时也没什么不同,不对,只是要睡得晚一些。
见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周幼吾捂嘴轻轻笑,薛挽桃则是愣了愣,随即娇羞地捶了她一下:“世子爷待你真好!”
顾希仙被捶得轻轻颦眉,有些奇怪地问道:“这难不成是什么好事儿?”
若是她白日里有空闲,也不至于只能在晚间的时候写话本子了。
薛挽桃猛地捂住脸,这样的事儿,叫她一个未出阁的女郎怎么说呢!
周幼吾笑得来婉娘都有些担心,她只是摆摆手,没想到阿兄成婚之后会变得这般……黏人。
见她们二人反应这般大,顾希仙艰难地动了动近日赶稿过度而有些不好使的脑子,成婚之后她原本是想好好尽到为人妇的责任,替周言之管理好府中庶务的。
可是老管家忠叔比她能干多了,六十几岁的老爷子拨算盘拨得比谁都利落,没事儿的时候还能拿着大扫帚赶人。
她那对不要脸皮的阿耶继母便是被忠叔拿着大扫帚赶出去的。
顾希仙看得分明,匆匆赶回来的周言之看着那幕时还有些失落,失落什么?
大抵是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世子爷又开始觉着自己没做好分内之事了。
身边什么事儿都有人替她办好了,白日里只需要她看看账本,再出去应酬应酬,同其他武官家的女眷打好关系便是。
这些应酬虽叫顾希仙觉得烦躁,可是周言之在其他事儿上已经很体谅她了,顾希仙知道自己应当知足才是。
因此成婚这一个多月以来,她晚间都会去碧纱橱那边儿写话本子。
回去时,那白日忙着军务的清俊郎君仍燃着灯在等她。
见她回来了,也没什么抱怨之词,只淡淡叫她快些过去睡下,他好吹灯。
周言之夜间睡觉也很规矩,她表姐朱泽兰睡着睡着便要滚到她身边儿来,可周言之不会,从来都是睡得直挺挺一条。
顾希仙很满意这样的婚后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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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挽桃见她们那素面淡黄琉璃茶盏里边儿盛的是庐山云雾,闻着便有一股清醇香气悠悠传来,可周家姐姐杯子里是什么?
见她探头过来瞧,周幼吾笑着端着给她看了一眼:“是红枣枸杞泡的蜂蜜水。”
薛挽桃只以为她口味变了:“我冬天里也爱喝这种甜蜜蜜的东西,只是在春天时喝绿茶喝得多些。”
见周幼吾只是笑,婉娘便知道娘娘没有瞒着的意思,便上前一步,柔声道:“八娘子,娘娘有孕在身,不适合饮太多茶,喝些蜂蜜水润润喉更好呢。”
有喜了?!
顾希仙与薛挽桃对视一眼,此刻再瞧周幼吾,便觉得她是个瓷做的娃娃似的,竟是略挨得近些说话都不敢了。
顾希仙看着她柔白面颊,不禁微微蹙眉,按道理说这刚刚别了寒冬,进了春日里,大家都是圆了一圈儿的,怎么她看着却格外清瘦些呢?
她不禁关怀道:“有孕几个月了?身子可还受的住吗?”
周幼吾垂着眼看了看尚且平坦的小腹,笑着摇摇头:“还不到两个月呢,这孩子是个乖的,不怎么闹人。只是我有些贪睡,身上总觉着乏得很。”
顾希仙听得忧心忡忡地皱起眉,薛挽桃却是上边儿好几个姐姐的,姐姐们身怀有孕时她自然是陪着自家阿娘过府去探望过的,见周幼吾这副模样,可不就与她二姐当年一般?
薛挽桃便叮嘱道:“周家姐姐,你可千万不能顺着这股乏力劲儿便懒下去。每日都得出去转悠转悠才是,蔬菜瓜果也要多吃,啊,还有!”
顾希仙替她急了:“你快说呀。”
薛挽桃笑眯眯道:“还要保持心情愉悦才是。我二姐姐当初一怀了身子,我二姐夫便将他阿娘塞的那些人统统赶走了!我二姐姐高兴坏了,每日都高高兴兴的,最后生下来的小外甥也长得十分清秀,瞧着就是个聪明孩子。”
天子早就在人前放了话,借着先帝那死老头子的名号,立誓此生唯立皇后一人,不再册立妃妾,是以她们二人倒是没有担心周幼吾会遇上正室有喜,夫郎却要纳新人伺候的难过境地。
说到要保持心情愉悦。
薛挽桃热心地给她出主意:“看戏听曲儿,看话本子,逛街买新首饰……这些都挺叫人高兴的!”
说到这个,周幼吾点了点头,还不忘吩咐在一旁听得认真的花萼:“你上回淘买的那些话本子我都看完了,你明个儿再去买一些回来罢。”
花萼点点头。
顾希仙却道:“我那儿有好多新鲜的话本子呢,都是刚刚才上市没多久的。你若想看新的,我给你送过来便是。”
周幼吾春暖花开地笑了起来,拉住她的手亲热道:“想不到阿嫂也同我一样爱看话本子。”
甚至比她还快一步,把书局里新上的话本子都给搜罗来看完了。
周幼吾油然升起一种遇到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见她高兴得双眼亮晶晶,顾希仙没好意思说那些话本子都是书局主动送给她的。
只得回握住周幼吾细腻柔软的手,顺便矜持地点头承认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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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希仙回了周府,忠叔见了她笑眯眯地叫了声‘世子夫人’,见着跟在她身后的花萼,还有些惊讶:“你怎得出宫来了?”
花萼道:“娘子挂念忠叔您,叫奴婢特意出宫来瞧瞧您。”
忠叔忍俊不禁,但还是训她:“乱说!咱们大娘子成日里忙着操心宫里边儿的事儿,哪有时间挂念我这么个老树帮子?”
花萼被忠叔的自嘲给逗乐了,顾希仙顺手将草果手里用油纸包着的点心递给忠叔:“是媞媞给的。”
成了婚,她自觉成了皇后娘娘的内家人,便也跟着周言之一块儿叫她的小名。
媞媞,可真好听。
忠叔原是打算拒绝的,可听着是大娘子给的,这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乐得露出一口牙:“托大娘子与世子夫人的福,老奴还没吃过宫里边儿的点心呢。”
顾希仙笑着对他微微颔首,这才带着草果与花萼回屋去了。
忠叔看得乐呵呵,这般懂事知礼的好孩子,定能和世子爷和和美美地过完这辈子的。
花萼不是头一回来周府了,见原本冷冷清清的正院里陡然多了许多女郎用的东西,连那豆绿帐子上都沾染上了女儿香,不禁美滋滋地一笑。
想来衡哥儿不仅很快便要有个小妹妹或是小弟弟,兴许再过不久还能有一个表妹或表弟陪着一块儿玩儿呢。
书局送来的那些话本子便放在碧纱橱里,将近十本话本子,总不好用包袱来装,顾希仙昨个儿才收拾了手稿,还剩下一个空的小木箱没用上,便顺手用它来装话本子。
见顾希仙自个儿动手收拾,花萼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草果一眼,这丫头怎得这么懒?
她连忙上前帮忙:“世子夫人,奴婢来罢。”
“不用了。”顾希仙不太喜欢有旁人进她写话本子的地方,但又不好明说,只得加快手底下的动作,好容易将那个木箱合上,正想递给花萼,却听见周言之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将木箱往桌上一推。
回来取东西的周言之见着花萼,还有些愣神:“花萼?你怎么来了?”
花萼连忙福身行礼:“世子爷,奴婢是跟着世子夫人过来取话本子的。”
噢,媞媞的确是喜欢读话本子。
见她们已经收拾好了,周言之随口道:“我那件宝蓝色的水波纹圆领衫放在何处?我须得离京一段时日,要收拾些衣裳走。”
顾希仙是知道他常被天子委任去外面做事儿的,是以也没有多想,只急匆匆指了指桌上的小木箱,示意花萼拿好,自个儿则提着裙子出去给周言之寻衣裳去了。
周言之这人不喜奢侈,连着他做的衣裳也不太多,夫妻俩的衣裳还塞不满这柏木堆漆描金刻如意花纹衣柜的一半。
他看着顾希仙动作轻快地给他收拾着行囊,瞧不出半点不舍,心中那点儿火也发不出来,只得淡淡道:“库房里还有不少时兴的绸缎布匹,改日我叫忠叔寻天香坊的绣娘上门来,给你多做些新衣裳。”
顾希仙下意识地就想摇头拒绝,可想着前几日参加的宴会,又沉默了下去。
许是有人在周言之耳边说了什么,叫他觉得自己这个世子夫人穿得太寒酸,恐丢了他的脸罢?
她点了头,周言之却没觉得她有多么高兴。
夫妻俩之间的气氛一时凝滞。
“对了,媞媞有了身孕,你知道吗?”
提到这个周言之心中便发酸。
燕观今日下了早朝,便特地寻了他去告知这个消息。
周言之心疼妹妹,约着燕观那厮去校场比试了一番。
只堪堪打了个平手。
想到这儿,他语气不免有些冷淡:“知道。”
这是自然,他是媞媞的兄长,又时常进宫,应当知道的比她还要早一些。
顾希仙便不说话了,专心给他准备起外出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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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萼见草果一动不动,震惊了,给家中的主君收拾行囊不该是女使小厮们的活儿吗?怎么她连这都不做。
许是看出了她的惊讶,草果苦着脸:“我家娘子和主君都很有主见呢……不喜欢叫我碰他们的东西。”
自觉笨手笨脚的草果便只能做好看门拎包的活儿。
花萼此刻琢磨过来了,世子爷这是想多与世子夫人多多亲近一番罢?之前在长兴侯府时,虽说世子爷也不喜铺张豪奢,但身边儿也有长随伺候着的啊。
怎么成了亲便只允许世子夫人一人碰他的东西了?
花萼暗戳戳将这事儿记下来了,待她回宫了要讲给娘子听!
只是……
她转身,看着那桌上放得整整齐齐的两口小木箱子,略有些迷茫:“方才世子夫人要给我的是哪口箱子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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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萼成功带回了一箱沉甸甸的话本子。
不过现在周幼吾没时间看,她略有些吃惊地望向衡哥儿:“你说什么?”
燕观适时地揽住她的肩,对着衡哥儿严肃道:“好好说,别吓着你阿娘和妹妹。”
小胖郎君扭扭捏捏:“……衡哥儿想学武!”
周幼吾颦眉,素面秀容的美人做出这般忧愁姿态,叫人心里也跟着一紧。
她侧身,悄悄在燕观耳畔道:“咱们衡哥儿吃坏东西了?”
怎么会主动想到要去练武呢?
燕观认真思考了一下:“没有。”
他们爷俩都是在前头含元殿一块儿用的午膳,他现在也好好的呢。
周幼吾推开他,又将一脸忐忑的衡哥儿揽到怀里,温柔地捏着他的耳朵:“衡哥儿为什么突然想要练武?可以和阿娘说一说吗?”
衡哥儿点点头,从周幼吾怀里退出来,回想着阿耶与舅舅打架的模样,对着空气咻咻出了两拳,热血沸腾道:“因为衡哥儿想要像舅舅和阿耶一样会打架!”
燕观黑了脸,这倒霉孩子!
怎么净干些出卖人的事儿呢?
周幼吾面上微笑着:“哦?你舅舅和阿耶是怎么打架的?”一边儿手悄然攀上燕观的腰,狠狠拧了一把。
还想给衡哥儿使眼色的燕观吃痛,顿时不敢再吭声了。
浑然不知自己阿耶正在受苦的衡哥儿天真道:“就这样!”他比划了几拳,崇拜道,“好帅哟!”
周幼吾招招手:“你过来。”
小胖郎君这时候才注意到他阿耶难看的脸色,有些紧张地走了过去,阿娘不高兴了吗?
“衡哥儿,你要去学一件事儿,不能是因为一时觉着喜欢便开始学了。”周幼吾理了理他的衣裳,“练武说起来简单,可你问问你阿耶与舅舅,能像他们那般武艺精湛,没有数十年如一日,寒冬酷暑的练习,是练不出来的。你能吃这样的苦头吗?”
衡哥儿认真地嘟着脸思考。
周幼吾笑了笑,又叫他坐在自己腿上:“咱们衡哥儿是个聪明的小郎君,心中自有丘壑,阿娘不会干涉你太多。只是你要练武,便要坚持下去。不然你阿耶费心给你找了武学师傅,武学师傅为着教你也要提前做许多事儿,不能因为你后边儿一时懈怠,便浪费前头这许多努力,知道吗?”
衡哥儿点头,挽着她的手小声道:“阿娘,衡哥儿还要再想想。”
周幼吾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卷毛脑袋:“去跟闪电玩会儿球罢,它在一旁等了你许久了。”
听见主人叫它的名字,趴在脚踏上的闪电连忙站起来摇了摇尾巴。
小胖郎君快快乐乐地捧着新藤球和闪电一块儿出门了。
燕观立刻起身:“我想起还有许多奏疏还没看……”
“走罢,走了你就别回蓬莱殿了。”周幼吾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蜂蜜水,果不其然,没等她放下杯盏,燕观便乖乖坐回她身边儿了。
她不禁有些好笑,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都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像那些少年意气的郎君一般,动辄寻我阿兄打架?”
燕观敏锐地找错了重点:“你嫌我年纪大了?”
周幼吾:……
她面无表情地又拧了他一把。
燕观略有些委屈:“是你阿兄知道了你有喜的事儿,主动找我想要切磋一番。我这个做人妹婿的,怎么好驳了大舅子的主意……”
要是周言之此刻也在这儿,估计要气得拿把剑将燕观那张狐媚惑主的脸给划花。
“我阿兄也是关心我。”周幼吾看燕观因着这话更不高兴的脸,心头发软,牵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小腹上方的位置,“你看,她有长大一点点噢。”
方才还在吃飞醋的陛下顿时一脸温柔,细细地感受了一番之后肯定道:“真是个会疼人的小娘子。”
他从黄太医那儿听来从前有过胎儿被养得过大,导致母体承受不住,难产血崩的事儿,心中焦虑,可又不敢在周幼吾面前表露出半分,只得建议道:“我陪你去芙蓉园走一走罢?那儿养的牡丹花都开了,你见了肯定喜欢。”
反正用过晚膳之后也没什么事儿做,周幼吾便点了点头。
正在庭院里和闪电玩球的小胖郎君见着阿耶阿娘一块儿出来了,忙停下了脚步,他记得,妹妹还在阿娘的肚子里。
阿耶说小娘子娇贵,是不能冲撞的。
“衡哥儿,来。”周幼吾见他捧着藤球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忙招了招手叫他过来。
衡哥儿听话地跑了过去,小胖脸红扑扑的,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得人心生欢喜。
“阿娘和阿耶要去散步,衡哥儿想不想去?”周幼吾微微弯下腰,掏出绢帕擦了擦他脑门上的细汗。
衡哥儿有些犹豫。
燕观拿过他手上的藤球交给一旁的进宝:“妹妹也想和你一块儿散步,走罢。”
周幼吾牵起他带着潮意的小胖手,燕观便也主动牵起了另一只,一家三口往芙蓉园去了。
此时正值草长莺飞三月天,虽说白日里时间变长了些,可待到用过晚膳时,天边晚霞绚烂,在无垠的天幕中蜿蜒出没有尽头的浓彩之色。
宫人们手持绢纱宫灯,在前边儿为主子们引路。
衡哥儿很少在这样的时候和阿耶阿娘出来散步,不禁有些兴奋,扯着两人的手就想往前边儿冲。
燕观下意识地就想叫他慢些。
周幼吾却对着他摇了摇头。
过了没多久,衡哥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本咧着嘴笑的小胖郎君有些忐忑地慢下脚步,轻轻蹭了蹭她:“对不起阿娘……衡哥儿忘了你要慢慢走。”
妹妹还在阿娘肚子里呢,阿娘一个人要走两个人的路,得多累啊。
衡哥儿的小胖脸上满是自责,他竟然给忘了。
燕观会意地将他抱起来,看着他失落的模样,难得温声哄他:“衡哥儿以后是妹妹的阿兄,可衡哥儿也是小孩子。”他一手抱着小胖郎君,一手拉着媞媞,在弥漫着淡淡花香的芙蓉园漫步,“阿耶和阿娘不需要衡哥儿突然就变成大孩子,知道吗?”
燕观有些赧然,他与媞媞都是头一回为人父母,可媞媞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衡哥儿心境的变化。
她不想因为这个新到来的孩子影响到衡哥儿。
先帝那死老头跟下猪崽似地生了这么多孩子,可燕观没有从他们身上感觉到血脉相连的亲近感,自然也不知道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该如何相处。
可现在他慢慢摸索出一点门道了,有了第二个孩子,便该更爱第一个孩子。
衡哥儿这孩子,虽然开朗良善,可心思还是有些敏感的。
想到这里,燕观更觉愧疚,他对着媞媞与小娘子的紧张影响到了衡哥儿,他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是不是也在担心难过?
衡哥儿趴在阿耶怀里,小声道:“衡哥儿也不想那么快就长大。”
他还想多在阿娘和阿耶怀里待着呢,若是他咻一下地就长成了阿耶那样的大孩子……
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胖脸上带着愁意,那阿娘不就抱不住他了吗?
周幼吾看着衡哥儿一会儿咧嘴笑,一会儿又愁闷的样子,有些好笑:“好了,叫他下来自己走罢。”
她重又牵起衡哥儿的手:“要给妹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说到这个,燕观精神一振,他可是查阅典籍想了不少好听字儿的!
衡哥儿有些害羞:“我也可以给妹妹取名字吗?”
这样大的事情也可以让他来决定吗?
小胖郎君激动得脸都红了。
“当然可以了。”周幼吾笑吟吟地晃了晃他的手,“衡哥儿上了几个月的书房,也是个会读书识字的小郎君了,你给妹妹取的名字,说不定比我们取的更好呢?”
被阿娘信任的衡哥儿冥思苦想,周幼吾也不出声催促他,见燕观在一旁抿着唇不说话,还往他身上飞了两个眼刀子。
这人真是禁不住夸,恨不得什么事儿都要醋一醋。
衡哥儿偶然看见路旁盛放的牡丹,突然来了灵感,大声道:“叫小花好不好?”
见阿娘阿耶面露沉思之色,衡哥儿痛快地给出第二个方案:“那叫大花呢?”
……还是叫他多读读书罢。
燕观望着逐渐沉下的暮色,忽而道:“叫昭姐儿,怎么样?”
“昭姐儿,昭姐儿。”周幼吾低声念了两遍,这名字好听,寓意也好。
“昭,日明也。”燕观捏了捏衡哥儿的小胖脸,眼睛里含着笑,“希望你妹妹如你一般,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太阳。”
阿耶希望妹妹像他这样吗?
那是不是说,阿耶也很喜欢衡哥儿呢?
听着他小声问,燕观先是愣了愣,随即蹲下.身子,肯定道:“是。”
他捉住衡哥儿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线条冷毅的脸上神情却很柔和:“衡哥儿,在我还不知道你存在的时候,我便很爱你了。”
他自年少见识到边境肆虐的敌人时,便生起要护住这大周朝每一个子民的凌云壮志。
他在北境三年,若不是有媞媞支撑着他,叫他可以一路韬光养晦,一举歼灭匈奴蛮夷,如何会有今日团聚之时?
媞媞与衡哥儿,都是他的骨。
衡哥儿看着阿耶这样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说话,就好像他也是在含元殿中与他议论政事的大人一般,心里边儿既高兴又害羞,他重重点头,亲了他阿耶一口,甜蜜蜜道:“衡哥儿也爱阿耶!”
这样的待遇,之前都是媞媞才能享受的。
如今终于也轮到他了。
燕观对着含笑望向他们爷俩的周幼吾挑了挑眉,感觉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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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散了会儿步,今儿轮到燕观给衡哥儿讲睡前故事了。
不过周幼吾没叫他再念那些小人书,只叮嘱他将从前练武的事儿好好讲给衡哥儿听听。
燕观便拎着尖叫着笑个不停的衡哥儿去了侧殿。
洗漱好了的周幼吾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准备打开花萼拿来的小木箱,随即选一本话本子来瞧瞧——翻了翻,咦,怎么不太对劲儿?
这些……
周幼吾不信邪地往木箱子里又翻了翻,有些茫然,这些虽说都是订好的书册,可一翻,都是写满了字儿的书稿。
周幼吾忙仔细看了看里边儿的内容,对了对人物名字与剧情走向,顿时花容失色。
这不是她正在追的《清冷医仙:断情崖下我飞升了》的下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