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 他打开了门,看到餐桌上放着已经吃完的蛋糕,还有半杯牛奶。
小东西正坐在他书桌边, 看起来无聊极了。抽屉被打开, 她手里拿着翻出来的奇怪玩意儿, 好奇地戴在头上。
那是个圆圆的半弧形细铁环,上面有两个尖尖的圆锥状物件,铁环的末端有长长的电线, 延伸入桌上的一个半开的黑色皮箱里。
琴酒看到她晃动的脑袋上那对尖角,瞳孔缩了一下,但是他不动声色地上前, 将皮箱打开, 露出了一个带着仪表盘的方正仪器。
“别动, 戴着。”他制止了发现来人慌张地想从椅子上溜下来的小家伙, “这是测谎仪, 能测出你有没有撒谎。坐好, 我问你几个问题。”
本来他没想用测谎仪, 这玩意是组织前头目搞来的新奇玩意, 说是通过感应脑波动来判断审问对象的回答是否可信。
他不相信这种东西,不过,用来吓唬吓唬小孩, 倒也不是不可以。
阿尼亚坐在凳子上,一听到头上这玩意儿能测谎, 顿时心脏砰砰跳起来,眼睛也不敢对视, 低头瞅着桌子, 嘟着嘴。
“你父亲母亲, 分别是做什么的?”
阿尼亚想起了入学面试那天,背得滚瓜烂熟的回答,
“爸爸是劳埃德福杰,一位心理医生。我的爸爸和原来的妈妈离婚了,现在我和爸爸还有新妈妈生活,新妈妈是市政厅的办事员,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人……”
随着她的回答,仪表盘上的指针向着红色的半圈转过去,超过一个刻度之后,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滴滴滴!”
“假话。”
其实琴酒早就从她紧张的小动作看出了端倪,却故意等警告音出来,才冷冰冰地完成宣判。
他看到对方的小脑袋低垂下去,像一只丧气的垂耳兔,感觉一整天都不怎么样的心情,忽然变好了一点。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然你就一直住在这。”
阿尼亚抬头,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一眼,脑袋又耷拉下去。这个测谎仪可真可怕,看来只能说实话,然后等爸爸妈妈来救她了。
“我……我说!我是爸爸从孤儿院领养的,妈妈是在衣服店遇到的,我们组成这个家庭是为了帮爸爸完成任务,要通过考试进入伊甸学园,成为帝王生,接近德斯蒙家族!”
阿尼亚闭上眼,握紧拳头,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都说了。
指针从右边的红线慢慢转回来,来到了绿色区域,最后停住了。
琴酒的嘴角勾得更高了一些,“很好。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这下阿尼亚死活不吭声了,她的内心充满了愧疚。
企鹅曼先生一定会对她很失望,她没有像电视里那样,成为一个临危不惧的好间谍。
琴酒修长的手指敲击在桌子上,他没有开口,似乎在想着什么。
“哒哒哒”……寂静的房间里,这一声声就像敲在阿尼亚的心上。
“你认识我吗?在今天之前。”
鬼使神差地,他还是问出了口,随即意识到这是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如果认识,他早就能从小女孩的反应看出来了,问这个毫无意义。更何况那张纸上看不清楚的背影,并不能说明什么。而且,谁会随身戴着测谎仪出门?
这联想太荒谬了,琴酒摇了摇头,他把口袋里的白色手机拿了出来,又看了眼屏幕。
那个叫“冷酷杀手”的人,电话根本打不通,而且也没有任何回电。
“你认识我吗?”阿尼亚对这个问题毫无预料。她愣了一下,抬起头,偷偷望过去,看到了男人手中那个白色的东西。
她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头顶上的铁环变得灼热,测谎仪的指针重新晃动起来。
接着,无数纷乱的画面一股脑地闪现在眼前。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穿着礼服的人群;
飞驰的摩托车上,风吹过耳边的轰鸣;
半掩的房门内,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
高高的摩天轮里,不断跳动的倒计时;
还有最后的最后,餐桌上打翻的一杯淡粉色牛奶……
所有的画面里,都有一个黑色的剪影,在那些缤纷的影像里,他是如此简单、利落,不引人注目。
但偏偏的,阿尼亚在注意到他时,却觉得浑身颤抖了一下,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底泛起热意,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面前人。
这个沉默的男人面容模糊了,在她眼里只剩下一个黑色风衣包裹的影子。
这身影慢慢和她脑海中的剪影重合了,她的嘴唇哆嗦着,一种感觉呼之欲出!
脑电测谎仪的指针疯狂晃动,左右摇摆,每一下都几乎超出测量的限值。
“算了。”
琴酒按下按钮关闭仪器,同时也关闭了他莫名波动的心绪。
这新奇玩意确实不靠谱,今晚就先到这。
时间已经接近晚十点,他站起了身,指了指套房通往里间的那扇门,“你今晚睡里面,不要乱跑。”
*
月亮,映在黑色的护城河上,苍白的一轮。
游轮的外灯都关了,船舱里的喧闹已经退去,即使是走私倒卖的罪犯们,也在此刻陷入了沉静的梦乡。
半拉的窗帘下,月色映照出毒蝎凹凸有致的侧影,她背对着门躺在床上,在寂静中,忽然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门栓从外部滑落,床头柜上小小的梳妆镜里,闪过了一道瘦高的影子,那影子慢慢地靠近了床边。
毒蝎闪电般地起身,像一只迅捷的母豹,薄锐的匕首在黑暗中闪过寒光,已经落在了来人的颈间。
钩子一般的弯曲刀尖,挑起了男人瘦削的下颚,毒蝎语气轻佻,
“哟,眼镜儿,吃饭的时候不还是贞洁烈夫嘛,怎么晚上偷偷摸摸上门啊?”
她往前走了一步,把脸凑过去,朝眼镜技术男的脸上吹了一口气,神色得意,语气故意拉长放低,
“怎么,你想干些什么?”
技术男微微侧头,眼镜上的反光一闪,他身上那股书呆子的气质忽然就变了。
毒蝎感到手腕处一股大力袭来,匕首跌落,同时后颈被手刀狠狠击中。
她仰面倒了下去,惊愕的目光中,她看到来人锐利的眼神。
“你!你不是……”她的身体无力地倒回床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男人懒得再看她一眼,目光转开,拿出口袋里的手电,戴上黑色的手套,四处翻找搜查起来。
最后他在衣架上挂着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了一把铜制长钥匙。
他拿着钥匙出门,沿着走廊一路到底,然后打开了那扇重要成员才能进入的舱门,贴着墙根一间一间摸过去。
会议室、档案室、储藏室……
最后,他来到了一扇关着的房门前。那厚重胡桃木的材质,和门口铺着的羊绒地毯,无不说明这间屋子主人的身份地位。
他把自己衬衫上的领针拿了下来,掰开,捋直,然后从门缝五分之三处插了进去。
十秒钟后,一声轻微的机械触发声,锁从内部开了。
他缓缓推开了门,里面漆黑一片。
他闪身进去,走廊的壁灯发出的光泄了进去,但很快又被重新合拢的门挡在了外面。
在光照亮屋内一角的瞬间,他看到了一方暗红色的书桌,桌后的椅子上挂着一件白色的毛呢小外套。
他的动作凝滞了,呼吸重了一些。
就在这停顿的刹那,一股寒意从他的背后升起来,对危险的直觉瞬息而至。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
冰冷而坚硬的东西,顶上了他的后脑勺。
一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在他背后冷冷地开了口,
“福杰先生,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