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屋门缓缓打开，屋内一片漆黑，她站在窗户旁，月光恰巧洒在她的身上，宛如浸在冰冷湖水而浮起的百合花，苍白的她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她举起手里的奖杯细细打量，“看来这个家把你培养的很优秀。”
“以后就是我们共同的家了，我年纪比你大些，就做你哥哥，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哥哥这个词在她脑海中不断放大。
——我是哥哥，你就应该听我的话，把门打开。
——别叫表哥，显得生分，叫我哥哥。
不堪的往事在脑海中重演，她蹲在地上整个身子颤栗不堪。
“你没事吧？”
沈煜安的靠近，让她竖起所有防备。
下一刻，沈煜安被她推倒在地，抬眼时看到她满眼泪水，而那一滴滴眼泪落了下来，留在他的脸上，本应滚烫的泪珠却好像裹着冰。
“不是想听故事？”汘澄抓起他的衣襟，贴在他耳旁，“那天我就是用奖杯砸他的，一下接着一下，直到他再也开不了口，直到鲜红色沾满我的裙子，就像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沈煜安，警告你离我远一点，我们之间除了仇人没有任何关系。”
她露出满不在乎地笑容，高高举起手中奖杯，沈煜安本能地闭起双眼，听到一声重响擦着耳边而过。
从那晚之后，沈煜安再也没见过她，好像她从来没出现过。
悉心打理好的百合花摆在餐桌，花香味四溢，花瓣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落，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楼上的人。
“煜安，在想什么？上学该迟到了，快把这牛奶喝了，你还在长身子，以后记得每天喝。”
“妈，汘澄...不跟我一起上学吗？”
听到这名字，沈母脸色一沉，牛奶从杯中溢出，她放下手中牛奶盒，靠在椅背不再开口。
刚走出卧室的沈父听到两人谈话内容，故意伸着懒腰，从旁经过。
“装什么装？你还能躲一辈子？”沈母起身拿出抽屉包裹着牛皮纸的文件袋扔在桌上，沈父见状只得坐了下来。
“她上学的手续我都办好了。”
“真的啊？妈，那我现在就上去跟汘澄说。”
“回来！要说也轮不到你，她要上学我没意见，但是我有一个条件，煜安小时候我就找人算过，他命里犯水，楼上那个字字带水，所以她必须改名字，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给她保留一个字，汘澄改成芊燃好了，草字头的芊，燃烧的燃。”
“妈，我命里犯水，让人家改名字算什么，而且这又是草，又是燃的，你要让人家烧起来？”
“烧起来最好，这件事没有你说话的份。”
沈母的眼神直逼而来，沈父低头扒着碗里的饭，不由赞叹两句，“张阿姨做饭的手艺见涨。”
咳——
一声重咳后，沈父不得不面对这件事，缓缓开口，“这得问孩子自己意见对不对？煜安，咱们不讲封建那套，爸相信你，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是不是？”
沈煜安疯狂地点着头，“爸说得对。”
“好啊，你们父子俩现在穿一条裤子，帮着别人对付我，成！这学她也别上了，无非就是养她几年，年纪到了，把她嫁出去什么事都没有。”
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我愿意，芊燃这个名字，我很喜欢，谢谢阿姨。”
你见过一匹狼主动示好吗？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沈煜安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馒头，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
“你能喜欢最好。”沈母高傲地昂起头，语气平平。
一路上，沈煜安借着顺路的借口，执意跟着同行。
“芊燃...这个名字也挺好听，你有喜欢的名字吗？”
他像条尾巴似的跟在她身旁，全然忘记那天晚上的事，可她却记得清楚。
奖杯擦着他脸颊砸在地上，本以为他会就此害怕，可他缓缓睁开眼，像是在承诺什么的语气，“如果是我和妈妈抢走了你的快乐，那以后就由我带给你快乐。”
她从回忆中醒来，瞥眼朝他望去，“闭嘴。”
沈煜安突然停下脚步，朝她走近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你眼睛的颜色竟然是琥珀色，很好看，走吧。”
望着他向前跑去，又转身朝自己招手的身影，她缓缓松开攥紧的衣角。
趁沈母离开，沈煜安从她手中抢走表格，大笔一挥，写下三个字。
——沈芊然。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旁边的她听，“三点水的汘像是浮萍，经过我这么一改，现在你又不会像浮萍一样飘走，又不会燃起了，多好。”
“煜安，你怎么还没去学校？”
他背起书包，慌忙将手里的表格交回工作人员手中，转头朝她说道：“一会学校见。”
眨眼的功夫，他已跑得没了影，当红章落下，一切皆已成定局，沈母不耐烦地将表格扔给她，指着她的鼻尖嘱咐道:“离我儿子远一点，你听见没有？”
“这句话应该我说比较合适，沈阿姨，让您儿子离我远一点。”
从这一刻起，她有了全新的名字，仿佛就能开始新的人生，她多想就这样简单的活下去，考取大学，离开这座城市，和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告别。
——今天我们迎来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她走进来那刻吸引所有目光，而这是她最不喜欢的感觉。
在老师示意下，她勉强开了口，“沈汘...沈芊然。”
见她迟迟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老师只能开口解围，“看来新同学有些腼腆害羞，你就坐在...”
没等老师说完，芊然走向班级最后一排靠窗角落的位置，安静地坐了下来。
她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氛围，注定难以融入习惯群居的人类。
铃声刚刚响起，班级门口挤着好几个脑袋。
“煜安，哪个是咱妹啊？”
“坐最后一排那个。”沈煜安抬手朝旁脑袋拍去，“是我妹，跟你有什么关系？”
“行！你妹！你妹！哎，我好像看到了，是不是那个皮肤最白，眼睛还大的那个？你妹长得可真好看，比你好看多了。”
“得了，看看就差不多，走，打球去。”沈煜安强行提着他后颈的衣襟离开。
同学们的好奇心和友好在几次碰壁后消失，她总是能以最简单的字和词结束聊天。
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课后，甚至是在去厕所的时候。
初中学校的厕所是没有门的，要好的女同学总会手牵着手一起去，当做人形门盾，挡住女孩子们想要保留的隐私感。
沈芊然全是个例外，厕所里时常能看到她拿着书本独来独往的身影，她从不在乎别人目光和议论声，比起她自己来，好像同学们更像透明人。
体育课深受同学们的喜爱，还没等到钟声响起，大家已经冲了出去，享受自由的快乐。
这节体育课是唯一能与沈芊然班级撞在一起的课程，沈煜安的眼神早已飘到对面班级人群里寻找。
目光落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斑驳的树荫落脸上，微风吹动她别在耳后的发梢。
——你好，我叫李亿嘉，成为亿万富翁是我的梦想。
“嗯。”她拿着书本，丝毫没受到影响。
——我是沈煜安最好的哥们，很高兴认识你。
她手中的笔微微停顿，抬起头打量眼前男孩伸出的手，最后合上书本离开。
结束训练的沈煜安满头大汗赶来，抬起手臂从身后锁紧他的脖颈，“你跟她说什么了？她为什么走了？”
李亿嘉挣扎几下脱了身，搂住身旁人的肩膀，“煜安，咱妹有些不合群啊？我刚跟她说话都没搭理我，你再看看，这都几天了，她还没交到朋友，中午和下午放学都没见到人影？你们到底认不认识？”
“芊然她...就是一腼腆害羞的小姑娘，她在家里跟我可亲了，一直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你别没事挑拨我们俩关系。”
作为体育生，沈煜安在放学后总会加强训练，自然是不知道放学后的芊然去了哪里，回家后更是见不到，他也时常借着送水果的由头敲了门，可向来无法敲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多以来，两人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渐渐大家已经对这新同学失去新鲜感，习惯她独来独往的模样，习惯她透明的存在。
如果说孩子的心性和人性是最单纯的，那成长是多么可怕。
芊然凭着优异的学习成绩本来能进入重点高中，最后却站在这最不起眼的高中学校门口。
沈煜安的学习向来不上进，但也凭着体育特招生的资格进入优秀的学校。
在这里至少不用再看见他，也算是芊然心里唯一的慰藉。
新学校氛围不算融洽，同学们多数分为两类人，而芊然的出现显然成为了第三类人，人们总是喜欢抱团排斥特殊的个体。
上课嘈杂的环境，光是听清楚讲课的内容都很费劲，可学习对她来说是仅有的出路，她从来没有放弃。
即使如此，她还是会在每晚打零工后利用时间学习，但靠每晚自学是远远不够的。
睡眠不足导致她每日昏昏沉沉，需要她更加集中精力听讲，同学们谈笑声也日愈增大，只余下讲台上的人无奈摇着头。
“安静...”芊然轻轻摇着头，想要赶走疼痛，极力保持清醒。
吵闹声没有停止，反而加重她的头痛。
“我让你们都安静点！”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坐在后排睡觉的同学抬起头，望向那个平时很少开口讲话的班长。
铃声准时响起，老师夹着课本离开，同学们显然还没从方才的事情中缓过神。
身材高大的男生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手指敲了敲她桌子，“呦~班长好大的威风，我还一直以为你不会说话，你刚吵到我了，这笔账怎么算？”
面前的这个男生叫大林，算是整个学校的话语权，同学们自然有几分害怕他。
芊然是个例外，她从不怕，但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这次也是，她拿起桌上课本打算离开。
“我在跟你说话呢？”大林抬手拽住芊然的头发，吐出嘴里的口香糖，随手黏在她的头发上，“你求我，我就松手。”
对芊然来说，这些疼痛她早已习惯，表哥也时常如此。没等他继续说下去，芊然抄起课桌上剪刀，剪断自己的长发，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林低头看着手里的头发，自顾自笑了笑。
学校天台是芊然最喜欢的地方，这里安静，而且离天空是那么近，好像抬起手就能摸见，妈妈时常带着她躺在草地看天空里的星星，这是她记忆中仅剩不多的美好回忆。
她将参差不齐的头发稍微修了修，长度刚好能把头发扎了起来，她拿起书本扣在脸上静静躺在天台，听着风吹动书页发出婆娑声。
两天后——
太阳照在头顶提醒着时间，芊然走进食堂，馒头加素菜是她每日的午饭，她走向不起眼的角落，四周的目光纷纷投来，她走过的地方，大家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远离她。
即便是躲在角落，麻烦依旧会主动找上门。
“原来你大有来头。”大林坐在她对面，打开纸张，一字字念了出来。
“哥哥沈煜安重点学校的体校生，赶明咱们去看看？”大林举起拳头，带着笑意玩闹地捶向身旁的人。
芊然继续吃着餐盘中的饭，手指时不时还翻着书本。
“沈汘澄...就读过管教学校，母亲死于自...”
筷子摔在餐盘发出重响，大林抹去脸上因她溅起的汤汁，“还真是你？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报纸上还登了你家的故事，听说你妈妈本来应该带着你一起走的，你怎么还活着啊？”
芊然不做声响，重新拿起馒头，一口口咬下去。
“对了，我认识你表哥，要不要把你的地址告诉他？”
笑声环绕在耳旁，待他们走后，她的眼泪才无声落下，她低着头极力隐忍，没露出一点哭腔，大口朝嘴里塞着饭菜，不停发抖的手，使筷子敲击在牙齿上发出声响。
——听说没有，她读过管教学校，看她学习那么认真，我还以为她有多品学兼优，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不对！还不如我们呢。
——嘘，你不怕她听见，小心你和她表哥一个下场。
即使弱小的议论声在她耳朵里也听的格外清楚，她抬起头看到同学们投过来的眼神后立刻低下头。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恍然间看到餐盘里饭菜也染上红色，接着是自己的双手，衣服上晕开一片一片。
胃里恶心感翻涌而来，她捂着嘴逃离这里。
她看着镜子里正在狞笑的自己，捧起水拼命撒在脸上，想要洗掉不堪回忆。
门被推开拉回她的思绪，四五个女同学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芊然一眼就认出她们是跟大林待在一起的人。
门一点点关上，从门缝中看到芊然倒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