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煤嫂?”丁老的眼睛里, 射出两道锐利的光。
卫孟喜只觉迎面而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但她不能害怕,也没必要害怕。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经得起推敲的, “作为一名在金水矿区生活了十五年的煤嫂,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金水村煤井落入利欲熏心的人之手,不能看着好好的煤矿带被他们挖得面目全非, 不能看着好容易治理好的环境被他们破坏,所以我才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接手这个煤井。”
真的不得已啊, 为了救急把烫手山芋往怀里搂,哪怕活了两辈子加一起都六七十年了, 但在这么多年里, 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里从来没有开煤矿这个选项。
而最直接的原因还是严明汉是外国资本扶持起来的买家,但这涉密了,她不能说。
丁老的眉头皱起来, “年轻人, 你要为你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是,我会负责,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履行对矿区六万老百姓的承诺来的, 我想请丁老去我们的私矿给我们当矿长,因为只有您能把工人死亡率控制在最低,只有您能真正把矿区群众放心上。”
丁老沉默着。
戴了高帽子,还得再给颗红枣,“丁老到时候要是愿意来的话, 我们会给您0.5%的股份, 在每月不低于500元工资的基础上, 每年年底再按照股份占比分红。”
丁老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毛, 面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你回去吧。”
“丁老……”话未说完,老头提着鸟笼头也不回的走了。
卫孟喜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触了他的逆鳞。
“他他他怎么能这样?老板……”胡小五看得满头雾水,刚才不还说得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还一句不愿多说的样子?
他是真委屈,替老板委屈,他们出来快两个月,就在省内外各煤矿区找人求人,一连吃了那么多次闭门羹,他心里也不好受。有时候连夜开车,从这个点去到那个点,瑟瑟夜风里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了,结果人家一听他们自报家门就避而不见。
还有的,则是表面上说得好好的,但借机提这提那的要求,不是说自家儿子结婚没房子就是说自己出行不便需要一辆桑塔纳之类的,敲竹竿啊,明摆着就是人还没上任就先要东西!
这种人,他能对老板要,也能冲别人要,只要能满足他的物质条件,他就能认谁做主,就跟一只狗似的,只要喂两口,它就会摇尾巴。这样的人,安排去当矿长,不是自掘坟墓吗?
卫孟喜当然不可能答应,这一耽搁,小煤井的设备都快到齐了,他们还没找到矿长的合适人选。
“算了,先走吧。”卫孟喜却似乎没以前那么沮丧,自己一连在外头跑了两个月,终于找到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了。
虽说小燕给的意见是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可现在明显是他们求人家,支个摊子等人上门那是不可能的,只能主动出击。
丁一雄不是她找到的第一个退休矿长,不仅石兰省内各大小煤矿,她连隔壁省份的都去过了,但人家的反应跟刚才那些老头差不多,一听说她是私矿主,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欲望。
私矿主,似乎就是原罪。
前几天还嘚瑟自己就要成为女煤老板了,转头她就要被这名声所累啊。
找丁一雄,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要是有了这么一位铁腕手段的老矿长帮助,至少安全方面她不用再那么提心吊胆。
想到这,卫孟喜也不管自己穿着皮鞋,咚咚咚直接追上去,追到丁老,“好,那我们回去等您消息,对于股份,您要是有意的话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肯定不能一来就把给的股份报到最大啊,那样自己就成了被动的一方,万一对方再提出别的条件,自己就没有可以制衡的,或者缓冲的办法了,而现在,股份就是她吸引丁老最大的优势。
丁老目不斜视,“我对钱不感兴趣,你们不要再来了,恕不奉陪。”
老头是真倔,拎着鸟笼健步如飞,生怕被她这私矿主给腐蚀了似的。
胡小五从后视镜里看老板神色不错,“那接下来那两家还去吗?”
“不了,先去书城。”
小五疑惑,“书城的煤矿咱们都去过了,那几个老头说话可真难听,咱们是不是……”他都替老板不值。
那些糟老头子,不就是几个其貌不扬的退休老头吗,以前再风光,那也是退休前的事了,现在还对老板摆谱也就罢了,关键说话还特难听,说什么老板干的是“煤耗子”的营生,还说什金水煤矿要被他们吸血的,真是怎么难听怎么来。
也是老板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下.身段,不然要是换了别人说这种话,老板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卫孟喜想了想,又改变主意,“不了,还是先回家。”她出来快两个月了,虽然中间偶尔也会回去,但到家的时候老闺女都睡着了,顶多早上吃早饭那十几分钟能说上几句话。
老母亲才不会说,她想孩子了。
回到矿区,先让小五回家去看看,她自己则到菜市场买条鱼,又去刘桂花家捞一碗酸菜,她准备做一家都爱吃的酸菜鱼。
当然,这中间,她依然在想煤矿的事情,设备已经通过许军牵线搭桥买了,只是还没全部到位,除了矿长这个掌舵人,其它各个科室主要负责人也找好了,现在就是工人还不好确定。
煤井是金水村的,虽然是钱货两清的交易,但很多村民还是来求她了,提着活鸡活鸭新鲜鸡蛋,都说想要去煤井里工作,这种人情债卫孟喜没办法拒绝。他们不像屿罗村的,不是好吃懒做的村民,甚至还跟自己和五个孩子算一个村的,现在住的房子还是经过全体村民代表讨论同意批给他们的。
当年能有这么个落脚地,除了要感谢高三羊和妇女主任刘红军,还得感谢这些淳朴的村民。这几年村民们家里有什么红白喜事,凡是请柬送到家里来的,卫孟喜都会亲自去一下,有菜花沟那毫无人情味的地方做对比,她很享受这种融入他们的感觉。
所以,这次的招工,她只能优先从金水村挑选工人。
正好,赵春来穿着一身老陆的旧衣服,戴着一顶安全帽进门,使劲嗅了嗅鼻子,“真香,酸菜鱼?”
“那我今儿可有口福了,要是你嫂子知道她说不定也要赶着来蹭饭呢。”
卫孟喜哈哈大笑,“行,那你快给嫂子打电话,我买了大鱼。”
赵春来只是玩笑话,唐云凤哪里舍得离开那鸭脖店哟,这饭点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他刚从小煤井那边过来,“咕噜咕噜”灌一大杯凉白开下去,抹抹嘴角,“工人的事儿你想好没?”
“想好了,咱们就张贴招工启事,面向全社会招聘各科室工人,前提是优先照顾金水村村民,按照一定比例,也不能全是村民。”金水村本来就民风彪悍,村民团结,把这种拧成一股绳的村民纠集在一起,这无疑是给将来的卫氏矿业埋雷。
“行,那我晚上回去就找人写告示,找个写字好看的。”
“你看咱们身边不就有一现成的?”
“嗐,瞧我,我怎么没想起来,你家这一溜儿,写字就跟印刷出来的一样好看。”卫小陆作文还写得很好,让她草拟个啥,只要说说基本情况和用意,她就能给你不打草稿的写出来。
商量好基本事项,赵春来皮鞋厂和皮革厂的事情也理顺了,有的是时间来忙煤矿的事,男人嘛,本身对这种开疆辟土的事就要更有兴致,他觉得自己出的钱少,所以对于出人出力的事也抢着干,卫孟喜倒是落得清闲。
就在这样清闲的时光里,时间进入七月份,孩子们陆陆续续结束期末考,准备回家来了,卫孟喜就想把一直没成形的全家郊游提上日程,挑一个稍微不那么热,又不会下雨的天气,准备等他们回来给个惊喜。
谁知,她惊喜还没准备好呢,先是卫红打电话回来说要跟着学长学姐去京市电视台见习,这是难得一遇的机会,虽然只有两个月,但她一定要珍惜云云,卫孟喜这当妈的还能怎么着?
虽然有点失落,但还是让她放心的去,少说多做,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打电话问雪梅阿姨,毕竟那是专业人士,要花钱的地方千万别省,别让人家觉着咱们小地方去的抠抠索索。
第二天,卫国也打电话来,说自己要跟着外科系一位老专家上门诊,至少要去一个月,到时候他会尽量抽时间回家来住几天。
那位老专家是轻易不上门诊的,因为手术多,找他做手术的患者都排到了京市郊区,难得有这个机会,要是自己表现好一点说不定还能争取到大四大五跟着上手术的机会,据说老专家在神经外科是泰斗级的人物巴拉巴拉……
卫孟喜还能说什么?心里是又激动,又遗憾,激动学霸儿子越来越出息了,遗憾的是这次家庭聚会又要泡汤了。
不过,幸好卫东能回来待几天,卫雪更是能直接待一整个假期,她也挺知足了。
谁让当年那么嫌弃他们呢,现在彻底长大了,翅膀硬了,她就只能看着他们远走高飞了。
听说二哥三姐都很有可能不回来了,卫小陆十分不高兴,还有点生气,亲自打电话过去“兴师问罪”,他们就是不回来看看小老妹有没有长高有没有更可爱,那至少也要回来看看老爸老妈吧?别以为她不知道,老妈每次做到他们爱吃的菜,都遗憾他们不在身边呢,哼!
“哎哟喂,咋气鼓鼓的?”
“哼!”
“你这丫头,孩子大了会有自己的事,这是天经地义的,要是整天还围着我转,啥都要跟我汇报问我拿主意,那不就是妈宝男妈宝女了吗?”
“妈宝有什么不好的,我卫小陆以后就要做妈宝女,大妈宝女,哼!”
卫孟喜差点没给她笑死,“得得得,那我等着你做妈宝女,别的咱们不说了,你先告诉我,怎么还在看小说呢?你两个月后就高三了,老看小说不行啊。”
卫小陆眸光闪烁,“不看了,已经找……看完了。”
卫孟喜一怔,“真看完了?跟我说说都看过哪些?”
“外国小说,妈你看过吗?”
“《羊脂球》《茶花女》和高尔基三部曲看过,是跟着你们看的。”
“其它的呢?”
卫孟喜仔细的想了想,“小时候也看过一点点莎士比亚的吧,但不多,就是那个《罗密欧与朱丽叶》,你姥爷给我朗读过,但我对戏剧可不感兴趣。”
卫小陆的眸光再次闪了闪,“姥爷真的给你读过?你就没有对哪一句话印象特别深刻的吗?”
卫孟喜摇头,才四五岁的小豆丁,别说听不懂,就是听懂了,那又能记下多少?卫孟喜的记性不差,尤其是重生后,可那也只针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特意去记忆的东西,这种只当唐僧念经的东西,她压根就没印象。
卫小陆小心翼翼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失望,脸上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
“不是,卫小陆你到底啥意思啊?”这丫头自从看上各种外国小说以后,就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会是看入迷了吧?
“算了,过几天再告诉你。”
卫小陆现在心里有个巨大的秘密,但怕影响老妈心情,所以先不能说,得等她把煤矿开业的事情干完才行。小姑娘可是对家里的事最操心的,她不知道老妈为什么要死磕一座小煤井,但她知道老妈为了这东西花了多少钱多少心力,现在马上就能开业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她决不能来打乱老妈的计划和思路。
而卫孟喜呢,也是真没时间琢磨她的小心思,她一直在等丁一雄的消息,刘备还三顾茅庐呢,她肯定要再去请的,但要怎么去,用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她还没想好。
这老头很倔,脾气也古怪,自己要是直愣愣的再去旧话重提,他肯定不会给好脸……要不设计一个偶遇?或者看看他家里人有没有什么困难是自己能帮上忙的?就是再犟的人,也有儿女吧?
只要有儿女,就有牵绊。
尤其这丁老还是年纪轻轻就丧妻,是他一个人既当妈又当爹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的,这样的家庭,她要是能帮他儿女解决点实际难题,说不定也是“曲线救国”的方案?
越想越觉得可行,“小五,上次让你去暗中调查的事有结果没?”
胡小五满脸苦色,“查了,这丁老真是一颗铜豌豆,不爱钱不爱房不爱车,除了遛鸟也没啥兴趣爱好,关键他遛的鸟也非常普通,花鸟市场几块钱就能买一对那种。”
他重点强调,“我跟了他挺长时间,愣是没发现他对什么古玩字画之类的感兴趣,每天就是下棋遛鸟看报。”
“不爱喝酒?”
“很少喝,要喝也是小酌一杯白酒,不喝茅台,顶多家属院门口商店卖的红星二锅头。”
“不喝茶?”
“喝,但也不是啥好茶,商店里最便宜那种,十块钱就能买好几斤。”
卫孟喜:“……”
那可真是无处下手啊,卫孟喜不怕对方贪婪,就怕这种无欲无求的,滑不溜手。
“这丁老的家教不是一般严,当年为了避嫌,他的一双儿女都不在煤炭行业,从事的工作都跟相关领域没有一丁点关系,而且日子都过得不错,夫妻关系和美,子女听话,衣食无忧,也没听说有什么困难……”
卫孟喜一听,心里哀嚎“天要亡我”,这就是颗油泼不进的铁豌豆啊!
“什么铁豌豆?”正说着,门口就进来一老太太,胡小五下意识站直身体,昂首挺胸,“苏大娘。”
苏大娘没搭理他,咚咚咚自己来到卫孟喜面前,自己倒了一杯花茶,先闻了闻,似乎是觉着还不错,这才喝了两口。
“您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来?”她没记错的话,她都48天没去看她了,整整四十八天啊!马上两个月了啊!
苏奶奶说话本来就挺阴阳怪气的,她要是说句好话,卫孟喜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说反话,准备来一波更大的讽刺呢。
“怎么,上火了?”她指着卫孟喜干燥的嘴唇和起泡的嘴角问,心说难怪这都多长时间了还不去看她,原来是着急忙慌自己的事呢。
不待她回答,苏奶奶矫健的走进屋里,扑了个空,“孩子们呢?”
“上山捡菌子去了,说是要吃菌汤锅子。”
苏奶奶有点意外,“我找他们去。”
说实在的,苏奶奶现在可是留守老人,家里会喘气的就只有她和两只黑背黑耳朵的大狼狗,这两年张川张江都出去上大学了,她又成了孤老太太,每天就是看看书晒晒太阳喂喂狗,这种生活安逸是安逸,就是经常会孤单。
尤其吧,她这人嘴臭,左邻右舍都跟她处不拢,也不像张大娘,随时有人找她串门儿聊天儿,她就只能守着狗过日子,说起来多少有点可怜。
但一个千万富婆,卫孟喜操什么心啊,自己身上还有多少贷款没还清呢!
等她一出门,卫孟喜就继续跟胡小五商量怎么跟丁一雄来个偶遇的事,她不知道的是,门外有个老太太正猫着腰听呢,待听见”丁一雄“的名字,眉头就皱起来。
她不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多重名的事,再一联系卫孟喜最近忙的事情,除了那个丁一雄还会有谁?
苏奶奶冷哼一声,干脆也不去山上了,就在门口不远处看山看树看孩子打架,现在矿区这些几岁的小孩已经不知道她的威名了,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陌生奶奶,眼巴巴的打量她,甚至有胆子大的,还敢跟她搭讪。
“奶奶你看啥呢?”
“一定是在看小鹿姐姐家的院子,小鹿姐姐昨儿还给了我一串紫色的小葡萄哩!”
“奶奶你吃过小鹿姐姐家的葡萄吗?超甜哒!”小孩已经开始呲溜口水了。
苏奶奶有点想笑,又嫌弃孩子吸鼻涕吃,“我怎么可能没吃过。”
“那你说是啥味儿的?”小孩双手叉腰,要说不出来她就是谎话奶奶。
苏奶奶气笑了,“她家这葡萄还是我当年栽的。”那时候她伤了腿,卫孟喜把她接回来家里养伤,这所大房子还没盖起来呢,正在打地基,她就提议给小呦呦种一株葡萄,省得她馋人家的。
还埋下几颗又大又圆的最甜的枇杷核进去,后来长出来四棵小苗,但被卫东那臭小子打篮球的时候不下心砸坏了一棵,小呦呦可是哭了好几天呢。
她那时候觉得,这几棵枇杷树是窝棚区那棵大枇杷树生的孩子,孩子受伤,大树妈妈得多难过啊,叫了好几天“坏四哥”,直到老陆给她受伤的小树固定包扎又“上药”之后,她才没有再闹呢!
苏奶奶看着这一切,心里就有点不得劲,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但又怕被卫孟喜怼“那您不要您那俩大孙子啦”,毕竟她当初走的时候可就是想带张川张江上省城念好学校的,当时别人不是没挽留过,是她自己要走。
走的时候好走,再回来就没那么好回来了。
正想着,胡小五就垂头丧气的出来,“咦,苏奶奶您不是要上山找小鹿吗?”
“嗯哼,我不想去了还不行吗?”苏玉如冷哼一声,“你,过来。”
胡小五指指自己鼻子,他跟苏奶奶接触不多,以前在矿区倒是听过她的“威名”,此时有种被最严厉的教导主任指着的压迫感,“咋啦,苏奶奶,有什么您只管吩咐。”
“别废话,你过来。”
小五犹豫一下,看她不像生气的样子,应该不是要把自己叫过去训一顿,这才拔脚跟过去。
俩人来到一个屋后,确保没人能偷听的地方,“你给我说说,那个什么丁一雄,是不是黑山煤矿的矿长丁一雄?”
胡小五下意识说“是”,但下一秒就有点后悔,他作为老板的人,未经老板同意不该泄露老板正在做的事,这要是遇到一个故意来套话的怎么办?
“瞧你出息,我又不是坏人,我就是找你确认一下,丁一雄是不是不愿来给你老板当矿长?”她知道最近卫孟喜在忙着外聘矿长的事。
“嗯。”
“行,那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儿我问你的事,你最好是忘掉,别给你老板知道。”
胡小五撒腿就跑,他能理解为啥连卫东都怕苏奶奶了,她的眼睛,真的就是一双教导主任的眼睛,看着谁谁就得怂。
一会儿,后面小煤井来人,说是有事情要老板亲自去处理一下,卫孟喜前脚刚走,苏奶奶后脚就猫进了客厅,熟练地拿起电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找到一个号码拨过去。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三声,很快就被人接起来,“喂。”
“丁一雄。”
对方怔了怔,“你是……”
“我苏玉如。”
“苏苏……”对方简直难以置信的惊喜,“苏……苏小姐?”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记得记得,怎么可能忘记,您可是我的大恩人,当年要不是您的资助,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刨食。”丁一雄哪还有面对卫孟喜的高冷,此时就像个小迷弟见到自己的女神一样,激动得无以复加,说话都有点结巴。
“苏小姐您,您这几年还,还好吗?”
“上次一别,已经六年了,我正想着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一定要带着孩子上门拜访,我要告诉他们,你们父亲当年能把大学念完,全亏这位苏阿姨的资助,您就是我丁家一家子的大恩人……”当年,他是考上大学了,但家里没钱供啊,让他出去跟着姨父走街串巷的拉人力车,正好接到的第一单生意就是大家闺秀苏玉如,见他生得斯文,动作也生疏,就多问了几句。
知道他的情况后,苏玉如毫不犹豫的把他大学学费给承担了,后来兵荒马乱的,他想报答她,却已经跟这位苏小姐失去了联系。再后来,知道她的身份,她被下牛棚,他也曾辗转多人想要给她说几句话,但当时他自己也只是黑山煤矿一名工程师,没多大能耐力挽狂澜。
再加上又赶上妻子重病,他每天既要照顾妻子又要带孩子,压根没时间管别的。
一直到几年前,他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位老太太,那从容,那气度,虽然脸上没了年轻时候的天真和笑容,但五官和气质是不会变的,他可以肯定这就是当年资助过自己的苏大小姐。
当时,苏玉如本来都忘了这档子事了,也懒得跟他啰嗦,随便应付几句就分别了。
这么多年,丁一雄倒是很想找苏奶奶,偿还她当年资助之情,但一直找不到这个人。“谁能想到,我在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苏小姐的声音,我真是……真是……”
苏玉如听着就烦,没好气的打断他,“你要真有这心,就来帮我个忙。”
“但凭苏小姐吩咐,小弟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就这样……这样……”讲了三分钟,心满意足的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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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孟喜忙了几天,也想过去偶遇,可丁一雄却像忽然消失了一样,怎么都不肯现身,不知道是故意躲着她还是怎么着。
她一普通人,总不可能强闯民宅去请吧?这心里就更急了,嘴角的火泡还越急越多,就是几百年光洁的脑门上,也冒出几个小火疖子,俗称的“青春痘”。
她从来不是会退缩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积极想办法解决,可这一次的事,却不是想办法就能解决的。
她甚至打退堂鼓,跟赵春来商量,“要不咱们这矿长换个人吧,丁老是尊我们请不动的大佛。”
“换谁?”赵春来抽出一根香烟刚要点上,想起她不抽烟,她家老陆也不抽,就收住想去摸打火机的手,只是把香烟夹在手指里,闻了闻,过个瘾。
“不行就李奎勇。”卫孟喜很不情愿提起这个名字。
“以前的李矿长?”赵春来想了想,除了这个人的英雄事迹,当然也还有他的狗熊事迹。当年他犯的糊涂,现在矿区还有人说呢,一世英名就毁在了自己手里,这能怪谁?他最后在金水煤矿那几年憋屈时光,还真就是他该得的。
“我不同意。”正说着,苏玉如就步履焦急的进来。
这老太太以前有多喜欢老陆,简直当亲儿子一样器重培养并“袒护”的,现在要让为难过自己“儿子”的李奎勇帮忙,她当然第一个不同意!
卫孟喜也只是那么一说,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说真的,她对李奎勇的心态更矛盾,除非万不得已,她更不想跟他们家扯上关系。
这种感觉不是讨厌他们,而是明知道他们一再抛出橄榄枝想做朋友,但卫孟喜就是拒绝加回避,她拒绝了这么多年,现在要是忽然自己腆着脸求上去,这不是打自己的脸,打老陆的脸吗?
苏玉如也是想到了这茬,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世界上除了李奎勇,难道就没人能当矿长了吗?”
说着,提着鸟笼子的丁老也从门口进来。
卫孟喜大惊,而后大喜,“丁老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开车去接您老人家。”
丁一雄哪还有前几天的清高与严肃,干笑着客气,“别别,就几步路的距离,你们小煤井在哪儿?”
卫孟喜反应很快,这么看来,丁老是愿意来帮忙了?脑子快,手上的动作也快,连忙拿出地图,凑过去,指着给丁老看,这小煤井在哪里,具体是什么样的,位置图、架构图、储量分布,以及初步勘测数据,都需要给他看看才行,这是基本的诚意。
而这些数据,只有她最熟,搁心里倒背如流了都!
苏玉如只是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事就背着手,去矿上闲逛。
卫孟喜陪着丁老,拿着各式图纸,来到后面的小煤井,刚到村口,村民们就齐刷刷的行注目礼,“卫老板来了,煤矿啥时候开工啊?”
“小卫就是能耐人,咱们金水村第一能耐人!”
卫孟喜满头黑线,这要放平时也没啥,可现在当着丁老的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故意找的托儿呢!
丁老对照着地形结构图,看了看金水村的情况,一路看得十分仔细,哪些房子是老房子,有多少年历史,哪些是新盖的,什么结构,就连小河流域两侧的泥沙沉积情况,他都不放过,愣是要去亲自看一下……这一路走走停停,三四个小时才终于把金水村的情况摸清楚。
卫孟喜双腿发软,她自己在女同志里算是体力很好的类型,也走得两腿打颤,这丁老都六十多的人了,怎么就感觉不到累呢?
一直又走了快一个小时,才从村头走到村尾,小煤井那儿,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是看热闹的。
最近通风巷道不是做好了嘛,升降设备也用上了,赵春来带着老陆介绍的几人每天忙进忙出,村民们闲着没事就喜欢来这里围观。
以前小煤井是怎么下去的,就靠一根麻绳吊着一个竹箩筐,反正深度也不深,这里的煤炭连露天的都有,可见煤储量之丰富,开采难度之小,一个小竹篮下去就能带出黑金来。但这种竹篮的弊端和危险自不必说,要是真有人被困里面,求救无门。
现在,卫老板和赵老板花大价钱,安装了金水煤矿那样的升降梯,下面要是被困或者发生紧急情况,可以迅速的向上求助,而上面的人要下去也很快,能及时作出反馈,这在很多时候能挽救生命。
井口和井道都被扩宽过很多,再加上升降设备用的是最好最先进的,且是员工通道一部,救援通道一部,光这上下通道就花出去七八十万,真正的烧钱如流水……幸好,丁老看了之后很满意,他就是安全生产方面的专家,自然懂这个道理。
他原本还有点不放心的,看见这个通道之后,对卫孟喜的改观不可谓不小。
更何况,她还全程陪同着,任由他事无巨细都问了个遍,连几个很多人注意不到的数据,他都要问清楚,甚至还让卫孟喜当场计算给他听。
她不仅能回答得清清楚楚,前因后果叙述明白,还连带着把自己的思路也想明白,这除了本身聪明,还得对这个行业,对这份工作的重视和准备才能做到。
这个女煤老板,跟自己见过的煤老板都不一样,他们是只管砸钱买效益,对行业一窍不通却还喜欢指手画脚,她却不一样……她是真的在认真了解煤炭行业,认真准备,也认真倾听的。
这份努力劲儿,在一个煤嫂身上,难得。
当然,自从昨儿悄悄过来看过矿区煤嫂们的生活现状后,他决定收回自己的看法,不是天底下的所有煤嫂都没文化没见识,她们只是迫于生计,无可奈何才变成那样的,一旦有人引领她们,给她们机会,她们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是我狭隘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忽然这么感慨了一句。
卫孟喜正在往下脱刚才跋山涉水弄湿的雨衣,“丁老您说啥?”
“无事,待会儿把所有数据给我誊抄一份。”
卫孟喜一喜,这是答应来上班了?!
“那股份您看什么时候方便的话,咱们再商量商量?”
“好,我要1.5%,其中1%不用给到我账上,直接捐给山区失学儿童,希望有生之年不要再有孩子上不起学。”不要再重蹈他的覆辙,曾经淋过雨,也有人帮他撑伞,那从现在开始,就让他来做这个撑伞的人吧。
卫孟喜是压根不知道他怎么忽然之间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悄悄问苏奶奶,她依然是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问丁老,他也只说二人是恰巧在路上遇到,顺路就来了。
虽然,她觉得诡计多端的苏奶奶说不定又干什么事了,但在煤矿即将开业的节骨眼上,也没时间琢磨老太太的心思。
1995年8月18号,农历七月二十三,卫氏矿业集团旗下的金水村煤矿正是开业,卫孟喜,真的成了石兰省第一个女煤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