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事, 卫孟喜本着给他们最大的自由,也不多问,挂掉电话就给卫东去了一个。
”臭小子, 入选国家队也不跟你爸妈说一声, 你妹可是惦记着你呢, 她怕你这辈子都跟国家队无缘。”
“嗐, 我妹才不会这么说呢,肯定是张川跟你说的,我就知道他最听你的话。”
卫孟喜笑,再听话,那也不是自己生的啊, 以后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她这非亲非故的“阿姨”,他只要偶尔能想得起来就算不错了。
没错,她是很喜欢张川, 小时候的偏见不说,但后来慢慢接触发现这孩子其实本性并不坏, 上辈子之所以会变坏, 也是有原因的, 现在他有了姥姥疼爱和操心, 有了这么多好朋友,跟其他健健康康长大的男孩子也没啥区别,甚至比一般人还聪明。
卫孟喜现在还记得他知道自己为了躲打办的人摔坏膝盖丢了钱, 就主动追着要去帮她算账出摊的事, 那么小大就知道要报答她了, 足以想见品性是相当不错的。
高大帅气, 职业光荣, 品格优良,这么好的男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那学校和队里是怎么安排你接下来的时间?”
“先把这学期课程上完,暑假休息半个月,就要进基地集训,妈你要好几个月见不着你儿子咯。”
卫孟喜松口气,这就好,趁着年纪还小,能多学几天文化课都是好的,真开始搞集训,他就没时间学习了。
“妈到时候可别忘了来‘探监’啊,不然我会给你唱铁窗泪,你信不?”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最近怎么样?”
卫东就知道,老妈这是又来旁敲侧击问自己有没有恋爱了,要是以前,他肯定梗着脖子大声说才没有,他才不要跟女生多来少去,可……
想到最近的事,他知道自己这不是恋爱,但就是有点心虚。
卫孟喜见他反常,就知道肯定是有事,“你要是恋爱了,也没啥,我不干涉,但你得秉着对女孩子负责的原则,不能欺负人家,听懂没?”
哪能听不懂啊,卫东身边的同学或许还单纯些,但他的队友们,以前在省体校的同学们,谁不是早早的就偷着谈恋爱啊?他到现在还“无动于衷”已经算很晚熟了。
“嗯。”
他闷哼哼的,卫孟喜心里就更奇怪了,“怎么,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卫东先是否认,但卫孟喜是谁啊,他屁股撅起来她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的老母亲,在经过三分钟的战术性打探之后,她算是知道了。
去年江懿不是成了他的学妹了嘛?所以俩人偶尔在学校还是能见面,但就在最近半年,这见面次数忽然频繁起来,她一会儿拉他进老乡会,老乡会就要聚餐吧?聚餐就要喝酒吧?这喝了酒她就说自己喝醉了,让卫东送她回宿舍。
这种情况,卫东从小的家教就是要照顾女孩,他也不会拒绝的,但也知道避嫌,从来不会单独送,都是要再拉一个哥们一起。
一会儿又是她来看比赛,他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就第一个冲上来送水送毛巾,还会猝不及防的踮起脚帮他擦汗,夸奖的话也跟别的女孩说得不太一样……一来二去,学院里就在传他俩处对象了。
所以,卫东才会在妈妈问是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着自己没有恋爱,可别人觉得他在恋爱。
卫孟喜一听就好笑,这江懿真是缠上卫东了啊,这辈子的她应该是个穿越者,得到了更年轻的身体,更漂亮的容貌,甚至还仗着穿越者的优势成为了小富婆,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跟卫东杠上了呢?
卫东就那么好?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应该生气的,但卫孟喜却并不是很生气,她甚至有点暗爽,上辈子这女孩怎么伤害卫东卫国的她不会忘记,而且看表现这俩人还是同一个,上辈子的江春苗也是穿越者,这次还是同一个穿越者!
她让卫东做了一辈子的舔狗,现在也轮到她来尝尝追求卫东的滋味了吗?
“卫东,我不反对你跟谁谈恋爱,但你要学会明确拒绝,如果真的不喜欢,就不要拖泥带水,明确明白的拒绝,不要给他人幻象,更不能吊着别人。”
“那肯定的啊,我吊着她干嘛。”我又不喜欢她。
卫孟喜这才松口气在,自家这五个崽,卫东虽然长得最是牛高马大,但他的心思却是最单纯的,非黑即白,最好琢磨,他正常的不带任何语调的说自己不喜欢江懿,那就是真的一点男女之情也没有。
只要自家儿子不喜欢,那自己就不用做“给你三百万离开我儿子”的豪门恶婆婆,卫孟喜放心了,又说几句才挂掉。
想了想,她又给小燕宿舍打过去,一栋宿舍楼有一部电话机,她等了一会儿,那边宿管阿姨才把小燕给找来。
“爸?”声音有气无力的,像霜打的茄子。
“小燕,是我,咋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这丫头的精神头跟卫东有得一拼,随时跳上跳下的,怎么现在忽然这么蔫。
不对劲,不对劲。
“卫阿姨?!”小姑娘立马就高兴起来,“阿姨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啊,是不是想我啦?”
卫孟喜嘴角翘起来,这姑娘倒是活泼,“我是想你,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我。”
“想,阿姨你跟我爸买煤矿的事我知道了,我爸还说让我啥时候有空回去看看呢。”
卫孟喜打电话,一是确实想这姑娘了,二来是谈煤矿的事,她现在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最迟六月份就该准备开工了,但煤矿他们都没办过,而且对很多法律法规政策性的东西也不懂,“我现在遇到个事情,想请你帮阿姨想想,咱们这个煤矿到底怎么办?”
小燕沉吟片刻,像史密斯一样问了大概的煤储量,和计划每年产多少吨煤,准备销往何处,“我觉得,要是咱们实在不会干的话,就请人来管吧。”
“哦?”
“我了解过,外省别的地方的煤炭生产,都是矿老板身兼多职,既要管理又要生产还得负责销售,其实反倒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卫孟喜又“哦”一声,这姑娘,还真是不打无准备的仗,她等自己这通电话估计有段时间了吧。
她却一点也没有被算计的感觉,反倒很开心,很欣赏,这姑娘跟自己很像同类,做什么都会事先准备好,哪怕是自己一窍不通的行业领域,临时抱佛脚也要准备。而且,听她的语气,也不是一无所知,听赵春来说过,小燕不喜欢看教科书,家里的杂书可是有满满几大箱子呢!
她的阅读面很广,涉猎的东西也很多,想法也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和别具一格。单看高考报志愿就能看出来,卫雪也一样是上学吃力的类型,但卫雪的志愿都是要怎么上本科,一定要本科,说好听叫价值观很“普世”,其实就是有点随大流,世人觉得本科比专科好,所以一定要上本科。
小燕就不一样,她清楚自己的情况,哪怕超常发挥也顶多只是到本科线,但与其选择擦线上一个不好的本科专业,不如退而求其次,去专科里选一个好学校好专业!
所以,知道自己想学外贸之后,她就在全国目前开设这个专业的学校里筛选,哪些是专科,专科里面哪一所最好,最终才选定现在的学校和专业。
这种选择的能力,自家五个崽就不一定有,卫孟喜十分清楚。
小燕不是穿越者,也不是重生者,她的父母都属于普通人那一挂,给不了她耳提面命言传身教,所有选择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完成的,这份能力,卫孟喜就佩服。
以后一定不是普通人。
这不,小燕沉吟片刻,就给她扔下一个炸.弹——“阿姨,你和我爸可以只做投资者。”
“怎么说?”
“你们都不懂这行业的话,可以找懂行的人来做实际操作者,负责煤矿财务、计划、生产、安全和销售的具体工作,也就是矿长。”
卫孟喜的兴趣一下子就来了,“详细说说。”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企业法人,虽然名义上好听,是厂长矿长的,但真正需要担的责任却非常大,这个位置对上要有交代,对下也要有交代,一旦出点什么问题,尤其是安全事故,法人代表是难辞其咎的。”
卫孟喜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自己现在已经当了多少个企业的法人了,她偶尔也会有这种忧虑,万一出什么事,要真是自己这方的过错也就罢了,是她活该,但要是被人设计的,那她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所以,要是能有什么办法规避开,其实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而赵小燕现在给她提供的就是一个很好的,她一直没想过的思路——外聘管理者。
在她的计划里,可以将煤矿架构分成三个层级:投资者,实际管理者和具体的生产组织者。
她和赵春来花钱买下煤矿开采权,那就是投资者。
“实际管理者就是面向社会公开招聘的矿长副矿长以及各科室负责人,由矿长担任法人代表,不能只把他当饭店的经理,而是要让他做主人翁,才能把煤矿发展起来。”
“这就要求,矿长的人选非常重要,必须是煤炭领域的专业人士,必须要在行业内有一定威信,压得住人,还得有一定的人脉资源。”小燕越说越兴奋,卫孟喜隔着电话线都能想到她眉飞色舞的模样,肯定跟卫东一样。
“这样的人,我觉得咱们不能只给他开工资,而是必须要给股份和分红。”
她停下,意思是征求卫孟喜的同意。
卫孟喜却没急着回答,实际管理者她懂了,“那具体的生产组织者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怕说出来阿姨会生气。”
卫孟喜一看她吞吞吐吐的语气就知道,跟自己想的差不多,“你是想把具体的生产任务承包出去,就像南方盖房子,开发商把每一块工程承包给包工头吗?”做水电的做水电,粉墙的粉墙,绿化的绿化,钱是开发商出的,但活计是外面独立的包工头来承包的。
“对。”
卫孟喜就眯了眯眼,没说什么。
她能这么想,其实也是站在自己是煤矿所有者的角度上考虑的,不算错,把煤矿上的每一块工作分别承包出去,把工人聘用权利放给小包工头,这样万一出什么事也找不到矿主身上来,因为全程矿主就不认识工人,也跟工人没有任何直接的聘用关系,劳务关系。
撇清是撇清了,但小燕知道,卫阿姨对煤矿工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她估计不会这么做,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提。
卫孟喜,确实不想这么做,这种把煤矿工人当作螺丝钉一样用完就扔的模式,无异于杀鸡取卵。本来,她上辈子能一个人养活四个孩子,全亏煤矿工人们的照顾和帮扶,现在金水煤矿能发展得这么好,也是无数煤矿人付出青春汗水才能得到的,她要真那么做,那跟资本家又有什么区别?
在资本家的眼里,员工只有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是好员工,一旦他们过了某个年龄,过了某个阶段级别,就能将他们遣散回家,那就是对工人以及工人家庭的不负责任。
你资本家都不对工人负责,凭啥工人要为你的豪车别墅奋斗终生呢?
“另一方面,也是从生产组织协调性上来考虑,把每一块工作分包给不同的包工头,大家就只会干自己份内的工作,只会争破头的抢先进抢任务,缩短工时或者猛然增大开采量,都是安全隐患。同时,井下作业如果缺少了协调性,就是一盘散沙,真发生危险状况各人只负责管自己手里这一块,说不定会发生更多惨绝人寰的事。”
在死亡面前,利益面前,大家都各自为营,自成一派,后世很多煤矿电影里的场景不就是这样吗?人性肮脏起来,甚至合伙杀人都能干得出来!
赵小燕羞愧的低下头,“对不起阿姨,是我考虑不周。”
卫孟喜笑笑,她才十九岁,能想到这么多已经非常不错了,因为年纪轻很多人性阴暗面想不到也正常,自己要不是因为在“幻象”里看过那些电影,又哪里敢想象世界上还有那种合伙杀人骗赔偿的事呢?
孩子是个好孩子,而且悟性足够高,卫孟喜也想提点她一下,“还有一个,煤矿工人容易得肺病,十之八.九的比例。”剩下那一二能幸免,那也是因为工作年限不长。
很多工人挖十年的煤,肺就坏了,这时候包工头不要他们了,换一批新鲜血液(韭菜)进来,那谁给他们看病,谁负责他们的生活着落?这是职业病,是因为工作原因才会得的病!
卫孟喜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把生产组织任务分包出去,这是基本的底线。
小燕受教的点点头,想起卫阿姨看不见,就忙重重地“嗯”了一声,又说了些别的想法,倒是给卫孟喜提供了很多启发,她觉着有意思的,都会拿笔记下来,等过几天好好思考一下再商量。
最后,聊了快一个小时,卫孟喜才想起来,“你能见到卫东吗?”
赵小燕顿了顿,“能。”
卫孟喜就听出语气不对了,“咋,他又欺负你了,别怕,告诉阿姨,阿姨收拾他。”
小燕咬着嘴唇,“没有,他很好。”
卫孟喜不知道他俩又闹什么矛盾,但她不说,自己也就不问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天地,她管不了那么多,“行,你们自己解决去,但要记着,阿姨是你坚强的后盾,他要敢怎么着你,你一定要跟我说,啊。”
这话,怎么有点像未来婆婆给儿媳妇撑腰呢?小燕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但幸好阿姨看不见,她只是“嗯”一声。
“对了,你要有空就帮阿姨留意着点,一个叫江懿的女孩,以前也是咱们矿上出去的……”
“我知道。”小燕咬了咬嘴唇,“她……跟卫东一个学校。”
不仅一个学校,还跟卫东谈恋爱呢!这就是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干啥都提不起劲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卫东谈恋爱了,她就是不高兴,很奇怪的感觉,她明明很讨厌卫东的啊,以前玩坏了她多少玩具,吃了她家多少麻辣兔丁,更小的时候还在她书包里放虫子,吓得她哇哇哭,他就在旁边哈哈笑,还会给她讲一些自己杜撰的或者哪里听来的鬼故事,不把她吓得哇哇叫都算他失手。
可他这人,也不是全是讨厌的地方,只要是跟他在一起,他从小就知道保护女孩子:吃辣比赛他总是帮着她;她要真哭了,他又会真心实意的道歉;她有一次来例假把裤子弄脏了,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白衬衫脱给她挡住,一点也不像别的男孩,当面取笑背后议论,他甚至不会觉得那种事有什么奇怪的,他的从容,就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就,想想,又欠又不那么讨厌。
她一直以为,她会是卫东在这世界上除了他姐姐妹妹他最在意的女孩子,直到最近听说他恋爱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但又找不到具体的原因。
她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诉说自己的郁闷,自己只是他众多好朋友之一,唯一不同的,她是唯一一个女生好朋友,可这也不能成为她不想让他谈恋爱的立场。
卫孟喜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是她最近太累了或者不舒服,就主动说:“小燕好好休息,等过几天放假来阿姨家玩儿。”
*****
没几天,等赵春来把皮鞋厂的事理顺,卫孟喜就开始找他商量煤矿开采的事,基本围绕的都是小燕的思路。
“是该赶紧开采了,你这多拖一个月就要多出不少利息。”赵春来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
利息不利息的,卫孟喜现在倒是不在意了,毕竟敢贷那么多,就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愁。“主要是咱们商量一下,小燕的思路我觉得很好。”
“嗐,她一小孩子,懂啥,就是瞎胡闹。”赵春来话是这么说,但嘴角的笑却藏都藏不住,简直就是炫女狂魔嘛,刚三分钟前还在说闺女怎么关心他们,怎么给他们买东西呢。
卫孟喜也不拆穿他,开始拿出笔记本,“股份占比的问题,本来如果按当时出资比例来计算的话,我占90.91%,大哥占9.09%,但如果按照小燕的思路,你觉得咱们拿出多少股份给矿长合适?”
这是法人代表,以后一切事情都得委托这人来做,不给足够的好处肯定是不行的。
这点,俩人都能达成共识,自己的份额少一点没啥,主要是以后能省不少事和麻烦。
“这大头都是你出的,以你的意见为主。”赵春来笑眯眯的说。
卫孟喜见此也就不再谦让,“我想拿出去0.5—1.5个百分点,你觉得合适吗?”
如果按照投资额来算,矿长的技术管理入股,相当于他们投钱的22—66万,其实已经不少了,这时候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的人也没几个,无论是谁的技术能值这么多钱那都绝对是行业内的大牛了!
赵春来笑笑,“你啊,就是厚道。”
卫孟喜见他不反对,又接着说,“这个百分点,依然是按照咱们的占股比例来承担,我承担0.45—1.36,你承担0.04—0.13,怎么样?”这是他们把自己的股份里抠出来给矿长的,谁占的多就抠得多。
赵春来看她早就算好了的,就接过笔记本看了看,发现自己这部分还被她算少了,她还是吃了亏的,虽然只是百分之零点几的亏,乘以那么大的基数,其实也是好几万块的损失了。
卫孟喜抬手制止他的话,“大哥要是跟我扯那些细枝末节,就是把我当外人了,我看以后咱们老了,煤矿还是得仰仗你家小燕。”
她半开玩笑的说。
赵春来却笑得更开心了,“你要看得上她,以后有空就多带带她。”
其实赵春来还更希望他们能成为一家人呢,小卫和老陆的为人品性他看在眼里,哪个女孩子要是做他们儿媳妇,亲家都大可放心那种……而他看中的也是卫东,至纯至善又积极向上,非常有担当的孩子。
可惜啊,他也注意到了,两个孩子好像就只是单纯的好朋友,他于是也就忍住了保媒拉纤的想法,心想先观察观察吧。
约定好基本合作事项,卫孟喜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招聘的事。
只是,她发现,自从孟家回来后,卫小陆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吃饭的时候也会分心,听老陆说,她枕头旁边放的都是各种国外小说。
卫孟喜觉得,煤矿开发的事可以先放一放,自己老闺女的问题更严重。她不反对孩子看课外书,不然家里也不会买那么多书给他们,但她不希望老闺女在冲刺阶段分心。
这不,眼看着老闺女吃完饭就往楼上跑,卫孟喜洗刷完,也蹑手蹑脚跟上去,透过窗缝,能看见她正趴在书桌前看书,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头读不抬。
“卫小陆,干啥呢?”
“妈,我看会儿小说,你可是说过的,每天能看半小时。”她先发制人,指指闹钟,吃完饭到现在还没半小时呢。
卫孟喜一噎,拿她没办法,对这孩子即使要发火找茬也得找对地方才行,要是随便找个错处不仅揪不住她,还要被她反将一军。
“我看你都看啥呢?”
“《飘》,不错嘛,爱情小说。”
卫小陆可是警觉得很,立马将书合拢,“纠正一下,卫女士,这是名著,世界名著,玛格丽特米切尔巨作,你能不能别把眼光放在‘爱情’两个字上。”
卫孟喜再次被她噎到,但卫小陆是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红枣精髓的小滑头,立马就把书扔一边,保住妈妈使劲蹭蹭,“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耽误学习的,要真耽误了,让我考不上大学,那我就回家照顾你跟老爸,让哥哥姐姐们去飞吧,我给咱们守着家,守着你们。”
老母亲这一颗心啊,顿时软得不像话,她老闺女真懂事,孩子知道要守着他们,希望这不是哄她开心的。
被这么一打断,卫小陆也没再继续,还当着妈妈的面把小说放书房去,拿起自己的作业开始写。
这下,卫孟喜还能怎么办呢?人家都这么乖了。
她在屋里陪着学了一会儿,见闺女是真的在用心学习,不是假把式,于是也就只能先下楼,看新闻去。
最近一大事,就是国家开始做第三次工业普查,对乡镇企业、三资企业正在做一个全面的、准确的、系统的统计,她的企业也属于被统计范围,她自然要关心。
客厅里,老陆正优哉游哉的看着报纸,还专门把一篇套红的文章只给她看,“卫老板这次又做好事了。”
卫孟喜一看,原来是在批评当今国有企业在深化改革和引进外资及与境外合资合作过程中,产权结构发生很大变化,企业资产底数不清及流失的状况严重存在【1】的问题。
以严明汉为首的这些归国华侨,不就是这样的吗?打着买这买那企业重组的旗号,其实就是在悄无声息的蚕食鲸吞龙国的国有资产,金水村小煤井差一点就进了他们口袋!
不过,具体严明汉背后的人是谁,卫孟喜现在还不知道,张川不可能知道这么机密的事,知道也不能告诉她,她但凡去打听,都是害了这孩子。“只能寄希望于越来越多的人都能觉醒吧,以后搞合作引进外资还是得多留个心眼。”
老陆深以为然,“对了,你们煤矿是不是准备动工了?”
“嗯。”
“那你看看这几个人怎么样。”说着,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三张名片。
卫孟喜想起来,上次他就说要帮自己介绍几个人,这三个看名片都是煤炭行业的专家,有专业做矿井营救的,有做安全掘进的,还有一个直接就是做防尘的……这无疑,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人脉!
“好啊老陆,这么多年难得沾你一次光。”
陆广全于是借机提要求,“那今晚……”
卫孟喜摇头,她最近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还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是只要喝药,或者老陆一回来,她就能睡着,现在变成睡前必须安安静静的,不能动不能说话,要是来一场爱的运动,她能一整晚睡不着。
这种毛病,去找大夫她都不好意思说,得挑个老中医家人少的时候,悄悄的去,老中医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请来家里看那是为难人家。
“唉,你说我这年纪轻轻的,毛病咋这么多,二十几岁的时候吃嘛嘛香,一沾枕头就睡,怎么最近几年……”为了迁就她,他们都两个多月没有亲密过了。
老陆搂搂她,表示理解,“那你先去躺着,我待会儿回房会轻点。”
*****
接下来的时间,卫孟喜就带着人四处去请人,老陆介绍这三位专家,已经退休了,来私人煤矿上班也不算违反原则,一听是陆广全介绍的,也没怎么谈条件就答应来了。
说好来,人家马上就能上岗,老一辈煤矿工人的作风就是这样,工作就是命令,命令就得遵守。
有他们带着赵春来在做前期的煤井升降、巷道、通风准备,卫孟喜更能把全部心思投入到找矿长这件事上。
要找行业大牛,善于管理,又有人脉资源的人,可真不简单啊。每天一大早,卫孟喜就让小五开着车到处转悠,省内的大小煤矿都让她跑遍了,她手里有各个大小煤矿的资料,年轻的像许军这样年纪的她不用问,人家不可能放着大好的前途来给自己打工。
“看来,咱们只能把目光对准这些即将退休和刚退休的。”
离退休超过三个月的,卫孟喜也不考虑,因为她没时间等,煤矿一日不开工,她的利息就是在百搭,退休太久的也不行,因为那样人脉和威望也没剩多少了,她给出去那么高的股份,必须“物有所值”才行。
“来了来了,老板你看那是不是丁老矿长?”小五指着院子门口一提鸟笼的老头儿问。
老头六十出头的样子,一只手拎着鸟笼,一只手背在身后,正在看前面两个老头下象棋。
别看他普普通通其貌不扬,其实是石兰省北部另一个国营煤矿曾经的矿长,刚退休两个月。他的矿长身份和他手里的人脉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人是石兰省煤矿行业一大奇人。
按理来说,煤炭行业是高危行业,工人死亡率不低,根据后世学者和专家的统计分析,每产三十吨煤炭就要有一名煤矿工人死亡,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
但丁一雄当矿长的黑山煤矿,从他上任那年起,至今二十年了,一起死亡事件都没发生过!哪怕是最注重安全生产的金水煤矿,每隔五六年也会有一两起防不胜防。
黑山煤矿的煤炭也只是普通贫煤,全靠数量取胜,产量可比金水煤矿大多了!
他愣是能把安全工作做到极致,用张劲松和许军的话说,“家有丁老,如有一宝”。
这是卫孟喜必须要来请他的原因,早在出发之前,她就把这些“目标”的样貌熟记于心,“走。”
俩人手里拎了不少东西,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嘛。“丁矿长您好,您老人家最近身体好吗?”
丁一雄一愣,“你们是……”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金水市金水村小煤井的所有人,我叫卫孟喜。”
老头们棋也不下了,都好奇的看向他们,又看向丁一雄,“老丁啊,你还说退休就能颐养天年,我看你还是不得安宁啊。”
卫孟喜能听出来,这几名老人对自己好像不太待见,她自报家门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明显。
他们曾经是国营煤矿的领导,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们这些地方乡镇的私人小煤矿,因为他们不讲规矩,偷挖滥采,急功近利,就像附着在他们身上的寄生虫一般,只管吸血,不管死活。
不可否认,前些年确实是有这样的情况存在,这种状况也会一直持续到煤改前,等“煤老板”的暴富神话逐渐消失的时候,才能慢慢减少……但也不可能彻底消失。
卫孟喜也就干脆摊牌了,“我知道,几位老领导看不惯的,是这种现象这一类人,而不是我卫孟喜本人,对吗?”
几个老头一噎,总不能说不是吧,这不是明摆着是针对她一个小辈,欺负人嘛?
“其实我也很不喜欢私矿偷挖滥采的行为,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丁老的目的,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
丁一雄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把鸟笼放石桌上,“去那边说。”
卫孟喜知道,这老头防备心很重,想要上他家里是不可能的,于是也示意小五把东西放一边,“丁老,请。”
“说吧,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卫孟喜请他坐下,自己也不谦虚,直接坐他对面,平起平坐。“不知道丁老对我们金水那边的情况了解多少?”
“金水嘛,煤矿大市,金水煤矿我以前也去调研过,听说这几年搞得不错。”
“对,金水煤矿的崛起,我作为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别的不敢说,但煤矿很多重要的关键节点,我都可算亲历者,譬如发现储量惊人的气肥煤,譬如气肥煤开采,譬如防尘工作,譬如最新大型设备的引进……”
这些,可都是我男人做的。
丁老点点头,冷声问:“所以你也眼热,想要分一杯羹?”
卫孟喜点头,“我买下金水村煤井,赚钱肯定是第一位的,但在钱之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
丁老淡淡的“嗯”一声,脸上也来了兴致。
“我叫卫孟喜,我的身份其实是一名煤嫂。”
丁老一愣,上下打量她,跟自己印象中的“煤嫂”完全不一样,他们所在的煤矿后山也生活着那么一群妇女孩子,他们黑黑的,脸和手仿佛永远洗不干净。
最重要的,她们的眼里没有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