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像烈火一般,直往人身上扑。
高大的黑袍男人默不作声地往旁边移了移,给身旁的少女挡住扑面而来的风。
祁悯手里捧了个冒着热气的烤红薯,慢悠悠地在街上走,模样看着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只是她说话拉了些长音,嘴上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楚彧,我跟你讲,一到冬天,我们学校门口就有好多卖烤红薯的。”
“我跟路临风以前还种过红薯呢,后来被我爹当成杂草全薅了。”
“打仗的时候,我们在军中没吃的,就去偷偷跑人家地里偷红薯吃。庆国那群老混蛋,吃的全是大鱼大肉,却不肯给我们在冬天添一件棉衣。”
酒意上了头,脑子有些发胀,她已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在这个架空的古代世界。
她或是路祈明、或是祁悯,只知道自己想到什么,就往外说什么。
她背过身,面对着楚彧,身后是人山人海。
可在楚彧眼里,他的视野只容得下她。
一落落火树银花,映得她的笑容有些惝恍。
楚彧伸出手,拉着她避开了即将撞上的行人,然后再未松手。
他的手渐渐向下,微微颤抖,试探着与她十指插扣。
祁悯忽然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楚彧在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没了锋芒、没了疏离,唯有倒海翻江的期盼。
这样的他,独属祁悯一人。
祁悯没有挣脱。
两个人在冬日的寒夜中继续走着。
楚彧的心跳得很快,他一直觉得她像这不见影踪的寒风,可他现在切切实实抓紧了她。
如果这是一场荒芜大梦,第二天只有他自己记得的话,他也甘之如饴。
行入将军府,楚彧将祁悯送入房间,注视良久才转身离开。
夜雪初霁,好似绽放的琼花转瞬即逝,留给人间的,全都寸寸消融,空余寒星稀少的夜晚。
寒霜压枝,有薄薄的雪簌簌落下,连带着一个黑衣人从树上跳下来,站到楚彧身后。
“终于出来了?”楚彧早已察觉一路有人跟踪。
黑衣人笑了一声,拉下面罩,露出一张分外清秀的脸。
“大将军这话说的,在下看看亲妹妹也不行了?”
“路老将军膝下有一子,天资非凡,你就是路临风?”
“大将军过奖了。”路临风的目光转向祁悯院子的方向,释怀般笑了笑,“庆国向来对女子立的规矩最多,要说天资非凡,祈明自小便比我强上百倍。只可惜一颗明珠因这世俗蒙了尘,如今看她越走越远,我是欣慰的。”
楚彧道:“世道艰难,她的确不容易。”
“大将军!我自知祈明不愿与我回到西凉,我也知大将军对祈明非常人之情。”
路临风忽然行了大礼:“祈明她亲眼目睹族人被杀,我怕她执念太深,可我日后回到西凉,难以常伴她左右,只求大将军可以拉她一把,莫要让她因复仇而丧失了自我。”
“有我在。”楚彧道:“我会一直陪着她,她这些年缺失的,我会带她一点一点找回来。”
在祝州时,路临风是暗中观察过楚彧的,也知夏国大将军不是浪荡小人,如今的一番话,路临风终于决定将祁悯交付于他。
路临风道:“可若他日祈明受了委屈,我会亲自来将她接走。”
夜静得出奇,良久,楚彧望向天际,正色答道:“好。”
雪又开始下了,夜渐深,万家连绵灯火一盏一盏灭下去,可楚彧心中的那一点火,还在明晃晃升着。
第二日,天上沉着乌云,屋子里昏暖昏暖的,祁悯瘫在锦被中,舒服地睁不开眼。
过了许久,她才坐起来,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夜那身,枕头旁边还有半块烤红薯。
怪不得她昨晚做梦,梦见自己吃了一车烤红薯……
祁悯穿好衣服,推门而出,入目是一片素银连绵,檐上已经堆了厚厚的雪,与长长探出的寒枝脉隐错伏。
疏雨远远望见了她,快步走过来:“郡主,早食刚做好,大将军也在厅内,一齐去用饭吧。”
祁悯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颔首:“好。”
一方素雅的明室内温暖如春,炉子中烧的是上好的银丝碳,四壁间似有似无的熏香缭绕。
楚彧坐在桌前,指尖一下一下点在膝头,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直到入目一角纯白的衣摆,他的眼才稍稍亮了一下。
他开口:“你昨晚……”
祁悯忽然打断他:“嗯,我都记得。”
她坐下来,将胳膊搁在桌子上,伸出手掌,“包括牵手,我都记得。”
楚彧觉得自己的脑中嗡的一下,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些颤抖:“那、那……”
祁悯俯身凑近,眸内映着炉子里烧的正旺的火焰,接上了他的话:“那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