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悯与楚彧一早便坐马车去了归华寺。
白云生远岫,一带远山如同眉黛横卧,清幽空蒙。归华寺坐落于山林之中,秋山环绕,山雾正浓,寺庙若隐若现,一条石板台阶路遥遥通向山上。
二人下了马车,祁悯只觉对此地有一种亲近感,钟声阵阵,每一下都好似敲在了她的心上。
沿着台阶向上走,寺庙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只见那寺庄严肃穆,朝霞高高照落在黄墙青瓦上,古色古香。
到了寺门口,便见一棵巨大的参天菩提树依旧挺拔苍翠,有一白须老僧立在树下。
老僧见了二人,双手合十,走至祁悯面前,“阿弥陀佛,女施主,老衲在此等候多时。”
祁悯疑惑不解。
楚彧也有些困惑,但还是理了理玄黑色绣金长袍,恭敬地行了个礼,“玄悟大师。”
“二位,随我来吧。”玄悟大师道。
进入归华寺,只见香烟袅袅,正中有用红柱支撑的大殿,供奉着一尊高大的佛像,莲眼低垂,慈悲众生。
寺内只有两个清扫的黄衣小僧,甚是清净。
穿过一条幽静小道,玄悟大师领着二人入了后室。
“大将军在此稍候,我要与女施主说几句话。”玄悟大师道。
楚彧颔首。
祁悯依旧是疑惑的模样,入了房间,只见泛黄的经书码列于木柜上,屋内有一股细细的幽香。
与玄悟大师对坐后,她才问道:“大师早知我要来?”
茶壶内是泡好的香茗,玄悟大师斟了一盏茶,递于祁悯。
“施主可是叫祈明?”
祁悯接过青瓷茶杯,闻言内心猛地一震,但仍强作镇定地喝了口茶,“是又如何。”
“老衲昨日禅坐,忽而入梦,梦中看到了施主走至归华寺,腰间挂了一木牌,有祈明二字。”
“于是老衲今日早早等候,果真等到了施主。”
“阿弥陀佛,今日老衲只看了一眼,便觉女施主佛缘深厚。”
祁悯只觉得这事有些超出认知,“大师怕是在说笑,我从未与佛家有过接触,又曾手染鲜血,何来佛缘。”
玄悟大师微笑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施主如今在坐这里,便是因为因果,也是因为佛缘。”
祁悯默默抿了一口茶,没有应声。
“施主,你因何而存在?”玄悟大师问道。
祁悯想了一刻,“我思故我在。”
“我思故我在……”
玄悟大师没再说话,端着茶杯静静思索,忽然起身,“老衲受教了。”
祁悯回了一礼。
“虽不知施主先前经历了什么,只是见施主周身略有杀气萦绕。今日老衲与施主有如此大缘,便赠施主一手串,可助施主平心静气、抚息燥心。”
祁悯接过手串,佛珠共一百零八颗,皆以沉香木制成,带着沉甸甸的香气,令人不自觉心静。
“多谢大师。”祁悯道。
“那施主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大师,在下有一事相求。”
楚彧端坐于外,见祁悯出来,这才站起,看到了她手中的卷轴。
“看,大师送了我一幅字。”祁悯晃了晃手中的卷轴。
祁悯在慈宁宫时便注意到太后手中的佛珠,猜出太后礼佛,于是便生出在寺庙求一物的想法。
没想到,她对玄悟大师说后,大师亲自提笔给她写了幅字。
楚彧恭敬行礼,“多谢大师。”
玄悟大师笑着点头,目光移向不远处的祁悯,“看来,大将军已寻到自己的缘了。”
“可是这缘,不太开窍。”楚彧似是轻叹一声。
玄悟大师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呵呵笑了,“细水长流,来日方长。”
他将二人送至寺门口,又对祁悯道:“施主,切记日居月诸,毋忘本心。”
祁悯躬身,行了个长长的礼:“在下谨记。”
走在石板台阶上,祁悯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棵高大的菩提树,她耳边仿佛听到了空山梵呗。
风乍起,她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青色布衫年轻僧人,她看到他晨钟暮鼓,黄卷青灯,寂寥一人。
那僧人看向她,目光遥遥,似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
再一眨眼,幻象消失了。
祁悯记得,在祝洲时,她好像也梦见过这个僧人。
“祁悯,你怎么了?”楚彧问道。
祁悯回首,楚彧看见她眼眶通红。
狂风骤起,如嘶如泣。祁悯抹了把泪,她呆呆看着手指,竟不知自己为何会哭。
“我觉得,我好像缺失了最重要的记忆。”
“慢慢来,祁悯。”楚彧说,“别太执着于过去。”
别太执着过去……
山林的风吹动野草,云被推搡着涌向远方,祁悯静静地站着,从感伤到清醒。
反正山高水长,她会慢慢寻找被遗忘的东西。
“楚彧,谢谢你。”
楚彧嘴角勾起,他偏了偏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走吧。”
山上,玄悟大师看着山下祁悯渐渐缩小的身影,在菩提树下双手合十。
“一切众生于无生中,妄见生灭,是故说名轮转生死。”
菩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如同在唱一首喑哑的歌。
二人上了马车,祁悯问楚彧:“你为何会对玄悟大师如此恭敬?”
“玄悟大师是整个夏国最德高望重的高僧,极少人才知他隐于归华寺。而且,大师对我母亲有救命之恩。”
祁悯从未听过楚彧讲起他的父母。
楚彧支着头,孤霜雪姿,目光悠长,“我是早产子,生我时,我母亲还在城外的马车上,幸得玄悟大师出手相助,才保得我与母亲平安。”
“我爹是名将,我十三岁时,他因恶疾缠身,撒手人寰。我母亲逐日憔悴,相思成疾,最后也离我而去。”
“于是我将一切都放在了战场上,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楚彧目光似寒山清泉,一下就浸透了祁悯躁乱的心。
“祁悯,我知道你时常因往事而痛苦。我也曾被过往所困,但岁月不可追,可以怀念,但不要沉沦。”
楚彧心里说,以后的路,同我一道走下去吧。
风吹起车幔,祁悯无言,她看着窗外不断向后的风景,指尖抚了抚腕间的佛珠,内心的纠结好似放下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