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空气暧昧而寂静, 姜乐忱的后背倚靠在冰冷的房间门板上,闻桂一只手扶在他的腰际,垂眸看向他。银灰色的发丝散落下来, 微微挡住额头。
明明这张脸已经见过千百遍, 但每次姜乐忱对上这双眸子时, 还是会感叹造物主的偏爱。
小时候每天放学后,别的小朋友都会准时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动画片, 但小小姜却独爱《动物世界》。他印象里最深刻的一期,是一只在雪原上初生的小豹子。
摄制组用了两年时间跟踪拍摄了那只小雪豹,从它刚降临人间, 一双黝黑的圆眸里充满对这个世界好奇与向往;再到它逐渐成长, 褪去奶膘,四肢变得矫健,开始学习捕猎;它最终成熟,离开哺育它的母亲, 走向雪原深处,孤独又骄傲地迎接属于它的一生。
小小姜被雪豹迷住了。
在看到那集纪录片之前,他对雪豹的了解仅仅是儿童百科全书上的那几页介绍。他知道它属于猫科,独居,生长在高原与雪地,具有锋利的爪牙。
直到他真的在电视上看到它,看它如何冷静潜伏数个小时, 慢慢接近猎物, 然后一击即中……他才意识到,它有多么美丽, 又有多么危险。
后来, 小小姜又看了好几遍那一期的重播, 就连梦里都是那只雪豹骄傲地走入雪林深处的背影。
……时隔多年,姜乐忱又一次看到了那只梦中的雪豹,自皑皑雪原中走出,来到他面前。
他着迷地望着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姜乐忱抬起右手,轻轻触碰闻桂,他先是以指为梳,看银灰色的发丝从自己指缝里穿过,接着,他的手指下滑,贴了贴闻桂的额头,又顺着挺立的鼻梁慢慢往下走,直到落在闻桂的唇角——猛地被闻桂握住。
姜乐忱的右手还缠着纱布,昨夜虽然上了药,但还是有些渗血。闻桂轻轻捧着他的手,虽没有说话,但眼底的心疼是藏不住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暧昧了,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姜乐忱定定的望着闻桂,他听见了心跳的声音——但他一时分不清,那心跳声究竟属于自己,还是属于闻桂。
“你……”姜乐忱没有试着把自己的手抽开,闻桂的掌心很热,捧着他的手背,像是在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桂桂,你确实很不听话。”
“嗯。”闻桂说,“我知道。”
姜乐忱有些埋怨,更有些后怕:“你开了一晚上的车,又没有助理和你换着开,疲劳驾驶就不怕出危险吗?”
闻桂回答:“如果我见不到你,那我会更怕的。”
“……”姜乐忱脸红了,“哎呀,我都停工了,剧组也不会再给我安排什么危险工作了,你怕什么?”
“怕你不理我。”银灰色头发的年轻人把他受伤的手贴在自己颊边,语气里带着三分忧郁,“你现在就不理我了。”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昨天你受伤了,如果不是我逼问,你并不想告诉我;前天我早上问你拍摄进度,你直到晚上才回复我一句话;还有上个星期……”没想到,闻桂居然翻旧账一样,一桩桩一件件,把姜乐忱最近的冷淡都翻出来说。他是那么敏感的一个人,姜乐忱最近的疏远,他怎么可能看不到呢?
翻完旧账,闻桂又换上了一副更可怜的表情,眉宇轻皱,低声问:“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最近这么反常,连我的视频电话都不肯接了呢?”
姜乐忱:“……”
他明知道闻桂在故意煮茶,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心跳如鼓,仿佛有八百只小鹿在心尖蹦迪,高喊着春天到了春天到了,快让我们去交-配!
人类才拥有的羞涩情感,让姜乐忱的嘴巴像是黏住了一样,除了越来越红的脸颊以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闻桂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空间了——几乎是贴在了姜乐忱身上,胸口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公分,呼吸也几乎同频。
“闻桂,你……”
“咚咚咚——”突然间,门外响起一道敲门声,瞬间打断了姜乐忱未能出口的言语。
一道女声在门外响起:“小姜哥,你醒了吗?今天好点了吗?我来给你送早餐了!”
姜乐忱:“……”
闻桂:“……”
是小助理来了。
“咚咚咚。”她第二次敲响房门,“小姜哥?”
门外的小助理并不知道,在一扇门之隔的这一边,闻桂几乎贴着姜乐忱倚靠在木质大门上,两人呼吸相交,却不敢发出一声。
闻桂用口型问:这是你的助理?
姜乐忱点点头,也用口型说:别说话,她一会儿就走了。
谁想姜乐忱刚说完,门外就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小姜老师还没醒吗?”听声音是剧组的后勤主任,他是和小助理一起过来的。
小助理:“应该是吧……昨天他受伤了,肯定很累,估计要多睡一会儿,咱们走吧。”
后勤主任:“等等,小姜老师不会是受伤太严重,晕过去了吧?糟了,他会不会发烧了?他身体怎么样,之前有发过烧吗?”
小助理:“哎呀,之前在上个剧组时,小姜哥就因为拍摄太劳累,发烧病了好几天呢!”
门内的小姜:“……”
压在他身上的闻桂:“……”
后勤主任:“你的备用门卡呢,赶快开门进去看看!”
小助理:“我,我没有。小姜哥说我是女生,就没给我。”
后勤主任:“先别急,我去前台要一下备用门卡!”
眼看事情要往控制不住的地方发展,姜乐忱生怕他们真的一会儿就闯进来,赶忙开口。
“啊,是小刘吗?”姜乐忱的台词课没白上,故意用刚睡醒时迷迷糊糊的声音开口,“我刚醒……”
“小姜哥,你醒了就好,我和王主任还以为你晕倒了!”小助理吓坏了,“你现在能起来开下门吗,我给你送早饭来了。”
“我不饿,”姜乐忱继续说,“你先房门口吧,我再躺一会儿。”
本以为这样就能劝退这两位“关心”他的人,哪想到后勤主任十分殷勤地开口:“小姜老师,是我,后勤的老王!导演说这两天让你多休息休息,怕小刘一个女生不方便照顾你,你平时洗漱、上厕所、换衣服什么的肯定也需要人搭把手,所以指派我过来帮忙。你现在方便开门吗,我帮你换个药就走,不耽误你休息。”
姜乐忱:“……”
闻桂:“……”换衣服上厕所也需要帮忙?想到这里,他的视线不由得往姜乐忱敞开的睡衣领口里瞟。
姜乐忱猛地抓住衣领,扬声道:“王主任您客气了,我其实睡一觉好多了,这些日常生活我一个人可以的!”
门内外的两人就这么客气了好几遍,后勤主任和小助理见姜乐忱打定主意不需要帮忙,只能把早餐放在门口忧心忡忡地走了。
……这么一闹,姜乐忱心口的八百只小鹿都阳-萎了。
待确定走廊里再无脚步声了,姜乐忱才推开闻桂,小心翼翼拉开大门,拿走放在门口的早餐袋,又飞快关上了门。
闻桂接过他手里的早餐袋,又伸手想去扶他。
姜乐忱没让他帮忙,就靠单腿蹦跶着来到桌边坐下。
他的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双人床以外,只有一张桌子。他一个住都有些拥挤,现在多了一个人,他更是手脚都显得多余了。
昨天姜乐忱从片场直接去了医院,除了吃止痛药前吃了块小面包垫肚子以外,什么都没吃过,回到宾馆后更是又疼又累吃不下,一夜过去,现在正是饥肠辘辘。
小助理估计是预料到了,给他准备的早餐十分丰盛,光是不同口味的三明治就给他买了三个,还有热粥、鸡蛋、牛奶、包子等等,刚好可以和闻桂一同吃。
闻桂开了一夜车,也是又累又饿。两人都饿狠了,吃饭时谁都没顾得上,埋头吃完,闻桂负责打扫战场,把垃圾重新放在门口。
待一切收拾好,除了空气里还没有散尽的早饭香以外,整个房间又变得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了。
不,不对,最大的不同就在姜乐忱面前——他的视线落在闻桂身上,感觉刚刚消停下去的小鹿们又开始不听话了。
“屋里怎么这么暗?”闻桂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姜乐忱反应了两秒,才回答:“灯好像坏了,一直时灵时不灵的。”
闻桂听后,起身走到床旁,小姜心里一紧,暗忖他去床边做什么?下一秒,闻桂的手就按在了床头柜上面的一排电灯开关上。
小姜:“……”他讷讷想,原来是要试一试灯。
闻桂捣鼓了一阵,果然头顶的大灯总是不听话,十次里有八次亮不了,剩下两次即使亮了,还是暗暗的。
闻桂说:“可能是灯泡老化了,换个灯泡吧。”
他让小姜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拿个新灯泡放在门口。
待前台走后,闻桂把灯泡拿进来,语气平静地开口:“乐乐,我要上你的床。”
他的语气并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告知。
小姜:“!!!”他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拉住胸口的睡衣,“这,这不好吧?”
网上都说了,正式的告白要从一束花开始,他连一片玫瑰花瓣都没见到呢,这就要快进到大草原上的春天了吗?
“但是椅子的高度够不到天花板,”闻桂转身看向他,指了指手里的新灯泡,“你的床更高一些。”
小姜:“……啊这。”
闻桂挑眉,意有所指地问:“怎么,你不想让我上你的床,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小姜像是屁股被针扎了一下,慌张从椅子上站起来,单腿蹦跶着往浴室走:“你要换灯泡赶快换,别废话,我先去上厕所。”
闻桂看他逃跑,似笑非笑:“好。”
当闻桂站在床上换灯泡时,姜乐忱一直待在浴室里没有出去。他既没有上厕所,也没有洗漱,他就呆呆坐在马桶上,抬头望着头顶老旧的房顶。
早上睁开眼时,他浑身疼痛,即使生性乐观,依旧会有些无助;再到闻桂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心跳加快的同时,也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感情的变化;后来,小助理打断了他们无声的交流,惊慌掩盖了心跳;直到现在,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浴室里,终于让一颗心沉静下来。
闻桂真的来了。
就在他的面前,就在他一墙之隔的卧室里。
他刚刚触碰过他,他们聊了天,吃了饭,现在闻桂在帮他换灯泡。
这些都是真的,不是梦——那是长久的陪伴,和更长久的渴望。
想到这里,姜乐忱鼻子忽然有点酸,心里又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充实与满足,他把这些复杂的情绪归结于受伤后的激素波动。(同时,他还记下了现在的心情,如果以后要演同类型的角色,可以作为表演参考)
他在浴室里又待了几分钟,在确定内心的想法后,他起身,扶着墙壁蹦了出去。
卧室里一片光亮,新的灯泡已经换上了,他再也不用忍受时明时灭的房间了。
他欣喜地看向闻桂,有无数话想和他说,但话没出口就停住了——闻桂坐在桌旁,单手撑住额头,已经睡着了。
闻桂深夜开车几百公里,全靠想见姜乐忱的信念撑着他。现在见到了,闻桂也放心了,身体里的疲惫就涌了上来。
见他睡得并不安稳,眼下还带着浓浓的黑眼圈,姜乐忱心里一软,慢慢跳到闻桂身边,轻轻推了推他。
“桂桂,”姜乐忱小声道,“上床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