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莱从外面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
化城郭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已经睡下,只有年轻的巡林员和往来的佣兵还在继续忙碌,她正准备先和提纳里师父打个招呼, 路上却被一位年轻的女性巡林员抓住了,“柯莱!你在这里真的帮大忙了!”
对方一脸匆忙的把怀里的东西交到少女的怀里,给她指了一个方向,语速飞快的说道:“之前巡逻的地方出现了意外情况我现在要过去帮忙, 麻烦你把这个送到那里去, 巡林官大人今天带回来两位伤患,给那位姑娘今晚换药的工作暂时就先交给你了!”
“诶?”柯莱一愣,结果一转头的功夫对方就已经跑没了影子, 留着女孩一个人盯着怀里的东西,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她眨眨眼,左右看了一圈的确没看见几个回来休息的巡林员, 而且如果对方是也女孩子的话,的确也不方便让男性的巡林员来帮忙……
已经是晚上, 柯莱轻声轻脚的来到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后半天也没有声音, 她看了一眼怀里的药,又重新敲了一次稍微抬高了一点声音喊了一句:“那个……您好?原本负责帮您换药的巡林员有事离开了,今天晚上暂时先让我来帮忙,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就进来了哦?”
然而房间里仍然没有声音。
柯莱犹犹豫豫,小心推开了一点门的缝隙。
——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位病人无比安静的躺在床上, 看起来似乎睡得正沉。柜子上点着一盏灯光昏暗却也足够照亮房间的提灯。虽然知道很不应该, 但柯莱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 以防万一在靠近的时候又轻轻叫了一声, 对方还是没有回应, 这反应与其说是沉睡,不如说是一种昏迷。
柯莱把怀里的药物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后凑过去简单检查了一番:对方年纪不大,看着似乎也就是个比自己稍大几岁的漂亮女孩子,只是脸色苍白眼睛紧闭,柯莱绞了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又开始小心翼翼的替她换药。
打开盒盖的那一刻,柯莱愣了一下。
这药她很熟悉,是提纳里亲自调配的一种可以缓解自己的诅咒疼痛的特殊药物。
她怔怔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孩,好半天都转不动脑子。
那——
这个人其实也是……?
“……不行不行!”
少女用力摇了摇脑袋清掉了不合时宜的纷乱思绪,她拍拍胸口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现在可不是发这种呆的时候!”
只是当她再度准备动手帮忙的时候,下手动作分明又轻了不止一点。
“没事了,没事了。”
女孩用软绵轻缓的调子安抚着,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能听到,只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这样说给她听。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那很痛,非常非常的痛。
一定是费了许多力气才从那样的地狱里成功跑出来吧。
已经很努力了,所以多睡一会也完全没有关系。
柯莱抱她起来的时候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昏迷中的病人对四肢的控制力下降,身体会变得非常沉重,只是这个人却意外的轻盈,反而让柯莱重心不稳险些跌坐在地。
好在控制住了,女孩刚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又被她发丝掩盖下的满背蛇纹图腾惊得心头一紧,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巨蛇盘在她的背上,柯莱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立刻就缩回了自己的目光。
……不知为何,明明应该只是刺青的团,她却总有一种那只蛇不但是活着的,此刻更是正在看着自己的异样违和感。
终于最后一处伤口也仔细换了药,柯莱重新替她扯好衣服扶她躺下,只是刚刚转身却看见桌上灯火摇曳影影绰绰,昏暗暖光拉长了女孩单薄的影子,她似乎隐约听见身后蛇信嘶嘶作响,就连自己的影子也跟着扭曲成了一个异样的形状。
“——异乡的少女啊。”
她哆嗦着,转回身,看见陌生的恐怖巨蛇的黑影无声盘卧在床上,巨蛇缓缓抬起他那双闪烁诡谲流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这边的方向,用浑浊的语调呼唤着自己。
柯莱:“……”
柯莱声音一抖,连尾音都打着颤:“……诶?”
巨蛇在此时对她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被诅咒割裂灵魂的少女啊,吾在此试问:你的灵魂可愿交付给我,作为代价……”
双膝一软,已经直接跌坐在地的柯莱:“……噫啊啊啊啊——!!!!!”
奥罗巴斯:“……”
奥罗巴斯:“……?”
他干什么了么?
他没干什么呀?
自己上回不也这么干的吗?怎么小姐就那么淡定啊?
少女的惨叫太过凄厉尖锐,顿时撕破了化城郭静谧的夜空惊动了无数闻声赶来的巡林员,马上就有人破门而入,声音焦急又慌乱:“小黛!?小黛你没事吧!!!这里怎么了吗!?”
柯莱跌坐在地,整个人仍然哆嗦着,吓得脸色惨白的女孩颤巍巍回头看着冲进来的陌生青年,对方手里捏着一双水刃,她抖着手指本来是想指着床铺的位置,结果一回头发现那条骇人的巨蛇已经失去了影子。
“……”
完全不敢细想巨蛇去向的可怜见习巡林员那一刻眼泪都要吓出来了。
达达利亚绷紧神经四处检查一番,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突兀违和的气息,而且这么大的声音也没惊醒床上的人这件事反而更让他担心不已,他卸去水元素的运转,快步走过去俯身去查看她的情况。
还好。
他松口气,顺手重新提了提被子。
药草的味道很新鲜,应该已经换过药了,脸色比之前好了一点,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事情了,多谢帮忙。”
达达利亚索性也不打算离开了,就这么直接坐在床沿,又顺手扶了一把在旁边差点起不来的柯莱:“你去忙你的事吧,我自己守着她就好。”
柯莱无意识地抽泣一声,颤巍巍的站起来,声音还在发抖:“你是……?”
“你叫我阿贾克斯就好,”达达利亚的语速流畅,神情自然,单从那双写满了真诚的眼睛里可是丝毫看不出任何问题:“不用担心啦,我和她的关系足够亲密,在这里帮忙守一夜她也不会在意的。”
“哦。”柯莱神色恍惚地点点头,总觉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忘了什么很关键的细节。
她僵着胳膊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临到出门的时候又犹犹豫豫的转回来,好巧不巧地看见了那名叫阿贾克斯的青年正握着对方的手,缓缓正准备俯身——
柯莱:“%……%¥#!!!???”
少女脚步一动发出一点细微的噪音,眼看着就要直接挨上的青年立刻触电一样迅速坐直身体,昏暗的光线掩去对方苍白肌肤上一抹羞赧红色,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哦。”柯莱神色呆滞,同样有种不知所措的尴尬,她目光游移,干巴巴的说道:“我只是想说,她的这种……病症,会让她在睡着的时候身体也很痛,从骨缝里渗出来的痛,现在睡得很沉还好,但你要小心她不会因为挣扎不小心弄伤自己……就这样。”
达达利亚脸上尴尬的局促在一怔之后瞬间变成了一脸认真的严肃,他点点头,语气很是诚恳:“我记住了。”
柯莱抱着自己的东西转身往外走,这几步路被女孩走得同手同脚,好容易迈出房间大门,她的背影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
达达利亚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的各个角落,又轻轻关上门,这才借着灯火的微光重新来到床边坐下。
很疼……么。
他握住那只垂放在被褥之外的手,腕骨细瘦伶仃,他两根手指轻轻一圈就能轻松扣住。
她的手很冷,脸颊也很冷。
——因为你在疼吗?
像那个小姑娘说的一样,你这么冷,我握着你也还是怎么都暖不起来,是因为太疼了,所以连醒过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吗?
这一刻达达利亚忽然想起来很多过去有意无意忽略掉的无数细节。
她对愚人众的敷衍和反感。
她对与兄姐态度的违和之处。
她的实力,她的能力,她与之相悖的卑微地位。
……
博士对她的态度。
女士对她的态度。
还有……自己对她的态度。
也难怪女士会那么说我。
达达利亚忽然苦笑起来。
我明明都已经能猜到博士那样的疯子肯定会做些什么,却还是没放在心上……我不觉得那对你很重要,所以从来也都没认真思考过。
他对你做了什么?
你还会愿意和我说吗?
……一定很疼,也很难过吧。
你那么怕他,怕得明明有实力可以杀了我,却面对我的时候连赌都不敢赌,我有那么多那么多东西想全都给你,可捧到你面前的时候你连信都不敢信。
达达利亚收拢手指,却丝毫不敢用力。
你快点醒吧,小黛。
他垂眸想着。
等你醒了,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你。
你是不是现在还是很讨厌我啊?
你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和博士一样的同为愚人众执行官的我?
我是不是……从太久之前就不小心忽略了一些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的问题?
……如果真的那么难受的话,其实不原谅也没关系的。
只要不那么讨厌我就好了。
青年小心翼翼拢住她的手腕,声音轻地几近叹息。
“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