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仪注意那个孩子已经很久了。
在璃月, 异国装束的外国客人非常常见,因为生意失败想着在这里一夜翻盘的也从来不在少数,她的确已经见多了这样走投无路的笨蛋, 但也还是不想那个孩子年纪轻轻就想不开一脚踏进岩上茶室。
更何况, 她还拥有神之眼。
楚仪轻轻叹口气。
那可是神之眼啊……明明是被神注视、被这世界眷顾宠爱的孩子,为何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是没等楚仪陷入这种毫无意义的思索太久,已经有人过来敲了敲她招待间的房间,提醒她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
她的同事表情微妙, 比起应有的担忧与不安,更多的却是令楚仪疑惑不已的兴致勃勃。
“换老板的准备。”
楚仪愣了一下。
今天的客人只有之前那个年轻的小姑娘,先前的小手段被人打扰老板也不敢再试第二次,而为了保证神之眼到手, 老板甚至特意只留下这唯一的一桌客人, 就是怕横生事端。
“怎么回事?”
“和那小丫头的最后一把老板输了, ”同事的表情愈发古怪起来:“现在嘛……反正我过来的时候老板已经把茶室输掉了,估计没过一会, 我们这些人和他签的契约也要输的差不多了吧。”
***
之前说过了, 岩上茶室的老板胆子其实很小。
他赌不起, 也输不起,明明是这件茶室的主人,这件小小牌桌旁边掌控局面的关键人物,可等到好运不再眷顾他,那一瞬间他却连我这个客人的疯狂都比不过。
真可惜啊, 本来我是很赞成让原来的老板用自己下注的,只不过可能是想着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扔下这间茶室顺势逃离北国的债务处理人, 所以彻底输掉最后一局后老板也没怎么继续纠缠, 或是和其他赌徒一样只想着再来一次, 试图彻底翻盘。
他干脆利落地把整个茶室打包扔到我手里,匆忙跑路之前还不忘带账上最后的一点流动资金——也算是新老板夜兰小姐的额外默许,岩上茶室最后的一些遗留小麻烦也是她亲自帮忙处理干净的,用她的话来说,她只需要岩上茶室和愚人众的债务关系继续延续下去,至于老板是谁,她不关心。
这间茶室在我的手里的话,她反而能更轻松一点。
岩上茶室的主人换的悄无声息,在此之后楚仪对我的冷淡脸色倒是缓和了许多,前任老板临走时各种意义上带走了不少老人,她是极少数愿意主动留下来陪我的,一口一个“小老板”叫着,干活都比先前勤快多了。
“小老板,我们还是干之前的买卖吗?”
“和以前一样,还是茶水生意,当然对外我们还是叫岩上茶室。”
“对外的意思是……?”
“毕竟我们还有一些特殊的老客人嘛。”我甩甩手里的赌债单子,数目各不相同,但是总体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听着风过来想要仗着新老板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把之前的债务单方面一笔勾销再过来试试水的肯定会有,所以我们近期的目标就是:让这些老客人和我这个新东家算好最后一笔账,然后我们就要开展新业务啦~”
楚仪愈发茫然:“新业务是指什么?”
“拓展一下思维啊楚仪。”我叉腰看着她这副木呆呆的样子,感觉很有必要给自己的新员工上一课:“过去的客人过来岩上茶室是为了什么?为了钱呀!为了摩拉,为了摩拉能做到的那些事情,那么岩上茶室为什么不直接省略这些繁琐的过程,直接跳到本质为客人完成心愿呢?”
楚仪看着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那如果他们的心愿……很夸张呢?”
说的真委婉,不愧是愿意放弃前任弃暗投明跟随我的新时代璃月好员工。
但我也能理解楚仪的犹豫究竟是因为什么。
如果这心愿是杀人放火呢?
如果这心愿是要毁灭璃月呢?
“——哎呀,那就要看他们愿意付出多少代价了。”
岩上茶室的茶钱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和过去那样,想要在这里获得一夜豪富的资格,想要在一张桌子上逆天改命,当然也是可以的。
只要能支付代价,只要能支付与这愿望相对等的代价——
那么阿卡姆欢迎你。
楚仪的眼神已经失去了之前好奇的期待,她很平静地问我:“小老板,如果我想要世界和平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我没怎么迟疑的回答:“把世界树烧了吧。”
物种灭绝,种族没有厮杀,人类没有争斗,国与国之间真正达到意志的统一,世界和平的结局达成。
多么完美的计划。
楚仪默默看着我,然后把我之前嘱咐的超大号空花盆放在旁边,重重叹口气:“……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做茶叶生意吧,您之前问我是不是可以在茶里放糖和奶对吧?可以可以,给您放多多的,这样可以吗?”
——我感觉我这个老板受到了侮辱。
但是当天晚上楚仪的确端来了放了很多糖的奶茶,用的茶叶还是璃月本地的——楚仪说是前老板留下的好东西,也是个只需要名字就知道不能让钟离先生我用这种茶叶煮奶茶的品种。
但是小老板记得还是少喝一点,你这个年纪茶水喝多了晚上会睡不着觉哦。
……再说一遍,我感觉我这个老板受到了侮辱。
……但是糖放得的确很多,甜甜的,牛奶也很新鲜,因为人文环境和地理气候的差异,璃月的茶叶和蒙德习惯的红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口味,要想靠卖酒和晨曦酒庄分一杯羹是没可能的,但是说不定可以用神之眼量产事实,所以除了原定业务范围说不定还能考虑一下阿卡姆中介的茶叶营销……?
至于前期费用嘛……
我简单算了算大致的支出需要,总觉得这个数字似曾相识。
“我记得那些赌债的单子是被放在这里了才对……”
就在我转身在书柜里翻找账单的功夫,身后却有凉风骤起,陌生的气息,与陌生的声音。
以及,毫不陌生的冰冷杀气。
“——老板拿得出这么多钱去买茶叶,却没有钱来偿还北国的债务吗?”
哎呀。
我合上书柜,回头看向不被烛火映出的灰暗角落。
那张许久不曾有人落座的椅子上此刻多了陌生的客人,漆黑的半掌手套捏着的正是我刚刚的随手记下的草稿纸,火色的邪眼在端坐的这位客人身后闪烁着不祥的光晕,不止一位的债务处理人,愚人众内部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精英,现在却恭恭敬敬站在身后等候吩咐——换句话说,是比我预想中还要大牌的客人。
不过比起客人的身份,我更好奇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有人骤然变了节奏的凌乱呼吸声。
话说,我刚刚反应过来是……债务处理人啊。
科利亚?
“真年轻啊,老板。”那位年轻俊美的客人仍然以一副无比嚣张的坐姿安坐在椅子上,他饶有兴趣抬起眼的打量着我,明明声音带了笑,眼神却犹如深渊一般毫无起伏的波澜,“而且看起来好像也不是璃月本地人呐。”
“是的。”我笑笑,回答:“严格来说,我的身上有一半的璃月血统。”
“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他原本懒洋洋搭在膝上的手掌忽然放下,摆明了准备起身:“我们还是先来聊聊你和愚人众之间的债务问题吧。”
“……‘公子’大人!请您等等!”
其中一名债务处理人忽然无比慌张的开口,抢在那名青年起身的前一瞬间跑过来张开手臂挡在我的面前,他的声音对我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只是我从来没听过科利亚慌乱成这个样子的声音,即使如此,他仍然没有放下挡在我面前的胳膊:“……我们弄错了,她并不是之前欠债的对象,她是个……‘雪奈茨芙娜’。”
“哦?”
但是很可惜,这位年轻的执行官大人的眼中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只是语气淡淡的再次强调了一遍:“她是不是雪奈茨芙娜和我有什么关系?何况如果换了老板,那么之前那一位留下能做抵债的东西该不会也都被转移走了吧……债可不挑人,我可是因为有想要的东西才来找的,现在这可怎么办。”
这一次,科利亚的呼吸都开始发抖了。
“请、请您……”
公子啊。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愚人众十一席“公子”达达利亚。
十一席,嗯,问题不大。
“公子大人。”我压下科利亚挡在我面前的手臂,恭恭敬敬地先行一礼,这才摆出最恭顺的态度,温声道:“如果您是想问之前那位老板的‘宝物’,那么其中大部分都已经作为‘赌资’抵押给我了,您若是需要什么,尽可随意取用。”
这一次,公子的目光终于重新转向了我。
“还不错。”
他轻飘飘地夸了一句,科利亚却像是终得大赦一般彻底松了口气。
他松懈下来的手直接抓住我的手腕,手指冷得即使带着手套也能感觉到。
达达利亚去柜子旁边翻找东西的时候,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直到公子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一个小匣子,重新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科利亚的手指力度差点没捏断我的手腕。
“刚刚说你是个雪奈茨芙娜,是吧。”
我低下头,声音极近谦卑:“斯黛拉·雪奈茨芙娜。”
“哦哦,斯黛拉。”公子很敷衍的点点头,重复的声音念得含糊不清,估计都没进到脑子里面去。
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执行官大人不会记普通成员的名字,这件事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我确信就算我换一副更加狂热的表情和他反复提及我的名字他也记不住我是谁,顶多能记得岩上茶室这地方现在是愚人众的地盘。
“干得不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轻轻松松就拿到了自己想要东西的这位年轻执行官大人,表情看起来却没有我预想的那么愉快。
“这个,我拿走了。”他似乎看了我一眼,但也好像只是我的错觉。
话说拿了现在名义上属于我的私人物品立刻就走,也不考虑给下属一点经济上的补偿,这算不算至冬特色的职场霸凌?
那盒子里面的东西我知道,不过一张符箓,盒子本身还挺贵的,说不定能转手卖个好价钱——顺带一提,原来的那个被前老板携款潜逃的时候一起带走了,里面留着的这个是我后画的,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我会画所以才让那家伙拿走了,如今一看竟还有点额外情报收获。
至于我为什么会画百无禁忌箓,这种好像种族自带天赋技能的事情大概也就只有钟离先生不会问原因,所以回头还是和他提一句吧,以防万一。
“为执行官大人分忧是我等的义务所在。”科利亚立刻低下头先我一步开口,好像生怕我说不出什么好话似的,达达利亚意外回头多看了一眼,但也没对这句并非我回应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他的目光在我腰侧停留一瞬,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尼古拉。”
另外一名债务处理人立刻跟上了达达利亚的脚步,只是临走前警告意味十足的叫了一声仍然站在我面前的科利亚。
那只停留在我腕上的手明显变得僵硬许多,我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想了什么,因为他最后还是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这个给你。”
科利亚只来得及从怀里掏出一盒精致的香膏放在我的手上,立刻就匆匆忙忙跟上了远处已经离开的脚步声。
跟着年轻的执行官工作,总比听着远在至冬国的命令下层岩巨渊来得方便。
毕竟这一位我看得见,是吧。
只是那位公子大人为什么要多看我一眼?我可不记得我在刚才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怀揣疑惑回到刚刚被公子翻得乱糟糟的地方,检查了一会一无所获,刚刚准备起身,眼尾却瞥见尚未关上的抽屉,那枚莹亮的草系神之眼正安稳的躺在那里。
“……”
我反射性摸了摸腰侧的位置。
用作悬挂神之眼的配饰果然挂在我的腰上,还没有来得及摘下去。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