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老板夜兰的工作习惯是很标准的常年咕咕然后死线突击, 换句话说,她把这活扔给我的时候已经是濒临死线的死亡倒计时了;好在她也还没把自己的习惯直接带入到我的身上,留下的时间怎么看都还算来得及, 加上老板已经提前点头可以接受这次任务失败的沉没成本, 那我也没有什么继续浪费时间在客栈摸鱼的理由。
委托菲尔戈黛特代为传信给凯亚队长以后,我就先一步准备起身前往璃月港了。
比起之前和凯亚来得那一次,这回我倒是能悠哉悠哉的四处逛街了,岩上茶室并没有多么难找, 稍微问一问就能知道方向,负责招待的窗口站着的那位名为楚仪的女侍对我的出现表达了堪称粗鲁的恶意驱逐——当然,在知道岩上茶室究竟是做什么的时候,她这行为倒也显得格外可爱。
这一行虽说不那么光彩, 但是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往里面跳也是有理由的, 说白了其实有个默认的小习惯:新人入场大多会给些甜头, 没有人一开始就会输的倾家荡产,大多数都是些觉得自己可以回本的小聪明, 新客人在店里输输赢赢几天, 最后结束的时候往往都是赚的。
——既然赢了赚了, 那么再多投一点进去,多试试,下一把不久赚翻了吗?
想赢,想要翻盘,想要一夜暴富。
而且在前期的恶意“喂养”之下, 这种心态往往也都是根深蒂固的——毕竟是真的赢过也赚过钱的嘛。
但是,当新客人存在这种心态的那一刻, 这位客人就已经是这家店的常驻客了。
我在进入岩上茶室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楚仪就算真的有意, 却也不好直接开口阻拦“客人”,至于岩上茶室本身,大概老板是真的欠了不少钱吧。
毕竟我在这里的第一天就输掉了我身上一半多的摩拉,店里的人死死盯着我,在我第二天进去的时候热情程度比之前更甚几分;想来我之前输掉的那点钱早就被老板拿去填他的债务窟窿了,就算我在这里输了个底朝天也都只是杯水车薪……至于为什么老板还这么热情洋溢甚至愿意给我免利贷款,倒也不难猜。
——神之眼可还在我身上挂着呢。
这玩意可是个有价无市的好东西,虽然已经认主的神之眼再度更换的几率渺茫,可这世界上渴望被神明注视的人那么多,单单是把目标范围定在这群人之中,那也能卖出一个相当可观的好价钱了。
但是,该说还是璃月港境内吗,岩上茶室比我想象的规矩许多。
本来我还没打算直接抵押神之眼,毕竟人体本身也是很值钱的,干这行的,其实血腥味比起财富本身更能激起疯狂的欲望,比如说在没有钱的时候抵押一只眼睛或者一只手,输了以后再抵押其他的四肢和器官……这样老板也知道,这位“客人”肯定跑不了了。
这东西可比单纯的摩拉靠谱多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板不收,听我要压这些的时候还是一副被吓得不清的样子。
那就没办法了,我身上没钱了又不好动用之前卡佳他们给我的存款在岩上茶室玩,最后只能抵押神之眼——好在老板还算大方,给出来的价位超过预期,还够我过来不带脑子放开了玩几次。
几日下来我也和楚仪混了个脸熟,她对我这种满不在乎往店里跑的行为始终保持着一个消极对待的敷衍态度,可我今天出去的时候,她却刻意清了清嗓子,难得热情地叫了我一声又给我递了杯清茶,最后示意我看向路边一个隐秘的角落。
……有人啊。
我不太意外岩上茶室会有这种动作,毕竟比起漫长的收尾工作,很明显一个更加干净彻底的无主神之眼更让人觉得稳妥,我被楚仪拉着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最后在她满眼焦急的低声阻止中,循着之前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是,我没有看到岩上茶室的人。
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长身鹤立,容貌俊美,他慢条斯理整理自己不染尘埃的衣袖,等到我脚步靠近,这才徐徐转过头来,对着我点点头。
“又见面了,小友。”
我只好停下脚步,规规矩矩的打招呼:“……钟离先生。”
之前只见过一面的往生堂客卿私下里也是一副很好相处的温和样子,他比我高出许多,而这位客卿先生看着身材清瘦,之前给人印象也只是一副斯文儒雅的书生姿态,等到我真的靠近距离的时候却发现这位居然还是一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换句话说,他在我面前站着,后面情况如何我是一点也看不着。
“我刚刚看到你,可是从岩上茶室出来的?”
老实说,钟离的口吻并无斥责嗔怪之意,但我却总觉得哪里有些微妙的别扭,虽然同为往生堂,但是他和胡桃还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有些东西我可以和胡堂主一起嘻嘻哈哈地没什么顾忌的讨论,但是对着他却总有种不好施展的拘谨感。
“哦,小友请别太拘束自己。”钟离笑笑,神色平静:“只是岩上茶室在本地的口碑并不是太好,茶叶和故事也都平平无奇,若是小友只是对璃月故事有兴趣的话,我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参考方案。”
我最后一次试图将目光投向钟离的背后,然而往生堂客卿先生表情毫无变化,甚至跟着我的视线方向丝毫没有避讳的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
“小友在看什么?”
“……”
我迅速站直身子,飞快摇头:“什么也没有哦。”
钟离没有动,只是眼神愈发无奈。
我本意是想让这位客卿先生早点离开我好看看后面的具体情况,但是看着这位稳如磐石的站姿,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意思:“……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嘛。”
而且这是为了工作!工作!
所以请不要用那种看着误入歧途堕落少女的眼神看着我了!拜托了!!!
“……罢了。”最终还是他叹了口气,转开了目光:“小友若是不介意,我也可以帮忙介绍一些璃月的风景名胜。”
“……”这算不算另类的转移话题,后面到底有什么啊就这么担心我会看吗。
“小友不必如此小心,”钟离的目光很平静:“你和胡堂主聊得来,我既然是往生堂客卿,我既然见到你,那么顺便帮忙招待她的友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还有就是……”也许是看出我的心不在焉,钟离的语气放缓几分,温声道:“说来也是有些冒犯,我注意到小友身上的药味已经散了,你自己应当也清楚,那连理镇心散治疗的病症极为特殊,虽然如今有了神之眼的帮助,但是对你而言,依然不算是长久之计。”
我一愣,手指反射性缩了缩,下意识想去摸腰侧原本悬挂神之眼的位置,只是在手腕抬起的前一秒被我自己压住了冲动。
那枚草系的神之眼暂时不在我身上,而是用作抵押被放在了岩上茶室——这也是他们会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提前动手的原因。
“……您想说什么。”
钟离这一次却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继续说起了之前的话题:“除了岩上茶室,璃月港还有不少地方是很有意思的,小友介意一起逛逛吗?”
“……事先声明我没有带多少摩拉哦。”
景点价格贵三倍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大头现在都在茶室钓鱼,可没有地方给这位客卿先生捧场买璃月特产了。
钟离眼神平和,对我摇摇头:“这一次只是逛逛茶馆书斋之类的地方,不会让你买什么的。”
我松了口气。
那就好。
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最后一次试图越过钟离的身影阻挡去看那几个岩上茶室的可怜人,结果这位客卿先生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这一次真的是再近一点就除了钟离身上的衣料花纹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讪讪拉开一点距离,钟离对此只是故作不知,继续充当起他临时的身份,将璃月的历史对我娓娓道来。
“……璃月与蒙德不同,与神同行三千七百年,流传下来的传说也多仙人故事,异闻传说,比如说归离原的那位少年仙人便是其中一位,至于其他的……我想‘岩王帝君’的故事四处都有,倒也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
“仙人呐……”的确,比起蒙德更多是侧重人类自身斗争与自由的传说故事,璃月的大多仍然没有摆脱仙人与魔神的痕迹,想想蒙德□□守护的传说和现在的情况,这对比多少也会让人觉得有些讽刺。
“小友有兴趣?”
“归离原……望舒客栈的那位少年仙人,先生原来也知道吗。”
钟离点点头,却没有继续深谈下去:“夜叉一族已有数千年的历史,而且这一族天性好战,魔神战争时期全族几近灭亡,即使是在璃月,也很难找到和他们有关系的记载传说。”
他说到这儿,却是俯身从一家书舍门口随意摆放的杂书中拿起一本,递给了我:“更何况,那位少年仙人守在那里的原因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无需太过担心……不过小友若是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倒不如先看看其他的故事。”
我有些不解,随意翻开钟离递给我的这本书,翻开几页,省略那些佶屈聱牙的古文,却在一篇末尾的其中一行两字开头牢牢抓住我的视线:
《山鬼》。
“……”
我迅速合上了手里的书页。
“看到了什么不懂的东西吗?”
“……山鬼。”
我含糊回答。
“先生若是什么都知道,山鬼的故事也知道吗?”
这一次,他看着我的眼神温度隐隐有了几分变化。
但是钟离最后仍然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先带着我到一处茶摊旁边坐下,等到两杯清茶放好,他这才准备开口,摆明了是要慢慢讲一个对我来说陌生又熟悉的故事。
“山鬼一族,对与璃月来说,其实应当也可归类为‘仙众’之一。虽然称呼里带了‘鬼’的称呼,可她们其实与夜叉还有些本质上的不同;夜叉天性喜好追逐战场和杀戮,山鬼却是喜欢游走于山林中与百兽作伴,也很喜欢帮助人类,所以在璃月某些以山林为生的偏僻地方,仍然还有着供奉山神的传统。”
“才不是山神。”
钟离看了我一眼,只是笑了笑。
“是啊,山鬼天性温和柔顺,是山川森林所偏爱的仙灵,要称为‘神’的话,却又显得太过疏离敬畏。”
他摆弄那本从书摊上仅仅价值几摩拉的淘汰旧书,表情略有几分遗憾之意。
“山鬼一族没有男性,皆为容貌出众的美貌女子,比起其他仙众,这一族与人类的关系明显更加密切;毕竟据我所知,千年之间离开山林与人类通婚的山鬼,也从来不在少数……而璃月有关山鬼的传说,大多也都是从千年前留下来的。”
“您说的真客气。”我抿了口茶水,吞回一点无奈的感慨:“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一群漂亮笨蛋被人类男性的几句甜言蜜语拐出深山老林,侥幸有几个的确是真爱所以没被人家当做怪物而是供起来,大概也就是璃月有这传统,换做须弥或是什么其他地方怕不是早就成为教令院的课本素材了。”
我是看出来了,这些个魔神大人有一位算一位,混迹人群摸鱼的本事是一个比一个熟练,魈老师最多能看出来无留陀不能突破我的壳子,这位倒是把我的老底都看穿了:“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在没有得到神之眼之前我有所怀疑,只是你当时喝了太多的连理镇心散,药效强到让我以为弄错了一些事情,直到不久之前再次看见你,这才算是重新确定下来。”
钟离看了我一眼,把桌上那盘茶点向我推了推。
“所以,你的父亲是须弥人?”
“谁知道呢,我没见过,也不知道。”
生身的母亲将我交给森林和古木的庇护然后便再也没了踪影,其后的故事我便一无所知;襁褓被长鬓虎叼入雨林深处,桓纳兰那接纳了我,我也在那里长大,至于在此之后的……不回忆反而更好。
钟离没再说什么。
他只是温声对我说:“你在璃月的时候,若是闲来无事还想听听这些过去的故事,我随时恭候。”
“那我就先多谢钟离先生的好意了。”
钟离笑笑,忽然又轻咳一声:“还有就是……小友,你有带摩拉吗。”
一旁的茶摊招待笑容灿烂,见钟离避开视线,便对着我伸出了手:“两位,五百摩拉!”
“……”
把我的感动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