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的阿兄,就是历史闻名的大唐第一奸相杨国忠。这点大家一直都知道。
身处幻境的国家考古队和国家直播团队,看着眼前这幕,心里都有点果然如此的慨然。但除此之外,他们心里又不由得浮现出另一个困惑。
“杨教授。”
主持人林毅,看向身旁自从进入到幻境以后,便显得格外沉默的杨教授,出声问道:“这杨钊……哦不,是杨国忠,真像史书里说的那样是个大奸臣吗?”
不是他们不了解历史,而是这杨国忠一路以来的表现,让他们对自己知道的历史产生了怀疑。
回忆起初见杨钊时的模样,少年意气风发、笑声朗朗,拉着玉奴一道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任他们如何去想,也想象不到,那样脾性有些暴躁、哪怕是到了如今,也只是一心想守着玉奴的杨钊,竟会变成史书里奢靡奸佞的“杨国忠”。
“……”
杨教授没回话,只是摇摇头,示意他们继续往下去看。
*
幻境里,一场风波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人们看着李隆基风雨欲来地来,又看着他龙颜大悦地走,都知道这场危机就此落幕。
而杨钊……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那天李隆基提起的“金刀之谶”刺激到了,仿佛忽然被人打开了什么开关,他原本就蓬勃的欲望开始愈发地压抑不住。
“……”
忙里抽闲的时候,杨国忠又来兴庆宫看望了一次美人。
他带着宫外时兴的小玩意儿,知道玉奴喜欢,便总爱带些到宫里来给玉奴用来打发时间。
“玉奴,来瞧瞧你喜不喜欢。”
杨国忠把他带回来的东西往桌面上一堆,里头既有打发时间用的玩意儿,又有外头女子爱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
美人把打发时间的东西挑出来,然后看着那些胭脂水粉、珠钗首饰,娇嗔地横了杨国忠一眼,“又送我这些干嘛,我这都快放不下了。”
李隆基、安禄山,还有那些或因为倾慕、或因为权势,一个劲想要讨好她的大臣、臣妇,都快用那些珠宝奇珍、胭脂水粉把她这里给装满了。
“别人送的跟阿兄送的怎么能一样?”杨国忠讲得理直气壮。
美人定下神色,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蓦地把一双眼给笑成了月牙。
“对了,我怎么听宫人说,你跟那安禄山开始夺起兵权来了?你不是在京内做官吗?要那兵权来做什么?”她皱着眉问。
其实,她从来不会过问李隆基在朝堂上的事情。不是因为她进退有度、认得清自己的身份,而是因为她压根就不在乎。
但杨国忠不同,那是自幼同她一道长大的阿兄。
美人也听说了外面那些传言。
他们都说她阿兄是个大奸臣,骄奢淫逸、小人得志。
可,怎么会呢?
她还记得阿兄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这一生没什么大志向。最好,就是能像叔父那样。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宅子,能住下自己所有在乎的人。
然后差职清闲,三五不时地出去跟朋友溜须逗马、饮酒作乐。回家以后,还有她和妻子给他素手温汤、红袖添香。
人生岂不乐哉?
那时候的杨国忠,还没想过她会嫁人。
而美人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笑得直不起腰来,然后嗔骂他是在做梦。
他是为了她才一心想往上爬的。
所以美人想不通,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变成别人嘴里的奸臣?
“……”
美人对着眼前的阿兄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还是觉得他同以前一样。
毕竟,他以前就不靠谱。惹了她恼,就喜欢从外面带碟糕点、或者名菜回来哄她。
而如今呢,美人看看之前那些被她收起来的小玩意儿。
糖面人、不倒翁、华容道……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他还总喜欢送这些东西给她!
美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杨国忠,本来是不相信外面那些宫人说的话的。
毕竟他们每次传她闲话,也没哪次是真的实事求是过的。
她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但却不想,杨国忠竟然目光有些闪躲,主动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哎呀,我那么做总有我的道理。总之,朝堂上的事情,玉奴你就别管了吧。”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没什么底气。
美人多了解他啊,一看他这表情,知道他肯定是在预谋什么大事,当即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阿兄,你不要瞒我。”
她语气有些轻飘飘的。
见杨国忠只是目光闪动两下,但却还是没有开口。
她深吸口气,又再次用平淡的语气,口吻轻浅地问道:“难道你也想让我做个傻子,无能为力地看着你们搅风弄雨,然后默默等着命运来对我再次摆弄?”
一句话,就像是一把重锤,每个字都重重地敲在了杨国忠的心上。
“唉。”
杨国忠叹了口气,终于抬头看向美人。
他盯着美人沉吟许久,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开口。
最后仿佛是有了思绪,他只先说出一句,“玉奴,我并不想当‘杨国忠’。”
“……”
内殿里一时沉寂。
美人听到杨国忠的话,下意识先是一阵恍然。
并不想当‘杨国忠’……
阿兄这是什么意思?
顿了大概有几个呼吸。
终于,她像是恍惚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往四周扫视一眼。
还好殿里的宫婢宦官早被打发了出去。
她浅浅松下口气,这才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向自己身前的阿兄。
“阿兄你疯了?!”她问。
但这时,杨国忠却反而不再闪躲,而是变得镇静下来。
他说,“我不是杨国忠,我是杨钊。”
这大唐很好。
他爱这盛世的繁华,也爱那余香袅袅的万家烟火。
可有那样的君王,这片土地又有什么让他好效忠的呢?
它连给玉奴一世平安喜乐都做不到。
“……”
大概,杨钊的灵魂里天然就带着离经叛道。
人人都追逐功名利禄的时候,他只希望有一处田宅,能装下自己和玉奴。
而当他发现,自己哪怕是往上爬、爬到了自己目前能爬到的最高处,却别说李隆基,便连一个安禄山他也制衡不了的时候,他脑海里瞬间产生的想法,便是打破那秩序,让它毁灭,然后再让其新生。
犯天下者,何必卯金刀?
他杨钊只有“金刀”也可以。
杨钊心中生起了前所未有过的野心。而他第一步想推倒的,便是那胆敢冒犯玉奴的、他的政敌,安禄山。
他想要安禄山手里的兵权。
毕竟自古以来,朝堂便有“拥兵自重”的一个说法。
而至于他要怎么把那兵权夺过来……
杨钊恍然笑了一下,用一种闲适的、淡然的语气对美人说道:“这事玉奴你就不用担心了,总之过两天,安禄山就再也没有机会来打扰你了。”
恍似他已经智珠在握。
可他说让她不要担心,她又怎么会真的不担心呢?
他要做的,是那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大事啊……
杨钊离开以后,美人始终都是心神不宁的。
虽然君主强夺于她,她也恨过、怨过。
但她自小是在大唐的土地上成长的,她也爱着这个大唐,从没想过叫它山河破碎。
所以……难道真要叫阿兄将这天下搅乱吗?
美人心乱如麻。
最终,到底是舍不得这大唐的馥郁香烟、万种繁华,不忍叫这大唐的子民,都如她一般半生飘荡。
她沉下口气,也顾不得外面的宫人会再怎么传她,便在第二天让人去了大明宫的宣政殿外,偷偷等着安禄山下朝以后,把安禄山给带了过来。
因为有之前的事,李隆基虽说最后是相信了安禄山,但到底是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之后便很少再让安禄山进到后宫来了。
美人也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安禄山了。
这次再见到他,她一瞬间还有些恍然。想到以往他出格的举动,再触及他仍如往日一般、露骨灼灼的目光,她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是避开了他的视线以后,才屏退了殿里两旁的宫人。
“……”
“娘娘。”
殿里空寂下来,安禄山率先开口。
他眉梢挑着一个愉悦的弧度,嘴角勾着野性十足的笑容。
仍旧同以往一样,用一种口无遮拦的、充满了侵占意味的语气,对美人问道:“许久未见,娘娘特意让人带微臣过来,是因为娘娘思念微臣了吗?”
霎时,美人脸上一烫,黛眉蹙起,心里升腾起一种羞恼的感觉。
“安大人自重,本宫是陛下的妃子。”
她第一次用了“本宫”这个自称,在安禄山面前强调自己眼前的身份。
但安禄山却只是扯着嘴角笑笑,没有说话。
美人知道,若安禄山当真在意自己的身份,那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来冒犯自己。
于是,也不想再和多他纠缠些什么。反正李隆基已经限制了他进宫的权力,他们已经没有了再多的交集。
美人便抛却了自己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只告诉了他,让他这两天要小心一些。
瞬间,安禄山的表情有些意味难明。
他的反应有些出乎美人的意料。就好像他压根不需要美人的提醒。
美人停顿一下,迷惑地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虽然她并不打算将阿兄意在天下的事说出来,毕竟那是要杀头的大罪,她绝不可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但安禄山他,表现得未免也太镇静了些……
“……”
“娘娘是在担心我吗?”
安禄山沉默许久,然后笑着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事实上,他一直在和杨国忠博弈。
他知道杨国忠找到了自己的把柄,要向李隆基告发自己意图叛君窃国,他也已经找到了应对之策。
只是……
他想知道,杨国忠他知道美人来向自己告密的事吗?
亦或者……
美人她又是否知道,自己也是真的,意在天下、意图在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