辱骂圣旨,如同辱骂君王。
但此时此刻,谁还在乎这个?
李琩倒退着踉跄跑走。
但高力士却没有理他。
便好似小孩子玩闹,他心知李琩闹不过君主。
一切都已成为既定的事实。
所以他只是淡淡往李琩跑走的方向瞧了一眼,便很快收回视线,将那还跪坐在地,也怔怔望着李琩背影的美人扶了起来。
“那……王妃娘娘便先准备准备吧,明日便要进宫了。”
高力士如是说道。
美人收回呆愣的视线,又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不由得眨了眨眼。
今天,便是她当“寿王妃”的最后一天了……
*
送走高力士,虞苏苏并没有直接回到她的院子里,而是像原来的贵妃一样,慢悠悠的在王府里逛了起来。
亭台楼榭、曲水回廊……
她回想起贵妃的一生,回想起贵妃当时的心情。
也回想起了自己“替代”贵妃离开洛阳时,曾听少年杨钊跟“她”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希望她的丈夫能爱重她、更爱重一些。最好,他们能恩爱不疑、举案齐眉,一世长安顺遂。
“……”
他们都认为,这寿王府会是贵妃的一生归宿。
甚至连贵妃也不曾料想,有朝一日,自己竟还会离开这里……
“……”
胸腔里有一股淡淡的哀愁涌起。
那是属于贵妃的情绪。
虞苏苏潋滟的眸光一怔,拂过花枝的手也不由顿了一顿。
【……苏苏你怎么啦?】藏身在虞苏苏脑海里的系统团子,第一时间发现了虞苏苏的不对劲。
虞苏苏抬手抚住心口,几不可见的抿抿唇,许久才对团子说道:“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虽然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透过贵妃的记忆,去感受人类的喜怒哀乐了。但虞苏苏却感觉,自己好像还是没有适应。
“……”
深吸一口气,虞苏苏悄然抬头,目光轻轻往一旁的走廊上瞥了一眼。
虽然她不知道其他的后世之人怎么样,但至少她能肯定,她身边的这些人们,都已然十分入戏。
此时,见着她眉头轻蹙的模样,他们也捏紧了手,一副担心的模样。
约莫,他们是以为“她”在为之后要到来的人生担心吧。
虞苏苏松了口气。
好在没有偏离自己的本意。
毕竟,贵妃要的是后世人对她遭遇的真实评价。
所以她也不敢做出太过不符贵妃真实遭遇的事情,便只又在王府里逛了一会儿,然后就很快又像记忆里的贵妃一样,重新回到了她院子的屋里。
*
李琩这一去宫里,便去了很久。
美人也不知道他会和君主间之发生什么。
但她想,他应该动摇不了君主的意志。
“……”
支开横窗,烛光点点。
美人默默坐在梳妆台边,最后一次等她丈夫归家。
也不知过了多久。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还有婢女谦恭卑微、唤着“王爷殿下”的声音。
美人心头一紧,顺着声响传来的方向望去。
随后,下一秒。
她便见自己里屋的木门,“嘎吱”一声,被人从门外打开。
一个形容狼狈的男人,一瘸一拐的向她跑来,重重蹲跪在了她的身前。
“——玉奴!!”男人分外慌张的寻起她的手,将她的双手包进掌心。
而美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呼吸微顿,也不由得露出了着急的神情,“这……十八郎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是他去皇宫,李隆基为难他了?
美人心里担心,想抽出自己的手,看看他身上有什么地方受伤没有。
但男人的手劲很大。
像是只要他松开手,眼前的美人就立马会消失不见一样。
美人没能抽出自己的手来,只能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李琩将掌心那双柔软的素手越握越紧,迫不及待的向她求证,“玉奴……你、你真的跟父皇他……?”
话说到一半,他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可美人却已经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是想问她……她真的和他父皇有了首尾?
脑海里席上一阵眩晕,美人身子几乎控制不住的晃动两下。
她用一双泛红的眼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是沉默。
而李琩却像是看懂了她的沉默。
他的眼里蓦然有泪水落下。他猛地一下埋首进美人怀里,用双臂紧紧环住美人的腰肢,像是要将美人狠狠揉碎进自己的骨肉血里。
“……快告诉我没有。玉奴快告诉我没有!你和父皇没有任何关系对不对!”
李琩在美人怀里痛哭。
虽然他的身上很疼。
今日去到宫里,他为了让李隆基收回圣旨,便在李隆基的殿外跪了整整一日。
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他身上所有的疼加在起来,也比不过现在心里那份撕心裂肺的痛。
“……”
“玉奴不要走好不好……?”
也不知道在妻子怀里嚎啕了多久,李琩静默一阵,终于又颤着嗓音问道。
他不知道,在他身上,美人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此时脸上也已是湿润一片。
她没想到,丈夫在知道真相以后,居然还会出声挽留她。
可……她走与不走,却早已不是他们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
眸里清泪落下。
美人渐渐停下了抚摸李琩后背的动作。
李琩着急的抬头看她,像是迫切的想要从她嘴里知道答案,迫切的想要证明她心里的人是他。
可美人垂眸看他,叹了口气,却是又挂着泪珠说道:“……十八郎,我问过你能不能放下那些政务的。”
那颗眼泪,落在了李琩的脸上。
李琩环住美人腰肢的手轻轻松了一下,只觉“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蓦地碎开。
“……”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的好父皇,早就为他的“恩宠”,寻好了他要索取的“代价”……
*
两人在梳妆台边枯坐一夜。
等到第二日太阳升起,宫里派来的人也到了。
任由李琩怎么拒绝、怎么反抗,美人最后也还是被他们给接进了宫里。
“……”
进到宫里以后,美人直接被带去了太真宫安顿下来,她的道号也被定作了“太真”。
而有关她的消息传了出去、传到旁人耳里,却是怎么听就怎么让人觉得离奇。
一如李琩一开始的反应,所有人都在想,这世上哪有公父渡儿媳出家,目的是为了让儿媳为自己母亲祈福的道理?
而且,若是说真要人出家,那为何又不把人送去道观,反而是把人给接到了宫里?
长安的百姓听惯了寿王妃绝世无双的美名。这一想到寿王妃生就一副花容月貌,就连宫里的娘娘也比不过她。
然后再稍微一寻思,竟也将事情给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想,这大概呀,就是他们的帝王见色起意,看上了那寿王妃了,所以他才想了这么个荒唐的理由,把那美人给接进了宫去。
整个长安都流传起了风言风语。
有说陛下荒唐,连自己儿媳也要强抢的。也有说寿王妃水性杨花,一女却侍二夫的。
那些酸腐的世家豪族,看不惯陛下和寿王妃违背伦理,纷纷指责寿王妃不配为人妻。
而那些生活琐碎的市井小民,则是不在意这个,只把这当成圣人身上的一桩风流韵事。好奇新鲜的同时,也开始幻想起寿王妃的容貌。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美人,竟让那见惯了美色的帝王,连道德伦理也顾不上了。
“……”
杨氏女容貌绝艳的声名更盛了。
可人们讨论她的风流韵事,指责她的水性杨花,却独独没人在意过她是怎么想的。
又或者说,应该是没人想过她会不乐意吧。
在他们看来,能成为圣上的女人、得到圣上的恩宠,便是她这一生最大的荣光。
*
“玉奴。”
太真宫里,正值壮年的帝王踏进殿内,看见殿里正在抄写经书的美人,便低低唤了一声。
美人停笔。也不再提醒他自己现在是“太真”。反正于他而言,自己是“太真”还是“玉奴”,都没什么两样。
反倒是再让他叫自己“太真”,总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某种程度上,是侮辱了这块静心修道的道场。
“……”
美人垂着头,继续抄写手里的经书,并不理他。
但帝王却好似习惯了她的冷淡,只眼神暗了暗,然后便默不作声的来到她身旁,静静的看着她将那卷经书抄完。
他倒是有着一副好耐心。
终于抄完手下的经书,美人落笔,这才抬起头看向李隆基。
“陛下近日来得越发勤了。”她道。
原本她刚住进太真宫的时候,李隆基还会注意些影响,隔个许久才过来一趟。
但近日,也不知是不是随着时间推移,外面的传闻也传了许久。及至现在,大唐的臣民好像都已经完全接受他们的关系了。于是,李隆基便也变得愈发放肆,连假装都不愿假装一下了,开始每日都往她这太真宫里跑上一趟。
“咳。”
李隆基轻咳一声,知道自己这几日的“放纵”,是又让她名声又不好了一些。
但……
“朕今日过来,是有要紧事要同你谈的。”他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