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禄官七旬以上的年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闻到熟悉的马粪味道,才确信自己仍旧活着。晋人有句话说,人老不以筋骨为能,他七旬年纪还要战场征伐,现在想来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拓跋禄官问:“这是哪啊?”
有仆人恭敬答道:“回大汗,此处为云中盛乐宫。”
哦…… 拓跋禄官答应着,盛乐宫是他的行宫。曾经有很多次,他冒出一个念头,和他的所有祖先不一样,他在胡思乱想,拓跋部能不能像晋人那样停下来,有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可以永远停留在那里,无须再东奔西跑。
后来便有了盛乐宫,名义上是拓跋禄官的行宫,其实他根本没有正式的宫殿,每年奔波于春季牧场与秋季牧场之间,他的大营移动到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宫殿。于是,盛乐成了他瞭望中原的最佳场所,在盛乐宫的时候,拓跋禄官更能想象南面的晋人是怎么生活的,他们的皇帝是如何的奢靡与逍遥。
没想到,拓跋禄官病重的时候,恰好在盛乐宫,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拓跋禄官要带着一辈子的畅想,带着祖先数辈人对中原的痴迷,在他梦想展翅的地方死去。或许,这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拓跋禄官只是恨自己,不能再进一步迈入中原的土地。
旁边,有部落的巫医说:“大汗无须忧虑,你的病只要安生将养,用不了多久便可康复。到时候仍旧生龙活虎,上阵打仗都不是难事。”
拓跋禄官咳嗽几声,问道:“我得的是什么病?”
巫医回答:“不好说,看起来是风寒入体,其实总有些蹊跷,莫不是有人诅咒大汗?”
这话一说,拓跋禄官的情绪有所变化,做首领的总是不放心手下,总以为有人要害自己。尤其是当一个人年老了,更容易猜忌别人,伟大如汉武帝,在晚年同时犯了糊涂,居然连太子谋反都相信,最终酿成苦果。
拓
跋禄官此刻与汉武帝晚年差不多,吩咐道:“查一查,谁在害我!”
那名侍从听命下去,巫医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诡笑。时候不长,结果查到了,居然有人做了个小人用针扎。
拓跋禄官心想,怪不得最近身体不好,原来是有人在害我啊!
“谁啊?”
侍从说:“刚来的那个氐人,从匈奴部落过来。”
拓跋禄官问:“是艳名传遍草原的单氏吗?”
“正是她!”
哦?杀了有点可惜,自从将他从匈奴人手中讨来,拓跋禄官碰都没碰过,没想到这恶妇如此歹毒,居然用巫术来害自己。
“杀了!”
仆从:“这……”
拓跋禄官问:“怎么?你不想杀她吗?还是我做的不对?”
仆从连忙道:“不敢,不敢。我只是觉得,杀了可惜。”
谁说不是呢?可拓跋禄官毕竟年老,这次病重不知能恢复到什么样,即便是真能死里逃生,恐怕也消受不了美人。在拓跋禄官看来,单氏肯定是因为被掳掠来心怀不满,于是咒骂他早点死去。拓跋禄官岂能放过她,可惜便可惜吧,杀掉了事,让她扎小人害我!
仆从道:“我是说…… 既然大汗不要她了,各部大人都一直觊觎单氏,不妨赏赐给他们,这些人会更加忠心耿耿的为大汗做事。”
“可是她必须要死啊!”
拓跋禄官不是刻薄寡恩的人,相反他非常注意拉拢人心,也懂得放权。像拓跋部这种分成三份各自为政的局面,古往今来没几个君主能做到。仆从说的有道理,既然不要了,何不赏赐予人收买人心?只是她罪大恶极,搬弄巫术来害人,岂可轻饶!
侍从道:“大汗不能将人赏赐给他们,但可以赏他们春宵一晚。”
哈哈…… 拓跋禄官虽然身体没完全恢复,躺在床上还是大笑了两声,紧接着伴随咳嗽,方才说道:“如此,稍解我心头之恨!”
什么春宵一晚?对男人
们来说也许是,对于单氏却是被人轮流蹂躏,她或者在今晚死去,或者坚持到明天再死去,结果并无太大分别。
拓跋禄官直到后半夜,方才想起有什么不对,喊来伺候的侍从,这人与白日里不是一人,问:“大汗怎么醒了,有什么事吗?”
拓跋禄官说:“不对啊,我早已病倒,单氏却来我盛乐宫不久。我的病不应该是她造成的,难道我错怪人了?”
侍从回答:“那女人一直在喊冤枉,那个木头人不是她做的。”
“单氏何在?”
见拓跋禄官目光迫切的看自己,侍从答道:“回大汗,三更的时候已经死了。”
可惜啊,拓跋禄官眼馋了很久,却求之不得。如今总算弄到营中,还没有机会一亲芳泽,她已经死了。
……
消息传到匈奴军营,刘曜听到后气得钢牙紧咬,“你说什么,真的是那样吗?”
单氏被拓跋禄官赏赐给帐下将领,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不是做夫人,而是被蹂躏。她死的很绝望,刘曜一想起她的模样,心中一阵阵发紧,自己最舍不得的女子,竟然被人残忍的杀害。
这时候,恰好是拓跋部两兄弟来商议军事,刘曜强压着怒火,在中军营帐接见他们。拓跋猗迤进来便说,可恶的晋人,仗着黄河险流在后面做缩头乌龟,任你怎么说他们都坚守不出,如之奈何?
刘曜心情不美丽,现在是携手共进的时候,他强迫自己不提单氏,问:“两位有何对策?”
拓跋猗迤道:“晋人重兵布放黄河沿线,一时半会我们很难过去,此时离冬天还很远,我们不太可能等着黄河结冰。既然前路不可通行,依我看不如暂时撤兵回去,待冬季河中结冰再卷土重来。”
拓跋部可以退,但匈奴人不行啊!刘曜若是失去拓跋与慕容两只援军,他无法独自面对晋人的反扑。无论是石凡还是成都王,亦或是并州刺史刘琨,随
便哪路军都可能灭了他。
“两位大汗,万不可撤兵啊!你既答应与我为盟,理应共进退,怎可轻易背弃?”
拓跋猗迤道:“我等兄弟并不愿如此,无奈形势所逼,实在是进无可进,反不如退回去养精蓄锐,待他日时机成熟之时,再来中原与群雄一较高下。”
拓跋兄弟中年轻的拓跋猗卢说:“并州刺史刘越石(刘琨)派人送信,愿与我等结为兄弟,他会在边地与拓跋部开市贸易,并请朝廷册封我等兄弟。”
可恶的刘琨,刘曜想起当初在金谷园时曾被他鞭打,被痛骂不该姓刘,心中还是隐隐的有些恨的慌。直到现在,刘琨阴魂不散,居然又勾连拓跋兄弟,刘曜心中焦急,若是让他们走了,刘曜便要独自面对大晋朝廷及各路人马的火力。
“两位大汗,既然来了,便不能空手而归。这样吧,我的人这些日子搜到不少的金银财宝、粮草布匹,以及女人、仆从及各种稀罕物件。我将这些东西分成三份,一会派人分别将其中一份送到你们营中,请大汗将这些东西赏赐将兵,大家务必要坚守此处,听说洛京那边不太平,正在闹内乱呢,再等一等战事会有转机的。”
拓跋兄弟见有厚礼,此事姑且作罢,各自得了好处回营去了。刘曜感觉心肝在颤,这些东西都是辛苦抢掠而来,为了稳住拓跋部,他不惜破财免灾。在两兄弟离开不久,有人来报,慕容部的都督慕容廆带人来了。
刘曜强打精神,在营帐里接见慕容廆、慕容运兄弟,他们俩一进来就抱怨拓跋部不是东西,这句话很合刘曜的心思,拓跋部唯利是图,又不懂精细谋划,却贪图别人财物,典型的无赖。
原来啊,在今天的抢掠中,他们同时看中了一个大家族,然后共同将其坞堡攻陷,在抢夺东西与奴仆的时候,两家产生分歧,矛盾愈演愈烈,后来竟大打出手,幸亏被及
时制止,才没有酿成更大的问题。
刘曜听了这一段,安慰道:“大家本是同盟,理应相互扶持,这件事情我会为你们做主的,拓跋部再强大,也要学会尊重盟友。”
慕容廆见营帐内没有外人,便将自己的打算给刘曜说了。
刘曜听后大喜,不过觉得有风险,问道:“石浩然为何要丢弃虎牢关?洛京那边知道吗?”
慕容廆答:“这是密探发回的讯息,据说石浩然早就想回襄阳了,恰逢洛京朝廷妄图抓他,因此石凡离开虎牢关就在情理之中。如果我们转战洛京东面,渡河后直取虎牢关,同时夺取敖仓,有了大晋国的粮食补给,如此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刘曜仔细琢磨一番,问:“都督,你觉得此战风险几何?”
慕容廆摇头:“并不知,反正当前陷入僵局,若是我们迂回去洛京东面,至少是个变数。至于风险,我等本就是战场厮杀,当然会有一些。不过,若匈奴愿意,慕容部愿为前驱,誓要破了他的洛京城。”
刘曜沉吟半天,方才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尚需与拓跋部商议后再做决定。”
几个人又谈论一番,慕容兄弟告辞离开。刘曜虽不喜拓跋部的所作所为,但此事绝对非同小可,还是小心为妙。
有军卒来报,拓跋部兄弟临走时留下一样东西,让一会交给刘曜来看。
刘曜有些纳闷,他们若是有东西移交,本该当面完成,怎会托付别人?到底是何东西?
军卒并不知,将羊皮袋装着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颗脑袋滴溜溜乱转,滚出去老远才停下。刘曜看清楚了,竟然是单氏曾经美丽的头颅。
刘曜的声音有些变调,恼怒道:“是拓跋兄弟给的?”
军卒答:“是的。”
“你看清楚了?”
军卒有些茫然,“大概是吧?”
在拓跋兄弟离开大营的时候,好像是他的从人转身交过来的。
刘曜大怒:“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