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公主罗什重新坐上车子,仍是之前巧木轩出品的四轮马车,不过心情已经截然不同。虽说此前担心父王生病,忧虑龟兹国内的形势,如今担心的增添许多,她不知道接下来命运如何,那个齐万年又到底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想到此,罗什苦笑,这不是在龟兹,甚至也不是她熟悉的天山南北、沙海周边,而是在他们所说的“东土”,晋人自称的“中原”。在这里,龟兹人没有军队,大顺车马行没能力营救她,队伍里唯一可能逃脱的是兄长,但他同样是生死未卜,更不要奢求其它。
车子向西行去,每日停歇的时候很少,据说身后有官军追击,却始终没有发生战斗。偶尔听这些将领议论,官军好像并不团结,他们不愿意发动袭击,也许只有到了天水城,战事才会紧张起来吧!
有人敲她的车厢,罗什掀开窗帘,看到那张让人作呕的脸。这人长得矮小却粗壮,脑袋呈现不规则的椭圆形,小鼻子小眼就算了,嘴巴还出奇的大,给腮部留下的空间很狭长,却突兀的露出几道伤疤。
这是每一个匈奴人成年后“犁面出血”的样子,加上他那硕大的耳环,以及满头的辫发,这毫无疑问是一名匈奴汉子。这人已经到窗帘外骚扰过多次,从言语到肢体不停的表露,自称是什么“大将军”,要娶罗什为妻。
罗什被他扰得有些烦,没好气的说:“你们至尊要迎娶我做皇后,你怎敢与皇帝抢?”
匈奴人大笑,“皇帝?笑死人了,不过是氐人一个部落头领的儿子,他若能当皇帝,我都可以做太上皇了。”
罗什受不了他的嚣张,环顾四周,行军阵中有很多人离他们不远,索性挑拨道:“你怎敢对皇帝大不敬?”
匈奴人道:“我是大将军,让他做皇帝他便做。我若不让他做,他便什么都不是。”
罗什问:“你
敢大声说吗?”
匈奴人丝毫不惧,坐在马背上大喊:“我郝度元才是真命天子!”
喊过以后,郝度元哈哈大笑,周边的军卒也跟着大笑。罗什注意到,这些人长相各异,有的是匈奴人,但也有羌人与氐人,还有羯人。这郝度元也太大胆了,公然在军营里叫嚣,不但企图抢皇后,还敢直接鄙视“皇帝”。
这时候,郝度元却突然小声说了句话:“有人会救你,拖延时间!”
罗什一愣,才发现郝度元刚才那些都是掩饰,借调戏之名过来送个消息。
罗什同样用他们之间能够听清的声音问:“我兄长呢?他没事吧?”
“帛伦王子好得很,有酒有肉,只是没女人!”
佛祖保佑!罗什听他准确说出兄长的名字,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只要兄长无事,龟兹国希望仍在,她罗什即便身陷囹圄,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
作为成功男人的标志,一个是有钱,买什么都不皱眉头。第二是有权,必须前呼后拥,好多人待在门口等着巴结。第三便是娶一个有身份又漂亮的女人。齐万年前两点都具备了,唯独女人,他原本要立为皇后的那个美貌女子,家世普通到只有地名。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一个堂堂的龟兹公主到了跟前。她长得婀娜多姿,她又高贵到让人羡慕,这真是老天开眼。
被人吹嘘的久了,齐万年真以为自己有帝王之相,要不是在梁山附近作战不利,他此刻应该盘算着攻打长安城了吧?有部落老人告诉他,晋人有句话叫退一步海阔天空,面对无论数量与质量都相当不俗的晋国兵马,他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回到天水城徐图发展。待新来的平西将军石凡与镇守三州的梁王掐完,最好征西将军周处也能参加,让他们自相残杀,齐万年修整完了再出来收拾残局。
前面不远处快到牛背村,渡过它旁边流淌的涧溪,沿着不
断升高的地势,再有几天便能平稳到达天水城。齐万年要感谢这些可爱的晋人,不但送粮食、送武器,还跟在后面一路护送他们回家。
先头部队在河边停下,等待最高统帅的指示。齐万年亲临现场,涧溪起源于附近的高山,最终作为支流汇入渭水。这个季节温度不高且雨水极少,涧溪的水只能到达马腹,看起来和平地没什么分别。
随着齐万年大手一挥,军队开始渡河,和齐万年观察的差不多,涧溪最深处也没有人高,很多地方甚至只到膝盖。
齐万年正准备纵马过去,有心腹乘快马奔到眼前,小声汇报道:“至尊,大将军调戏皇后,还说要抢她为妻。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皇帝的权威压迫下,这名报信的颤巍巍道:“大将军还说,他让你做皇帝,你才是。他要是不让你做,你就什么都不是。”
这话确实是郝度元亲口所说,报信的人并没有撒谎。齐万年“哼”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太过于计较。
自从郝度元被禁军抓住又毫发无伤的放回来,齐万年心中疑惑顿生,他担心郝度元的忠诚。但是齐万年又不能赶他走,军队本就是各民族、各部落拼揍而成,齐万年与郝度元是两个核心,除此之外还有羌人的头领姚柯回,以及各部落大大小小的头领,齐万年做事必须考虑影响。
既然必须留下郝度元,又对他不放心,齐万年便安排人在他旁边刺探,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汇报。结果呢,谋反的迹象倒是没发现,这厮居然好色,三番五次跑去调戏未来皇后,胆大的要和齐万年抢女人。
齐万年并没有暴跳如雷,相反他确信郝度元对他,至少对他们共同的谋反大业是忠诚的。他以前便是这幅德行,即便是军中重要人物议事,他与羌人姚柯回也是说话毫无顾忌,经常顶撞于他。
如果郝度元变得规规矩矩,见了
他客客气气,那才真让齐万年疑心。一个人如果有大事压在心头,在脾性上是会表现出来的。据齐万年观察,郝度元还是那个一心为兄长报仇的郝度元,只是统领的兵马少了些。
报信的人问:“皇后那边的事,大将军若要做出什么,怎么办?”
齐万年道:“给皇后派两名侍女配着,再加派一些侍卫看护好!”
旁边有心腹之人叫杨茂搜的劝道:“至尊,郝度元的队伍虽然大伤元气,但此人在匈奴人以及卢水胡人中声望很高,不如将那龟兹公主赏赐于他,方能换取他的忠诚。”
齐万年知道成大事必须舍弃小利,但毕竟他的话说出去了,既然已经标记成自己的女人,再给别人同样会引起非议。加上齐万年十分需要一个血统高贵又美艳绝伦的皇后,机缘巧合下他认为是天意,便也只能如此了。
杨茂搜很遗憾的叹口气,他们一伙人能否功成名就取决于很多因素,但是一个基本的条件是彼此团结协作。各部落若能拧成一根绳,对抗官军才有获胜的希望,若是各自分离一盘散沙,便只能被各个击破。
杨茂搜敏锐的观察到,此前战事顺利的是时候大家春风得意,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攻下一座接一座的城池,抢到粮食及财宝无数。但他们毕竟是刚刚聚在一起的游兵散勇,没有严格的军事训练,没有明确的阵型打法,只是简单的骑射与冲击,说成是“乌合之众”并不为过。刚刚在梁山遇到挫折,队伍里便有了不和谐的声音,体现在方方面面,但最要命的几个种族之间的分歧。
这郝度元自不必说,在梁山进攻周处耗尽他多半的兵力,连带与他关系不错的卢水胡各部落也损失惨重。军队的另外一个组成力量是羌人,其中一部分是马兰羌,后来发展后还有秦州、凉州一带的羌人,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渐渐有了统一的代
言人叫姚柯回,最近频频向齐万年争取属于他们的利益,包括要了个官职叫大司马。
这大司马与大将军都是管辖军队的,按道理不应该同时设置。但齐万年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一个虚幻的职位能够拉拢人心,再设一百个大将军又有何妨?
齐万年交代完事情刚要出发,便听见前面响起喊杀声。此时只有五分之一的军卒过河,对面在战鼓声中冲出好多的兵马。
齐万年知道被人伏击了,仗着有五万大军,他不信打不过对方,号令军队立即过河增援,在牛背村与来敌一较高下。
杨茂搜劝道:“至尊不可!敌人埋伏在河水对过,应该是做好了伏击的准备,我们不可渡河死拼,那样岂不是落入敌人的圈套?”
齐万年看了看形势,说道:“敌军似乎数量没那么多,而且这涧溪如此浅而窄,根本算不上过河,杀吧!”
在齐万年的亲自指挥下,军队不断的渡河作战,他渐渐发现不对劲,对方的军卒不断的涌现,根本不像他一开始看到的那么少。
随着战事进展,齐万年还猜出了对方的底细,这支伏兵不是平西将军石凡的,也不是梁王的,而是先前那支准备增援周处的援军。根据此前的密报显示,统帅的人是冯翊都尉张光,人数在两万多。
以五万对两万,虽然军卒战斗力略差,而且还要渡河,但齐万年相信,胜利还是属于他们的。他不停催促士卒过河,却发现郝度元与姚柯回都不在身边,他们的军队不听号令。齐万年大怒,喝令立即传郝、姚二人见驾!
传令的兵卒还未回来,齐万年突然竖起了耳朵,除了战场的厮杀声以外,他听到巨大的水流声,歪头向涧溪上游看去,那里竟有滔天的巨浪。
谁说涧溪的水浅,它平时可是有渡船的,水流被拦截后攒着,就等对付齐万年。
一直未见的张光援军,原来藏在这里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