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的龟兹人让石凡大吃一惊,他们与慕容鲜卑的绿珠、红旖,以及羯人中的石勒,容貌相差无几,都是高鼻深目、皮肤白皙的印欧人种。唯一的不同是他们的头发,和中原人同样是黑发,只是略微卷曲。
石凡微微抽了抽鼻子,这些龟兹人体味是个特征,与很多中原人一样长期不洗澡,他们的味道明显重了许多,有点熏鼻子、辣眼睛。
一众龟兹人中,男的英俊,女的秀丽,唯独一人与其他不同,他的脑袋是扁的。石凡略微起身,算是和他打了个招呼,说道:“贵客登门,请坐!”
旁边大顺买卖行的掌柜一头雾水,无论看衣着的华丽,还是看一行人走入时候的顺序,他都是这伙龟兹人中的老大,怎么石凡一眼便看向另外一人。
扁脑袋的也奇怪,只是忍住了没说话,恭恭敬敬侍立在一侧。
掌柜的自报家门,说道:“小的龟兹商人姑荪,开了这家大顺买卖行,在洛京讨一口饭吃。今天冒昧登门来访,给郎君带了些礼物。”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男女老少带着礼物盛情来访,石凡总不好拒绝。随着姑荪的话音落下,有人抬入成箱的东西,金银财宝自不必说,珍珠玛瑙寻常之物,来自大秦、波斯的稀罕物件成堆的放在里面。
姑荪道:“听闻有龟兹人败坏我大顺买卖行的名声,竟然假借我们做坏事,还坑骗郎君的大批钱财。今日登门认错,请求郎君恢复与我们的买卖。”
石凡看了看他,淡淡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虽赚钱却不贪财,掌柜的请将东西带回去,恕我不能接受。”
姑荪最怕的是送礼人家不收,央求道:“我大顺买卖行可是无妄之灾啊,郎君断了我们的货源,又少了‘通天下’的运送,买卖行实在难以为继,还请郎君原谅则个。”
石凡笑了笑,并不着急的说道:“掌柜的你也知道,我的汇通商贸被
人狠狠宰了一刀,而且明白无误的是龟兹人,你们大顺买卖行脱不了干系。事情发生后,我没有找你的麻烦,更没有借官府欺负你。既然合作不成,我怕再有损失,暂时中止与大顺的合作。待事情查清楚了,货款追回来了,便也没事了。我的所作所为,买卖便是买卖,只限于商贾之间的范畴,并无任何阴招,掌柜的你说呢?”
掌柜的拱手致谢,“以郎君的地位与权势,若要整我们易如反掌。因此,我打心底里敬佩郎君的为人,那件事我们是有口说不清。不如这样,我送一件保证郎君喜欢的东西,看能否挽回这一切。”
石凡奇怪,这天底下还有我见了就能喜欢的东西?
只见姑荪早已准备好了,从仆人手中拿过一个包袱,打开了摊在石凡面前。
石凡不解,里面是什么?
掌柜的边打开边说:“那些珠宝都是庸俗之物,唯独此物最为珍惜,希望能够换取郎君的信任,重开与大顺买卖行的合作。”
石凡揭开最后一层包裹,惊呼出了声。
姑荪介绍道:“我在来洛京的路上遇到一伙粟特商人,他们要越过葱岭去更远的地方,据说是替郎君搜集农作物的种子。他们为首的石罕拜托我,让我把西域一带特有的种子先送给郎君,他可能会稍晚才能赶回。”
石凡看了半天,这都什么啊,待它们长大了或许还认识,做种子的时候实在是分不清。
姑荪指着说道:“这是苜蓿,大晋国要想有上好的战马,尤其是大宛天马、乌孙马与焉耆马,少了苜蓿的喂养是不能长久的。剩下的有棉、麻、葡萄、梨、桃等,有一些是中原已有的,但西域的品种与之不同,味道应该差异很大。还有些中原没有,是否适合种植还要再看。郎君不需要认识他们,更不要劳心费神,今天我斗胆带进来这么多人,并非对郎君不敬,而是想重点介绍他们,这都
是西域的农夫,可以替郎君种植此物。”
众人纷纷点头,从干旱少雨的西域来到中原,他们的新鲜劲还没过,便被带到此处。
石凡心中高兴,连接天下,取世界之所长,分享好的东西,今天这些乃意外之喜。
姑荪施礼后,恭敬问道:“此物加上那些金银财宝,可否弥补郎君损失?”
石凡道:“除了这些种子,还有种植他们的人,其余东西统统拿走!金谷园与大顺买卖行的生意恢复正常!”
姑荪欣喜若狂,早知此物能解决问题,还带那些珠宝何用?
石凡却喊住他,先别急着走,你我两家的合作正常了,但上次的事情还是要说清楚。
姑荪示意带的那些人都出去,只留下他与扁脑袋,这才缓缓开口道:“我的大顺买卖行既是做一些货物的买卖,同时也是龟兹附近一带商人在洛京的落脚点。这次惹事的是一名龟兹商人,是他设下阴谋坑骗郎君的钱财……”
石凡突然伸手,打断了他的话,“掌故的有一事不明,以我观之,他的原意不是要十倍的货款赔偿,而是要制造混乱,或者可能败坏汇通商贸的信誉。”
姑荪点点头:“既然郎君都知道,我也没什么好隐瞒,此贼人乃龟兹败类,他竟然与匈奴人关系亲密。这次行事顶着我们的名号招摇撞骗,虽然猜不出真正的目的,但多半与匈奴人有关。”
匈奴人西逃,目前的位置是粟特周围,再朝前一二十年驻扎在大宛、乌孙一带,经常欺辱西域的龟兹等小国,让他们年年纳贡、进献美人等等。迫于匈奴人的威势,大晋国驻扎此处的官员同样忌惮,大家对他们敢怒不敢言,龟兹人恨匈奴是应该的,国内有人和他们勾结,自然会人人厌弃。
石凡抓了长安城布庄的掌柜,再有阵子便可以得到口供,两相对照更容易猜测最终结果。目前看来,大顺买卖行的确是受了连累。
石
凡的话问完了,王景风说道:“掌柜的既然来了,不妨再聊几句。”
姑荪拱手问候道:“久闻金谷钱庄大掌柜的美名,几次求见都不得入,今日能够碰到是姑荪之幸。”
王景风乐道:“金谷园的买卖太多,天南地北都等着去。我待在洛京本来是极少的,还请掌柜的不要怨我架子大。”
“岂敢!岂敢!”
王景风说道:“你们龟兹人主要做向西去的买卖,其实没必要从洛京出发,平白多了上千里的路程。如果你愿意的话,货物可以从长安,甚至以敦煌为货物集散点。而你的大顺买卖行只需要直接与汇通商贸连接,我们负责货源的搜集,以及你们从西边带来货物的卖出,此做法对你我双方都有益,不知掌柜的意下如何?”
她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大家可以分工更明确,汇通商贸是他们在中原的总代理,所有西边货物的销售,所有中原货物的购买与运输,龟兹人都不管,他们只管从敦煌出玉门关向西的部分。
这做法会给龟兹人带来极大的便利,虽然货物价格上会受到汇通商贸的制约,但缩短了路程,减少了繁琐的事务,可以极大的提高效率。姑荪是精明的生意人,对王景风的提议很感兴趣,但是他没法当场表态。
石凡早看出来了,说道:“景风所提之事甚大,还是请这位贵人作答吧!”
石凡所指的,正是姑荪身后一直站立的扁脑袋。扁脑袋很奇怪,问道:“久闻郎君大名,各种故事让人惊奇不已,金谷书局卖的几本书我都已读过,最爱的是《红楼女郎》。可是,郎君怎知我的身份?”
石凡一个历史系就读的本科生,怎会连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龟兹一带有个习俗,他们以扁为美。具体做法是用木板夹小孩子稚嫩的脑袋,让他长成想要的样子。后来王室独享了这个特权,寻常人家不准长得这么好看,只有他们
才可以拥有扁脑袋。
一个龟兹王室成员躲在后面,却让掌柜的出面交谈。石凡从一开始便发现了,只是没有道破,想看看龟兹人玩什么花样。随着交谈进行,虽然姑荪有着生意人狡诈的毛病,但总体而言还算真诚,石凡不如挑明此事,没必要再遮着掩着。
扁脑袋说道:“我是龟兹王世子帛伦,跟着商队初次来洛京,惊诧于此处的繁华,尤其是郎君在铜驼街的生意,我是从早到晚的转悠,因贪玩多逗留了好些时日。在各种场合听人提起郎君的事迹,又在金谷书局读了郎君的书籍,多次想来拜访却怕冒昧,恰好遇到大顺买卖行的事情,想借此机会瞻仰郎君的风采。小王今日总算得偿所愿,郎君人物品行都令人赞叹。”
石凡评价道:“王子殿下中原话说得不错,快请坐!上茶!”
帛伦坐在姑荪的位置,换成姑荪侍立在他的身后,主仆俩位置互换。
“郎君有所不知,自从汉宣帝年间,小王先祖来中原学成归来,龟兹国的礼仪章法与中原完全相同,龟兹官场说的是汉话,也就是如今的晋话。久而久之,几百年过去,小王从小说的是中原话,反倒是龟兹话不那么流利。”
石凡大笑,龟兹王子殿下驾到,今天中午请你吃饭,地点就在西郊的天香阁。
帛伦道:“那刚才大掌柜谈的买卖?”
石凡爽快道:“王子殿下说可以,便那么做。王子殿下不愿意,那就保持原样。殿下只要记住,金谷园是你在中原的朋友。”
帛伦点头,说道:“那便按照大掌柜说的!一言为定!”
石凡早已派人调查大顺买卖行,龟兹人全民经商,国王和王子带头,这买卖行放在后世算国有企业。王景风的提议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一切操作在敦煌一站完成,省了诸多的中间环节,这是龟兹人调整经营策略的开始,也是石凡占有丝绸之路贸易份额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