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召开的朝会,关于讨论的内容,有人有所耳闻,有人茫然无知。
大臣们奇怪的发现,今天朝堂上少了很多重要角色,其中有一些还是贾南风信任的人,比如辅政大臣太宰张华、太傅乐广、司徒石统、吏部尚书裴頠、度支尚书刘琨,还有掌控禁军的北军将军石凡。
侍中裴楷来了后就想跑,可惜已经晚了,他心中懊恼不已,张华、石凡这帮人都提前知道消息,只有他在朝中悠哉乐哉的,并没有谁给他通风报信。
痴帝登上龙椅,转着头俾睨群臣,那股帝王的威势仿佛回到身上,继而一伸大手,肉呢?
群臣心中油然而生的敬意顷刻崩了,只见宫娥陈舞端着金质的盘子,将一块大大的带肉腿骨献上。痴帝右手横卧,放在嘴巴里啃了一口,用力的咀嚼,然后……就没其它动静了。
帷帐后面贾南风已经坐定,宦者张泓充当他的出声桶,说道:“太子谋逆,企图逼宫至尊与皇后。今证据确凿,请群臣商议,应如何处罚太子。”
证据确凿?群臣小声议论,太子是储君,老皇帝死了就轮到他,有必要急着谋逆吗?众人都在猜测,太子究竟有什么把柄被抓住?
只顾着自己讨论,没人当堂出声也不对,往常这都是辅政大臣张华的任务。今天他不在,贾后最信任的另外几人也不在。她的堂兄贾模限于关系不合适,外甥贾谧官阶太低不够格,裴楷与尚书令王戎对视几眼,催促对方先说话。
王戎也是年老成精,不愿做那只出头鸟,更不愿意背锅。裴楷一看没办法,身为侍中,他只能代表群臣发问:“敢问至尊,敢问皇后娘娘,口谕里说太子谋反的证据确凿。为服众心,还望出示方为妥当。”
宦者张泓早已准备好,从袖中抽出一张上好的宣纸
,走下台阶交给裴楷。
裴楷皱着眉头看完,转手交给身边的王戎。两人交换了眼神,见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但确实是太子的笔迹。
张泓说道:“裴公,请您为大家念念吧!”
裴楷被人点名,更加后悔今天没有称病,或者干脆远行访友,只得无奈的念道:“父皇,你就快些退位吧!若不如此,我将进宫自取之。然后我为皇帝,石氏为后,岂不美哉?……”
后面还有好几段,裴楷越念越是心惊,这太子未免胆子太大了吧?心情也太急迫了点。虽然不排除被人陷害的可能,但是裴楷观太子日常所作所为,尤其是最近与贾谧的明争暗斗,太子做了不少错事,比如他明知大家猜得出,还要公然毁掉洛京第一美人王景风的名声。裴楷知道,太子写这封信符合他的性格,但肯定不是在情绪正常的时候。
裴楷念完,群臣哗然,知道此信肯定有前因后果。就像是两口子过日子,突然蹦出一句吓人的话,那可能是话赶话脑袋一短路就说出来的,单独拎出来连自己都不信。可即便如此,这封信实实在在摆在这里,一个接一个的让靠前的大臣们浏览。
众人无不点头,字迹确实是太子的,证据确凿无误。宦者张泓说了,今日召集大家来,便是要为太子谋逆定下处理办法。然后,他望向了今日朝堂上官位最高的裴楷、王戎。
裴楷吸取刚才的教训,这次是彻底不说话了。王戎老奸巨猾,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发言。两人像一对闷葫芦,树在那里一动不动,哪怕众目睽睽,脸上波澜不惊。心中都在琢磨,上次卫瓘掉茅坑,看来也是迫不得已啊!要不要也学他演一出戏?
气氛尴尬,相当的尴尬。群臣大多低下了头,生怕被人点了名。帷帐后面的贾南风是
气愤,她执政后找了帮能人,他们治理国家还算够格,却都有同一个毛病,那就是正直。
张华辛辛苦苦为的是这个国家,而不是贾南风。石凡为证清白不惜蹲在山头,竟然真能一个多月不下来。裴頠与刘琨名气太大,不自觉站在道德的高峰不愿沾惹尘埃。就连堂兄贾模都在不住的摇头,他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乖巧之人。外甥贾谧又人微言轻,暂时还挑不了大梁。
到了后面,朝堂内连讨论的动静都没有了,变得鸦雀无声。就在贾南风快要忍不住发火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声音响起,众人连忙抬头去看,恍然大悟后,然后一点都不意外了。
尚书仆射王衍出班了,他走到中间施礼,肃然说道:“太子公然谋逆,若朝廷不予责罚,恐后来人效仿之,此为大晋取祸之道,至尊与皇后娘娘不得不察也!”
帷帐后的贾南风笑了,他只需要一个高官站出来,张华、裴楷、乐广、王戎都不乐意,王衍官任尚书仆射,规格足够了。
众臣子明白,王衍一定是思索了很久,他的妻子来自太原郭氏,与贾南风的母亲同宗,两人若论起关系,按后世叫法贾南风要喊他表姐夫。此外至关重要的还有个原因,王衍怨恨太子毁掉女儿的名声,这不单是对女儿的爱惜,更多是对自己名声的珍重。因为王景风被凌辱一事公之于众,翠云峰顶众目睽睽所见,王衍好多日子没有出门,他羞于看到别人讨论时偷瞧他的目光。
王衍决定彻底站在太子司马遹的对立面,他想借此机会痛打落水狗,最好能让你万劫不复。与此同时,此举也是向贾南风示好,你不是需要一个听话的重臣吗?为此不惜赶走御史大夫周处,可惜新来的解系同样不是阿谀奉承之辈,我王衍愿意做这个坏
人,怎么样?
贾南风心领了,示意宦者按事先设计好的套路问话。张泓心领神会,问道:“那么王仆射,你认为应如何处置太子。”
王衍利索的说道:“自古以来,谋逆罪不可赦。按《泰始律》,应判凌迟处死,灭三族,女眷充公。考虑太子身份,可换一个体面些的死法,其余龙子龙孙免为庶人,女眷充公或发配边地。”
贾南风虽然让大家讨论,但一开始就定性为谋逆,谋逆大罪怎可饶恕。因此无论谁搭话,都不可能有更好的建议。
张泓问一侧的廷尉刘颂,“刘公,王仆射所说可对?”
刘颂道:“王仆射关于谋逆的判决,与《泰始律》记载相符!”
他不说处罚太子对不对,只说判决合乎法律规定,并不想搅和进太子与贾后的争斗。如果按刘颂的主意,此案疑点重重,有待查实后再说。
张泓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转头问痴帝的意见。痴帝不知道什么意思,还以为问他煮肉的味道,连声说“好”!却不知人家要杀他的儿子。
悲哀的是,太子即将亡去,众臣中却无人抗拒。有位老臣愤而出班,向上拜道:“至尊,此事万万不可!”
众人观瞧,这不是东宫里太子曾经的老师杜锡吗?当初他讲课太子不听,劝谏太子又不从。太子还让人在他的坐垫下放针,扎得老头一屁股血,一怒之下辞了官,过了很久才被吏部尚书裴頠举荐重新启用,现任中书侍郎,在中书令与中书监领导下工作。
宦者张泓问:“此事已由朝臣公议,且至尊首肯,不知杜侍郎以为有何不可?”
杜锡慨然说道:“众臣子皆不言语,难道不知太子乃国之根本?汝等可曾想过,若太子不在谁人继承大统,后继之人又为何人?”
众人沉默,杜锡所说确实是个
大问题。你们把太子杀了,那么国家没有太子,皇帝万一这两天突然死了怎么办,大家抢着当皇帝吗?这在统治体系上是巨大的缺失,问题是当今皇帝除了司马遹没儿子,否则的话按顺序再立一个便是。
杜锡提出的问题很简单,但是解决起来很困难,杀了司马遹,当今皇帝绝后了。你们再找一个,从皇帝的兄弟辈,还是从他的子侄辈,到底谁品行高尚、能力超强?选择起来不是十天半月定的下来的,期间稍有闪失便是天下大乱,谁能承担这个责任。
群臣又开始议论纷纷,可也只是议论,无论是各位重臣,还是那些宗室,谁都仅限于与左右商议,没人当堂说话。其中宗室内有一人赵王司马伦,内心欣喜的看着局面发展,他早早躲在一侧,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盘算的就是太子死后,到底要举荐谁,怎么趁机获益,夺取这份拥立之功。
帷帐后的贾南风面带笑意,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啊!你以为她不知杀了太子是何后果,这女人的权谋岂会那般不知轻重。宦者张泓又装模作样的去问痴帝,痴帝仍旧吃着肉,谁敢说他的肉不好吃,他能和谁拼命。所以这会无论怎么问,他都是发出一连串的好。
张泓回到位置,朗声宣布道:“至尊旨意,太子谋逆一事属实,令其搬离东宫暂居金庸城等待发落。命廷尉府查办,尽快搜查并逮捕同谋之人。”
站在群臣之首的裴楷点了点头,心中暗叹一声高。原来人家贾南风早准备好了台词,就等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将太子幽禁金庸城,但是暂时没有剥夺其太子之位,杜锡所担心国无储君便无从谈起。与此同时,贾南风可以利用接下来的时间,确定她喜欢的储君人选,到时就未必是太子,而是太孙或者太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