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石凡醒的时候,王景风还压在他的身上,全身赤裸。
石凡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要去外面锻炼,才想起昨晚毒倒的壮汉,司马雅哪去了?
岐盛从外面侯着,隔着门帘说道:“他四更时分便醒了,愧于再见郎君,已经下山去了。”
“山下什么动静?”
岐盛道:“那只乌鸦带来的信里说,宫里昨晚好像出状况了,太子被急召入宫,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
乌鸦是老管家与桃花源里侯林联系用的工具,近来因为石凡不在金谷园,老管家常派它们传递信息。
石凡说着话,已经披上衣服到了外面,沉思后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太子已经落败,贾后准备动手了。”
岐盛建议道:“郎君是否应该考虑,和太子那边彻底断绝关系,以免贾后时不时的猜忌。”
“你指的是?”
“渤海石家与太子有亲,此时应与太子离婚,表明郎君态度,从此一了百了。”
石凡却摇了摇头,“不妥!短期看,可取信于贾后。但也落下个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的骂名,长久来看对我等不利。”
岐盛叹道:“郎君乃仁义之人!”
“仁义称不上,只是凡事不要做绝,给自己留一分余地,免得他日相见时尴尬。”
两人并排坐在禅房门口,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石凡没有夸赞它的美,反而说道:“祸患到了!”
岐盛惊诧道:“郎君所指何事?”
石凡指着漫山遍野的白色,说道:“今年的冬天来得如此之早,洛京尚且天寒地冻,遥远的北面会是如何一片光景?思远可知,那些游牧的鲜卑人如何过活?更远处的蛮人呢?他们会不会选择向南迁徙?”
岐盛掏出腰际的皮质酒壶,张大嘴巴喝了一口,说道:“郎君是说,他们像是候鸟一般,天气会逼迫他们
向南,进入晋人的领地,直至中原?是啊,说来奇怪,这几年的冬天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冷。”
石凡知道原因,历史课学过的小冰河期嘛,它会周期性的出现,每次都会迫使北方的民族南迁,从而引起中原的一片混乱。如果石凡不能阻止,这次会造成五胡十六国,南北朝对立直至公元六世纪隋朝一统,三百多年的大动乱。下一次该是唐亡后的五代十国,半个多世纪的动乱,终于赵匡胤的大宋统一南北。再后面一次出现在明末,导致明朝动乱四起,最终被清朝取代。
在石凡看来,冰河期不止是冬天的时候特别冷,而且各类自然灾害频发,诸如旱灾、洪水、蝗灾、地震会接连不断,最终让百姓苦不堪言,然后一个帝国不堪重负的倒下。如果恰好有外族环伺,他们可能会借助武力征服,这个帝国便会灭亡的更加干脆。
现在的大晋国便存在这个风险,他们在北面环伺着各式各样的敌人,一旦内部有大的动乱,必被人乘机抢班夺权。石凡两世为人,从理论上知道这个道理。岐盛博览群书也从未见过,但同样意识到石凡所述的危险。天气逼迫异族不得不南下,与晋人以及原有的异民族交融,如何妥善的安置他们,如何让大家吃饱肚子,这才是天下安定的关键。
石凡却清楚,现在的朝廷根本顾不上考虑这个。太子想着早日登基,贾南风在忙着对付太子,可即便双方分出胜负,不出意料贾南风压制了太子。接下来呢,贾南风选谁为太子,宗室诸王会怎样看待,世家大族如何反应,一切都还未知。在这一切搞清之前,谁会考虑其它?谁又像石凡一样关心天气?
一主一仆坐在门槛上看雪,让他们吃惊的是,在这天寒地冻的漫天大雪中,来访的却是位老
者。石凡首先反应过来,紧跑几步迎上前去,喊道:“张公,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太宰张华,录尚书事,乃是贾南风身侧辅政的大臣,也是朝野众臣的主心骨。张华能在雪天里登上翠云峰顶,身子骨还算康健,也多亏了两名仆人的搀扶,这才能够出现在翠云庵,见到一个多月没上朝的石凡。
石凡问他怎么来了,张华道:“与你一样,避祸!”
石凡笑道:“我手里有兵权,恐遭人猜忌,因此避祸。张公乃敦厚长者,朝野之望,皇后娘娘都要倚靠于你,有何可避?”
张华道:“你为避杀身之祸,老夫避害人之名。”
石凡请张华进禅房取暖,张华却挨着他一屁股坐下。石凡见状,与岐盛继续坐在门槛上。三个人手揣衣袖,抱着膀子说话。
张华道:“听说你在庵堂里风花雪月,老夫就不进去搅了你的清梦,在此闲聊一会,待山下没事了便走。”
这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不知是猜测还是有人言语,石凡与王景风在尼姑庵里的事,山下很多人早已知道。此处住宿简陋,张华知道里面住着佳人,实在不方便闯入。
石凡笑了笑,指着远处的一处凉亭,那里可挡雪,风又不是很大。如若张公不嫌弃,咱们去那里小酌几杯。
张华连声说好,早听闻金谷原酿味道不错,老夫今天有口福了。
有仆人收拾好石桌石凳,石凡陪着张华坐下,问道:“刚才张公说山下有事,不知具体何事能让张公冒着风雪跑这里躲避。”
张华叹了一声:“洛京虽大,却无僻静之处。唯有说去翠云峰顶拜访石浩然,才能一时半刻不得归。”
石凡记得,自从张华回京,两人除了在朝堂遇见打个招呼,私下里并无太多交情。今日张华一把年纪能拜访他,内心还是很感动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石凡与张华在感觉上还是有共通之处,可谓是英雄相惜。
“浩然聪慧之人,隐居此处不问世事,正称了皇后娘娘的心意。她这次对太子殿下出手,恐怕不会太轻。”
石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华道:“其实老夫也不尽知,只是听宫里轮值的人回来说,太子进太极殿见至尊不得,满身酒气恼怒的回去。老夫猜测,太子可能已经被抓住把柄,如果今天没别的大事,贾后会召集群臣议事。老夫愿意匡扶朝政,但实在不忍心对太子下手。”
另一边陪着的岐盛问:“张公推崇太子殿下?”
张华摇头:“此处并无旁人,老夫可说几句心里话。太子所作所为,与少时的聪敏背道而驰,能够保住江山社稷已属不易,并非雄才伟略之主。只是太子乃国之根本,少了太子并无其他可以托付之人,此乃自取灭亡之道也!”
石凡完全同意他的论断,想不到太子纳妃这般的美事,最终一步步演化成一个悲剧。这个悲剧并非是对太子,也不是对贾谧与皇后,而是要动摇整个大晋的根本。张华自诩匡正之重臣,怎会忍心亲手毁掉这个天下,于是绞尽脑汁逃避做今日朝堂上的坏人,这才想起洛京边上翠云峰还有个闲人。
石凡问道:“张公,记得你刚回洛京的时候,贾长渊转告我,说张公问金谷二十四友是否介意多一个。我告诉他,张公并非想来参加金谷园每月的盛会,而是想委婉的告诉我,不要频繁的举办宴会,免得给人结党营私的口实。”
张华点头:“贾舍人后来问我,老夫说没有的事,我就是想去金谷园喝个酒、听个曲,见一见繁华世界的模样。但是在老夫心中,确实如同你所想,也只有你能够领悟的到。”
石凡苦
笑的摇头:“皇后娘娘擅嫉,凡事容易多想,张公此番提醒恰如其分。只是我的金谷园热闹惯了,乍一停歇反而有了刻意隐藏的嫌疑。与其如此,我还是日日笙歌、逍遥自在。即便是我待在山上这段时间,听说金谷园还是高朋满座,我的叔父潘岳、堂弟石超在帮我操持。”
“浩然不在这段时间,很多人说你沉迷于酒色,与洛京第一美人每日淫乱庵堂。甚至还有人因此事奏你,说你只顾个人欢愉而懒于政务。”
石凡笑:“张公当然知道,这对我而言是好消息,我一个武将,若是如张公一般兢兢业业勤于政事,恐怕才是皇后娘娘要担心的吧?我石凡只愿为家族建一份功勋,让皇后娘娘放心使用,并不愿轻易陷入一场变局。因此,即便生活上小节有亏,为人贪婪粗鄙一些,也是朝廷可以接受的。”
张华喝着酒,说道:“你哪是小节有亏,巨资为百姓捐助,擒杀匈奴众贼,开济世堂免费治病。尤其让老夫佩服的,你竟将《青囊书》、《五禽戏》、《伤寒杂病论》印刷成册销售,这是造福万代的好事。至于你小节亏不亏,是否好色,是否贪鄙,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我可听人说,大晋国的藏书除了宫中、武库、国子学以外,属张公与裴逸民家中最多。据裴逸民告诉我,张公家中藏书极多,搬家时光书籍装了满满二十车,就连秘书监编纂官史都要去张公家中借书。”
张华答道:“我知道浩然什么意思,老朽的藏书你可随便借阅,也可以将任何一本印刷售卖,老夫保证分文不取。”
石凡哈哈大笑,却见门外家仆拿了一封信。虽然他没说,但石凡知道,乌鸦刚刚送来的。
岐盛帮他展开看过,说道:“司马雅死了,身中十余刀,就在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