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看到最后的致仕二字时,心脏不争气的猛地跳动了一下,他心如止水是装的。
方才他就预料到了作为夏言做大支持者的陆子吟发难,夏言自身难保。却没想到夏言会这么快就把致仕的奏章送上来,如此干脆利落。
平心而论,夏言是好人,但他想要收复河套,却是被广为诟病。
无他,嘉靖一朝没钱没粮,皇帝跟文官争权夺利,根本没有能力维护一个河套。
再好的计划,被内斗耽误之后,都是笑话。
“夏言壮志难酬,现在选择离开,倒是一步妙棋。”李芳在心中盘算,并无太多耽搁,便进入玉熙宫中。
照例,他将关于江浙的奏章放在最下面,将夏言致仕的奏章放在最上面。
嘉靖不早朝是因为懒,但他对于朝堂的掌控,却不比日日上朝的皇帝差多少。他醉心权术,一边修道,一边想着李芳昨天晚上带给自己的话。
准确说,那是陆子吟的话,让自己暴跳如雷。
接受还是不接受,那是一个问题。
嘉靖从未觉得自己像是在讨饭一样,问人要钱!尤其是陆子吟,那个会成为自己女婿的混账东西!
他可恨的很,明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却不肯将东西给自己,非要自己去要,
才会拿出来。
“夏言都不帮你,我倒要看看你这一次如何渡过难关!应对士绅,军户反扑。”
嘉靖心中念叨,夏言与陆子吟起了争执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夏言能够拦住陆子吟一次,却拦不住陆子吟十次。
尤其是这一次陆子吟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求官,他是为了大明。
这一次,夏言站在了陆子吟的对立面上,注定跟陆子吟无法重修于好。
自己从未见过一个人会为了专心做好某件事情,得罪全天下的人。
陆子吟这样的疯子,特立独行,谁都无法跟他正常交流,也没人能够跟他对抗。
不,是没人想跟他对抗。
“陛下,大事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李芳好似一阵风似的到来,他进入玉熙宫便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
“慌什么慌,天还没塌下来。是不是陆子吟那小子又惹事了?”
李芳心中苦涩,要真是陆子吟出事儿了,倒是好事儿。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自家主子之所以左右摇摆,还不是想要敲打一下陆子吟,让他知道这大明朝是谁的。
可现在夏言掀桌子了!
“陛下,并非是陆总督的事儿,是首辅夏阁老想要致仕,奏章一早送来,奴婢不敢拖延,还请
陛下.....”
“拿来!”
嘉靖皇帝目光一凝,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都呆了。
这是他从未想到的事,在他的计划当中,夏言应该是被满朝文武抛弃,被赶出朝堂。现在夏言主动请辞,面子上好看,纵然退出,却没有声名狼藉,还有机会卷土重来。
李芳将奏章双手奉上,嘉靖打开奏章,从开始的一字一顿,到后面已经一目十行。
夏言所言,他看的真真切切,字里行间都是我不跟你玩了!
“荒唐,放肆!”
嘉靖暴怒,这已经是短短两日之内,第二个人打脸自己,他一扬衣袖:“让他滚,他不干,有的是人干!我大明文臣武将不计其数,能当首辅的何止千万!”
李芳战栗,这一番话他听得不是滋味。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这是皇帝该说的话吗?”
“陛下,还请慎言。”他硬着头皮劝诫,心知肚明玉熙宫中谁敢把皇帝说的话泄露出去,谁就得死。
可他还是不是滋味。
“李芳,就连你也想与朕为敌?”
李芳低眉顺目,不敢跟嘉靖皇帝为敌,现在虽不懊恼自己刚才所言,心中却还是不免有些不安。
“奴婢不敢,若无主子,奴婢今日不过一个小太监。”
“不敢?朕看你们没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这大明,说是朕的,实则是你们司礼监,内阁,陆子吟的!”
嘉靖皇帝面沉如水,暴怒之后,他很快便收拾起心思。
这是机会,夏言想要致仕,那就让他滚!大明从不缺首辅,正好让严嵩取代夏言,成为大明首辅,为自己效力。
至于陆子吟。
他沉默了会儿,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将陆子吟贬为七品小官的任命还未到,陆子吟就会致仕回家。
他有这个底气。
再则,惩戒陆子吟,就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打自己的脸。
就算是把那一百万亩土地还回去,也没有人会真心感谢自己,对自己感恩戴德。
土地本就是他们侵占的,现在物归原主,谁会感激?
“李芳,不允夏言致仕,你去说。再派人请陆子吟进宫。”
“奴婢遵命。”李芳心止如水,只是听命行事,再无自己的思绪。
......
平西伯府中,申时行看着自己老师,不禁热泪盈眶:“老师在西北戍边,学生却在京师享受荣华富贵,学生该死。”
那是真情流露,申时行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自己老师,当下再见,他只觉得自己在京师一点意义都没有,也想去边塞。
“
起来说话,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你在京师做的不错,好好干就是了。”陆子吟倒是想要将申时行带在身边,好好培养他一下。
可申时行这样的太极高手,就应该在官僚主义最严重的京师里面多呆一段时间,跟大佬们好好学习如何打太极。
自己师门,做事情的人不少,会打太极的人不多。
“朝堂上推诿日益严重,学生想做事情也做不了。”申时行满脸愤慨,他还年轻,知道如何打太极,却想要做事情。
“那就想办法去做,你在朝堂上面做事,跟在地方上做事无甚区别。为师还有你的师兄弟们,都是你最好的后盾。”
“老师,有一事学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什么事儿?
“首辅要致仕了。”
陆子吟闻言冷笑:“好啊,走得好啊。”
他何等聪明,一下子就不捕捉到了夏言的用意。
对西北的改革,过了是自己跟嘉靖的功劳;不过的话,夏言与自己注定为敌,自己只能靠拢嘉靖。
横竖皇帝什么都不做,便胜券在握。
反倒是夏言这个首辅,做的越多,错的便越多。
现在急流勇退,新的首辅无力应对眼下的烂摊子,就得皇帝表明态度,身处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