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足, 染就一溪新绿。
刚下过雨的山林间一片湿润,一个个春笋争先恐后地从地里钻了出来,初春时节的笋子个头大, 洁白如玉,带着一股清甜的香气, 姐妹俩不过片刻的时间就摘了满满两篮。
柳沉鱼甩着马尾辫,笑出了两个可爱的梨涡, “今天咱们可是有口福了。”
以前家里的日子不好过, 柳沉鱼长得干瘦干瘦的,脸颊有些凹陷下去, 只有那一双大眼睛格外的突出。
但如今,在时喻不断的投喂之下, 小姑娘脸上终于长了些肉, 椭圆形的鹅蛋脸大气又舒展,笑起来时, 两个精致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为她干练的性格平添了一股温婉。
柳桑柔伸手在她的梨涡上轻轻戳了一下, 揶揄道, “你也就只有在提到吃的时候能笑得这么开心了, 小梨涡多可爱呀, 你应该多笑笑才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柳沉鱼骤然收起了笑容, 她板着一张脸,冲着柳桑柔呲牙咧嘴,“说了多少次了, 不要戳我的脸, 幼不幼稚呀你?”
“我就喜欢戳, 怎的?你咬我不成?”十六岁的少女正处于最美好的年纪,那一双秋水瞳中闪着晶亮的光,好似傍晚天上忽闪忽闪的星芒。
在学校里素有霸王花之称的柳沉鱼却唯独拿柳桑柔无可奈何,她幽幽的叹口气,“你就作吧你,真把我惹生气了,有你受的。”
“柳二丫,一句话来来回回说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说不腻呀?”柳桑柔完全不怕柳沉鱼的威胁,甚至还挑衅的冲她做了个鬼脸。
柳沉鱼咬牙切齿,“你再叫我一声二丫试试!”
曾经的她对于名字素来都是无所谓的,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可自从进了学堂,念了书,柳沉鱼才慢慢反应过来,二丫这个名字究竟代表着对女孩怎样的歧视。
因此,她是格外不喜欢别人喊她二丫的。
可只有柳桑柔,成天在她的雷区上蹦迪,这么多年,竟然没被她打死,你还真是个奇迹。
“二丫,二丫,二丫,我就乐意叫!”柳桑柔笑着跑开,捂着肚子呵呵直乐,她果然是喜欢逗傲娇的小姑娘,逗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腻过。
柳沉鱼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两个人年岁相仿,又一起长大,柳桑柔把她的性子拿捏了个十成十,明知道她护短,对自家人下不了手,却偏偏又要来惹她。
任劳任怨的拿起地上装满了笋子的竹筐,柳沉鱼抬步追了上去,一边走还一边不忘提醒,“你慢点啊,小心别摔了。”
柳桑柔在前面一蹦一跳,“知道啦,啰嗦鬼!”
两人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向下,再次走到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的附近,柳桑柔眉心紧锁,“倒也是个可怜的,不如我们想想办法把他弄下山去?毕竟也是一条人命。”
柳沉鱼知道柳桑柔心善,不忍心看到一个人就这么白白的冻死在这里,可她听得太多时喻讲的就个白眼狼反被恩将仇报的故事,实在是对这个人升不起同情之心。
可她又理解柳桑柔的性子,思索了一会儿后,柳沉鱼提出了一个折中的策略,“用下山还不一定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呢,不如咱们先回去给我爸说一下,他那么厉害,肯定会知道怎么处理。”
柳桑柔觉得她说的非常有道理,很快就点头同意了下来,“那行,咱们快点回家吧。”
“呦,沉鱼和桑柔回来啦,这是又弄了些什么好东西呀?”初春的傍晚农忙已经结束,不少人在村子里来回晃荡着扯闲慌,一个婶子看到二人后瞬间瞪大了眼睛。
柳沉鱼笑了笑,从篮子里拿出两个又大又白的竹笋递给了那个婶子,“刚去摘的笋子,很是清甜,婶子拿两个回去吃。”
那婶子立刻笑得牙不见齿,“哎呦喂,这婶子可就不客气了,咱们村子里的姑娘啊,就属你们姐妹三最有出息。”
柳沉鱼笑着摇摇头,“婶子谬赞了。”
“哈哈哈,”那婶子笑得更加的开怀,“这念了书就是不一样,这什么谬赞的词语,婶子都不会用呢,你俩饿了哈,你快点回去吧,你爸做的那饭菜,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柳沉鱼点点头,“婶子再见。”
二人离开后,那婶子看着她们的背影掂了掂手里的竹笋,“这还真是世事无常啊,这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酒鬼柳老三,竟是过成了咱们村子里最能享福的人。”
虽然现在因为柳老三成了机械厂的副厂长,那厂子的规模也扩大了好多倍,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能去机械厂上班领到工资,漏风漏雨的土坯房也全部都换成了砖瓦房,可谁家的房子又有留老三家的修的气派呢?
那刷着白色涂料的三层小洋楼,可是比她在城里见到的还要好看。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的说道,“柳老二还真是没个好命,好不容易养了个福星女儿,还没享几年福,没等到女儿长大呢,就被雷给劈死了,这可真是……好人不长命哟!”
“爸,我们回来啦!”
还未进院门,柳沉鱼就冲着小院喊了一声,瞬间,院子里响起了两声狗叫,然后大门就从里面给打开了。
一只身上长着斑点的小狗摇晃着脑袋冲了出来,柳桑柔赶忙将它抱在怀里好一番□□,“招财是越来越聪明了,开门的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啊。”
小狗好似听懂了柳桑柔的夸奖一般,小尾巴摇晃得更起劲儿了。
柳奶奶从厨房的窗户上探出个头,“回来啦?换个衣裳洗洗去,你爸马上就把饭做好了。”
“好咧!”
一顿饭吃的是肚皮溜圆,柳沉鱼是完全忘记了山里面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最后还是柳桑柔开口提醒,“小叔,我跟你说个事儿呗。”
小姑娘平日里从没有这样一本正经过,时喻眯着眼睛看她,“这次有什么要求我了?”
“哪能这么说呢,”柳桑柔有些吞吞吐吐,“就是我们今天在山上遇到了个人,他身上好多伤,衣裳上面还都是血,我不也不知道他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就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救他。”
“桑柔性子软,非得担心那个人,”柳沉鱼撅着嘴巴,满脸的不屑,“要我说呀,管他去死呢,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公安局的通缉犯。”
听到她们这么说,时喻才发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六年,到了男主出场的时候了。
“这事交给我吧,你们不用管了。”时喻直接大包大揽,贺苍这个听不懂人话,专治蛮横,极其自我主义的男主角,配不上眼前两个女孩当中的任何一个。
傍晚时分,被雨水浇透了的山林地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冰冷刺骨的寒意不断顺着皮肤钻进贺苍的身体里去,他躺在地上无助的颤抖,身上的伤口处越发的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让他时不时的抽搐几下。
半大的少年瘦的像猴子一样,一个人孤独地趴在冷风直灌的山林里,不远处的村落间是家家户户齐聚一堂的欢声笑语,门窗堵住了寒风,只剩下一片温暖。
孤独和寂寞笼罩着贺苍,幽冷的风直往他身上吹,阳光也吝啬于分给他丝毫的温暖,浑身都是血污的少年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狂风卷地,骤雨突降。
黄豆大小的雨点乒乒乓乓的砸在贺苍的身上,雨水洗刷着血水在他身下汇集成了一个小潭。
陷入昏迷当中的贺苍被暴雨打醒,浓密的睫毛颤抖了好半晌,才终于费力地睁开了来。
此时夜深人静,山林里几乎听不见虫名,冷冽的寒风不断的灌进贺苍的身体,雨点也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贺苍脸色发青,他抱着身体紧紧的蜷缩在一起,可身上破烂的衣裳根本无法带给他丝毫的温暖。
却突然,那丝丝缕缕痛苦的□□声猛然间断绝,肿成一双核桃的眼皮缓缓掀开,露出了一双幽深如千年古潭般的眸子。
脆弱不堪的少年仿佛完全换了一个灵魂,他突兀地从泥泞的地上坐了起来,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身体,青紫色的唇角却勾出了一抹笑意,“我这是……回来了?”
前世躺在病床上,眼睁睁的看着柳桑柔拔掉他呼吸机的那种无力感,让他心生绝望。
他完全想不到,他只不过是弄了点手段弄死了柳二丫那个贱人而已,他那么的爱柳桑柔,甚至是不惜为了她和自己的父母作对,不顾一切的把她娶回家,给予她最大的尊重。
结果那个该死的女人,就因为柳二丫那个贱人,亲手了结了他。
本以为死后会荣归地府,再也没有办法替自己报仇,贺苍没想到,他竟然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贺苍无力的撑着自己的身体,一双眼眸死死的盯着远处的村落。
疯狂,绝望,嫉妒,憎恨,怨念,痛苦,万般情绪从贺苍眸中闪过,最终化作一柄仿佛是淬了毒的匕首,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柳桑柔,柳二丫,我回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贺苍淬了毒的眸子瞪的像铜铃一般,带着无边的恶意,“这一次……我定要你们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时喻幽幽叹了口气,“这目光,还当真让人不爽。”
一道锐利的寒芒削断了坠落的雨滴,贺苍只觉得滴落在脸上的雨点似乎是小了一些,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刹那之间,他的眼前便一片漆黑,整个人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睁眼,贺苍发现自己竟然换了个地方,他之前明明是身处于深山老林之中,可此刻却到了山脚下。
贺苍心中大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是柳二丫把他背下了山?
他忽然又反应过来,当初柳二丫救他的时候明明是傍晚,可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淡,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难道是柳二丫已经跑去请队医了吗?可是应当在这里守着他的柳桑柔又去了哪里?
一时之间,贺苍心中思绪万千,完全搞不清楚了如今的状况。
柳二丫和柳桑柔没出现,也没有人救他……
贺苍心中猛地一阵发凉,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年似乎是受伤十分严重,若不是因为柳二丫及时发现了他,他可能就会死在了那深山老林当中。
而现在……
他不能坐以待毙了,报仇虽然重要,但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只要他能够平安的回到京城,还怕收拾不了那两个贱人?
贺苍用手撑着身体,奋力地够向前面亮着灯的村落,拼尽了全力的大喊着,“来人!救命呐!”
“救命!救命啊!!!”
在潇潇的雨幕中,他的声音几乎都被雨声给盖住,没有半点办法传递出去。
喊了半天,他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起来,可却始终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出现,贺苍不由得又开始恨上了柳沉鱼和柳桑柔,“该死的,这两个贱人究竟去哪里了?”
可即便是他恨得牙痒痒,被他记恨的两个姑娘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贺苍等啊等,等到雨点越来越大,他的视野逐渐模糊,身体冷到几乎快没有知觉的时候。
他终于意识到,没有人会来救他了。
贺苍顿时急了,这下再也来不及怨恨柳沉鱼和柳桑柔,只是满心期待着她们能够出现。
他双手撑在地上,拼命的想要向前爬去,只要他能爬到前方亮灯的地方,他就可以得救了。
然而,让贺苍心生绝望的是,在他的双手深深地抠进泥土里,胳膊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想要移动着腰肢向前爬行之时,他忽然发现,他失去了对他自己下半身的控制权。
贺苍惊恐万分的瞪大了双眼,他用力掐上了自己的大腿,可直到他掐的指节泛白,大腿上的肉几乎都快要被他掐得掉下来,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不可能!这不可能!”贺苍嘴唇蠕蠕,几乎是目眦尽裂,“我的腿,不可能的!”
他前世都好端端的回去了,只是因为身上的细碎的伤口多了一些,在医院里躺的时间有点久,可他的腿没有任何的问题,他能跑能跳,能劲步急走,他甚至还用他的脚狠狠地踹过柳二丫。
可是现在……
为什么他腰部以下没有了半点的知觉?
贺苍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眼前的一切绝对是幻觉,他不可能残疾,他还要回去拿到家族的继承权,他上辈子才活了不到四十岁就被柳桑柔给弄死了,他还没有活够,他还有大好的未来,他的商业王国还等着他去拓展!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贺苍咬着牙,将手指死死的插进了泥土里,用双臂奋力的支撑着身体,像是一个没有骨头的蛆虫一样,一点一点的向前爬去。
他双眼死死的盯着远处的灯光,近一点,再近一点,马上就能获救了……
可双臂实在是难以支撑他的身体,只爬了不过短短的一小截距离,他就直接跌在了泥潭里。
刚好这里处于一个下坡,贺苍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整个身体就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顺着斜坡滚落了下去。
眨眼之间,贺苍全身的衣衫破碎,似烂抹布一样沾混着血沾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创口处皮肉翻滚,却还要经受雨水的冲刷。
贺苍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被撕裂了,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楚……
全身都好像被封印了起来一样,根本没有办法动作一丝一毫,他此刻好似变成了一块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所有的雄心和野望,皆化作了虚无。
天崩地裂也不外如是,贺苍整个人都懵住了。
贺苍此刻才真正觉得后悔,倘若他早就知道弄死柳二丫会招来柳桑柔疯狂的报复,打死他也不会去这么做。
不过是一个想要攀高枝的女人而已,随意给点好处就可以打发,可他前世却好像着了魔一样,只因为她救自己时怀了一点其他的心思,他就疯狂的厌恶的柳二丫,甚至根本不愿意承认她的救命之恩。
贺苍仰躺在地上,漫天的大雨冲刷着他的脸颊,莫名的不安侵袭着心脏,他恍惚间忽然想到,上苍让他重生一次,是不是就是为了报复?
只因为他上一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柳二丫的救命之恩,所以这一次,柳二丫干脆不来救他了。
然而,此刻无论贺苍心中的悔意有多么的汹涌,一切终究还是晚了。
他闷哼一声,身体无力的滑落下去,双眼紧闭,再也发不出一道声音。
过了许久,小山坡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静静的立在雨幕里,漫天的雨滴自动的绕过他,地上一片潮湿,他却衣衫清爽,悠哉的仿佛不是人间客。
时喻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贺苍打了一个电话,“贺二爷,这有一个礼物送给你,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啊?”
听了时喻所言,对方过了许久才终于出声,“你想要什么?”
此时正是贺老二和贺老大争夺继承权的最关键时间点,贺老二本来是要绑了贺苍以此来威胁贺老大的。
贺老大在婚后和其他的女人鬼混的时候,被贺夫人给抓住,直接被废了子孙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会有其他的孩子,因此贺苍就是他唯一的种。
因此利用贺苍来威胁贺老大是一个再有用不过的办法。
结果没想到反而是让贺苍给跑掉了。
不再受威胁的贺老大火力全开,再加上唯一的孩子被威胁,贺老大几乎是杀红了眼,打的贺老二完全招架不住,眼看着就要夺权失败被边缘化了,贺老二心中说是不着急,那肯定是假的,可无论他派出去了多少人,都始终找不到贺苍的身影。
此时时喻忽然将贺苍送到他面前,贺老二又怎么可能不激动,但这件事涉及的范围太广,贺老二对时喻也是完全不了解,难免会担心其中有诈。
时喻却是轻描淡写,“让贺苍永远爬不起来。”
“哈哈哈哈,”贺老二大笑两声,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不知道您这么做的原因是?”
时喻勾了勾唇角,冷声道,“欺负了我女儿,这个理由够不够?”
“够够够,当然够,”贺老二笑意盈盈的挂了电话,随后忍不住啐了一口,贺老大就是因为玩女人才被弄坏了子孙根,贺苍又因为玩女人招来了如此祸患,“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贺老二推开办公室的门吩咐秘书,“立刻定前往柳家村的机票。”
——
清晨的日光略带着些许刺目,病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后又立马闭了起来。
冰冷刺骨的感觉消失不见,也没有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痛觉,贺苍舒服的眯起了眼。
他开始思索,是不是后来他又被柳沉鱼给救了下来,这一次,他断然不会那么明显的争对柳沉鱼,定是要和她维护好表面和平才对。
至于柳桑柔那个弄死了他的女人……
贺苍眉眼间闪过一抹冰冷,等他明确了柳桑柔身上的好运气,再收拾她也不迟。
正在他想的入神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轻笑,“大侄子,你醒啦?”
贺苍猛地扭过头去,猝不及防之下撞上了一双虽然含着笑意,却冰冷无比的眼眸。
眼前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的西装华贵又笔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和他记忆中那个颓废无比,被生活磨没了棱角的二叔,完全不一样。
霎那间一颗心提到了心口,贺苍警惕了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贺老二慢慢悠悠的开口,“大侄子这记性还真是不太好,如果不是我的话,你恐怕都死在那个山沟沟里了。”
贺老二逐步走到了病床前,弯下腰凑近了贺苍,含笑的眉眼中带着无尽的恶意,“大侄子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贺苍这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当初之所以会辗转到柳家村被柳沉鱼背下山,就是因为贺老二对他的追捕。
现在自己落在了贺老二的手中,那结果……
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的一干二净,贺苍强撑着镇定,“二叔说笑了,如今我已经好好的回来,便不需要二叔继续在这里守着了,二叔应当还有公司的事情要忙,我怎么好因为自己而劳烦二叔呢?”
“有医生和护士在这里,我相信我会得到很好的照看,二叔还是请回吧。”贺苍色厉内荏的下了逐客令。
贺老二眯了眯眼,勾起唇笑了起来,“护士可是没办法照顾到你,我的大侄子。”
贺苍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贺老二低着头看着他的身下,“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有些遗憾,大侄子这辈子都可能要长不高了。”
他猛地想起自己彻底昏迷之前没有了丝毫意识的腿,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瞬间席卷了贺苍的全身,他颤抖着手掀起了盖在身上的被子,果不其然,显露在他眼前的,是两条空空荡荡的裤管。
贺苍瞳孔骤缩,一瞬间灵魂都在颤抖,哆哆嗦嗦的口齿都说不清楚,“我的腿……我的腿呢?我的腿去哪里了?”
贺老二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大侄子啊,你现在还年轻,虽然没有了双腿,但起码你还活着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现在科学越来越发达了,等过个几年,说不定就可以弄双假腿来按到你身上,到时候你又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的走路了……”
“你放屁!”贺苍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这句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鬼东西?什么叫没了双腿?什么叫安个假肢?你把我的腿还给我,还给我啊!”
他沙哑着嗓音歇斯底里,英俊的面容因极度的愤怒而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看起来格外的扭曲。
贺老二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可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朝前看吧……”
贺苍随手抓过身旁的枕头,就冲着贺老二扔了过去,“我看你妈!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呐!”
语罢,贺苍又疯了一样的,按着呼叫铃,“医生!医生!我不可能是个残废的,我不可能断了腿,不可能……”
“一定是你们没有好好医治,给我做手术,重新给我做手术啊!”
贺苍大吼大叫的样子仿佛就是个疯子,医生,护士们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按在了床上,可他却一直奋力的挣扎着,嘴里还不断的辱骂着医护人员,最后无可奈何之下,医生给他打了一针安定。
贺老二将这滑稽又混乱的一幕全部都用手机拍了下来,将视频发送给了贺老大。
随后又拨过去一个电话,“大哥,对于你所看到的,还满意吗?”
听筒里瞬间传来了贺老大愤怒到极致的吼声,“你有本事冲我来,苍儿还是个孩子!”
贺老二嗤笑一声,冷冷的开口,“这个孩子的结果究竟如何,可还是要看大哥你啊。”
贺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
贺老二语调冰凉,“我想要什么?大哥,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你不要太过!”贺老大咬紧了牙根,心里是又恨又慌。
“那就没办法了……”贺老二叹了口气,幽幽的说到,“苍儿已经没了一双腿,再没了个什么器官,似乎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比如说……让他再也无法人道,就像大哥你一样,你觉得呢?”
“我答应你!”贺老大最终还是妥协了下来,“但我要先见到苍儿生命无忧。”
贺老二牵起唇角,毫不犹豫地开口,“成交。”
等贺苍再次意识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被换了个地方。
这是一间格外狭小的房间,大致扫一眼不过十几平米的样子,墙上的墙皮还有些许的脱落,连日头都照不进来。
逼仄,矮小,整体面积还都还没有他曾经居住的一个卫生间大。
“这是怎么回事?人呢!”贺苍在发现自己的双腿确确实实消失不见了以后,整个人都变得颓废了起来,五官扭曲在一起,只剩下无尽的狰狞,“都给我滚进来!”
不一会儿的时间,外面响起了几道沉重的脚步声,随着房间门的打开,贺苍看见了他的父亲。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衬衫,头发也是十分凌乱的散着,脸上带着无尽的苦楚,就像前世的贺老二一样。
贺苍心尖猛地一颤,他带着满心的不敢置信开口,“爸……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啪!”
贺老大疾步走过来狠狠一耳光抽在了贺苍的脸上,“不孝子!都是你这个不孝子!如果不是你非要跑去弄什么穷游,又怎么会被老二抓到?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逼着放弃了手中的权力?!”
“你现在满意了?你开心啦?!”贺老大一席话说的凄苦又悲凉,“看看这破就无比的地方,这以后就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所在,贺苍,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真的好想直接掐死你!”
嗡——
贺苍瞬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嗡鸣,眼前也是一片混沌。
他爸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为什么这些字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他就听不懂了呢?
贺苍长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看这两节背包得像个粽子一样的腿,他心中害怕极了,“不会的,不会的!”
他重来一回,明明该是补偿,他应该被柳沉鱼给救了,然后在柳家安心养伤,直到他把夺权成功派人前来接他。
他是贺家的大公子,是将来的掌权人,他是创造了一整个商业帝国的贺总,是整个江澄的经济都会为之一颤的人物。
他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残废呢?
“这一定是梦,这是一场梦,我要醒过来……”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似乎是……从没有遇到柳沉鱼开始,事情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
贺苍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柳沉鱼,我要去找柳沉鱼,她会救我的啊!”
“我不讨厌她了,即便她怀着别样的目的我也不讨厌了,只要她能救我,我愿意把什么都给她,公司,爱情,贺家当家女主人的位置,只要她想,我什么都愿意给她的!”
“砰——”
贺苍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摔得他有些头晕眼花,贺老大冲上来又甩了他一巴掌,“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身体上的剧痛顺着神经一点一点的传入他的大脑,贺苍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这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贺苍终于绝望,既已不得善终,他又何必重来一回?
巨大的悲哀和讽刺灭顶而来,悲不自胜的贺苍目眦尽裂,泪如雨下。
——
九月的骄阳盈盈洒落,照在A大的校园里,柳落雁牵着两个妹妹的手漫步在林荫道上,“终于等到你们了,你们如果再晚一点呀,我都要大学毕业了。”
柳沉鱼一袭雪白的长裙在阳光下飞舞,她勾起唇角显现出两个可爱的梨涡,“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嘛,不许不高兴了啊!”
柳桑柔盈盈一笑,更衬的她温柔似水,她笑嘻嘻的凑上前去,“落雁姐你好好交待,上了三年的大学,有没有交到男朋友?”
柳落雁的面颊刷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她扭头看了眼身后提着行李箱的时喻,俏咪咪凑近了柳桑柔的耳朵,“是我同系的学长……”
“哦——”柳沉鱼和柳桑柔一瞬间拖长了音调,“姐姐你厉害哟。”
柳落雁佯装生气,挥舞着拳头一人敲打了一下,“叫你们不要大声说出来的嘛……”
“哈哈哈哈,姐姐害羞了!”
柳桑柔笑着跑开,被她调笑的有些脑了的柳落雁追了上去。
柳沉鱼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明明家里她的年纪是最小的,可她操的心却比谁都要多,她跟在后面撇撇嘴,“两个幼稚鬼,你们跑慢一点,别摔了。”
走在前面的两个女孩同时转过了头来,冲着柳沉鱼做了个鬼脸,“知道啦!啰嗦老太婆!”
柳沉鱼咬牙切齿,“你们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三个女孩儿笑着跳着,最是青春肆意活泼。
时喻任劳任怨的拖着三个行李箱跟在身后,脸上浮现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大学毕业后,柳落雁和她同系的学长结了婚,婚后不久生了个女儿,一家三口过得很是幸福。
但柳桑柔似乎是因为当初王赖子的事情而有了创伤性后遗症,在面对除了时喻以外的男人都恨不得一蹦三尺远,即便追她的优质男性可以从江城一路排到法国,可她也完全没有要恋爱的打算。
而柳沉鱼也是坚定的不婚主义,用她的话来说,男人只会阻碍她拔刀的速度。
一个人的孤独或许会成为孤独,可当两个人的孤独凑在了一起,就会变成无与伦比的热闹。
虽然柳桑柔和柳沉鱼大学学的专业不同,可她们毕业以后却恍若命运一般的被同一所公司给录取,两个女孩亲亲热热的住在一起,就仿佛和当年住在柳家村时一样。
四十岁那年,柳沉鱼和柳桑柔一起从孤儿院收养了个女孩,带到了时喻的面前,告诉了时喻她们隐藏在心底几十年从未说出来的话。
随后带着忐忑又小心的神情望着时喻,唯恐在他脸上看出失望的神色。
可时喻只是动作温柔的揉了揉两个女儿的脑袋,轻声说道,“你们能冲破枷锁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爸爸很欣慰,只要你们过得开心,爸爸就支持你们。”
两个人对视一眼,随后同时扑进了时喻的怀里,紧接着又一同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们本以为父亲会是她们选择路上最大的枷锁,却从未想到,他会是第一个毫无保留愿意支持她们的人。
自从柳沉鱼和柳桑柔考上大学开始,时喻就辞去了机械厂的工作,每天晒晒太阳下下棋,小日子过的甭说有多舒坦了。
送走了三个女儿以后,时喻也在家里悄悄地闭上了眼。
他从角落里扒拉出来2333,“走吧,下一个世界,记得可千万要给我找一个像这个世界一样乖巧懂事的女儿,我是来养老的,不是来搞事业的,懂吗?”
已经选出了下一个任务世界的2333:……
如果它现在告诉它家宿主真相,它会被直接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