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巍峨皇城,金碧辉煌的楼宇之下,其砚踏出紫宸殿便瞥见了正侯在殿外的赵知容。
不同于前两次在宫外相见的素雅清新,赵知容今日着了一身深紫色稍显正式的宫装,在五月落日夕阳的光辉下,更显得肌肤光莹白得耀眼,只嘴唇稍稍抿起,透着一分不易察觉的着急。
他的公主就站在殿外,一双杏眼潋滟生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走进,眼神亮得惊人,恰比这目之所及的皇城春色更为动人。
其砚迟疑了脚步,缓步向前,一瞬间觉得自己向来运转不停的大脑都有片刻停歇。
几乎是来不及思考的,顺着心意,一句“谢过公主”便出了口。
他以为这样直白的话出口,该看见公主面上飞上一抹红霞,然后不自在地将头扭向别处。
却没想到,红霞的确是点缀了一张如花娇颜,但公主的目光却仍是盈盈望着他。
其砚心下一跳,竟是先没撑住移开了目光。
紫宸殿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不是说话的时机,他错身走过赵知容身边时,微抬头嘴唇动了动,唇形分明在说着“初十”,是两人上次约定的时间。
却没想到,赵知容出了声:“等等。”
感受到来自衣袖的牵扯,其砚诧异低眉,望见一双芊芊素手,指如青葱,“公主?”
赵知容放开了手,面上仍是一副清冷神态,仿佛刚才做出这般事的人不是她。
其砚快速瞥了眼周围,奇怪的是,守着紫宸殿的宫人各个眼观鼻鼻关心,仿似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幕。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眼里,赵知容是世间最独一无二的美景,但在其他人眼里,他这位风光正盛、仅十九岁便成为赵国开国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也是一道风景。
更别提,他的长相本便俊美,夏莺当日夸赞的郎艳独绝实非夸大。
但尽管知道这个状元郎与知容公主已有婚约,平素众人并不觉得一向端庄清冷的公主与这位带了冷然锋利的俊美的状元郎如何相配。
偏偏方才,两人一静一动,赵知容一如往常的清冷似乎就在一双剪水秋瞳里沾了人间烟火,而其砚穿着官服,冷然锋利的眉眼瞬间柔和,星星点点的笑意浮现竟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又是名正言顺昭告天下的未婚夫妻,一时之间,紫宸殿的宫人竟不知是否该拦。
便是奉命将其砚引出来的宫人一时之间也犯了难,主要是吧,皇上对这位驸马的态度也挺微妙。
但是既然是公主主动将人拦住,回头皇上应当也不会说什么吧?
只是,不知公主叫住驸马是为了什么,是好奇想要瞧上一瞧还是不满这门婚事?
紫宸殿的宫人们俱目视前方,一脸正气凛然,实则眼角余光都在往两人身上瞟。
但身为当事人的两人却没有多余心思去看他们。
方才面对赵武帝与一众大臣考校试探也未有一丝慌张的其砚此时竟觉得有一丝紧张。
公主,拦住他做什么?
他疑惑的目光投向赵知容,唇角微弯了弯,带了丝安抚。
赵知容的心便瞬间定了下来。
她知道方才其砚对她说的“谢过公主”是为何,因为哪怕不知其砚在翰林院待得如何,但仅是皇宫里的风言风语便是不少。
因为她一念之差,叫原本顺理成章的婚事变得如此流言漫天,叫嘲讽、轻视俱一股脑地投向现如今本应风光无限迎来前十数年寒窗苦读收获成果的其砚身上,她不是不懊恼与自责。
尽管她的初衷亦是没错,但流言愈盛,便是她听了都觉刺耳,更别提其砚身为当事人。
这些时日,她心里一直绷了道弦,也央求父皇是否能想什么法子止止这流言,毕竟,若是赵武帝在琼林宴上若便如赵知容所说只字不提赐婚之事,便也无今日烦忧。
却没想到,真如父皇所说,如夏莺所期盼,其砚当真是“不在意”。
不然哪来这一句“谢过公主”。
但,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呢?
如此,便只有一个解释,其砚对她的在意远胜于对那些刺耳的流言蜚语的在意。
毋论将来如何,只看当下,便是欢喜。
既然其砚煞费苦心,不愿托她入这流言纷扰……
赵知容不自知地紧了紧握着的手心,再出声,嗓子发紧:“其砚?”
她睁大了一双剪水秋瞳,似乎是不认识眼前人,好奇地打量了一番,素日里清冷的眼眸染上几分好奇。
其砚眼里迅速划过一丝笑意,公主要光明正大地与他认识,求之不得。
“是。”
“其砚,我的驸马?”赵知容再次发问,一双眼带着天然的无辜,但红晕漫上如玉的耳垂,却平添了一丝媚意。
其砚呼吸一滞,心跳如雷。
666从糊了满面的粉红泡泡中反应过来,惊呼:【宿主,你的心跳超过一百五十每分钟了,一百八十,一百九十……!】
听闻耳边另一道大惊小跳的声音,其砚才觉得自己呼吸顺畅了几分。
他不知自己此时的神态是如何的,但想来并不自然,因为他想要扯起嘴角回应一个笑容却只觉得僵硬非常。
良久,他翕动唇瓣,再出声时嗓音微哑:“是,公主,您的驸马。”
赵知容似乎也被他灼热的眼神烫到,稍显不自然地往旁边乱扫了几眼,待瞥见一旁宫人们俱是写满了一脸的“微妙”,她又回过头来,微微更是站直了几分。
她松开自方才便一直紧握着的手心,从宽大的袖摆中取出一个物件,正是她先前绣的黛色青竹香囊。
其砚压下溢满胸腔的激动,迟疑着伸出手,却接了个空。
他抬眼望去,便见赵知容难得露出了一个颇为俏丽的笑容,带着一丝嗔怪:“你怎么不问这是什么?”
其砚一怔:“不是香囊?”
赵知容似乎是想笑,又不自然地拿帕子掩了几分,只露出明亮的双眼:“我是问,香囊里面有什么呀?”
“有,什么……”香囊里无外乎都是香料或是益于身体的药材?
第一次看见其砚露出这副“窘态”,赵知容觉得自己今日似乎“扳回一城”,她清咳了两声。
“香囊里装了一首诗,待你回去再打开瞧瞧。”这句话说得异常大声,似乎分明是想让周围人听见。
其砚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赵知容说完便转过了身:“其砚你回府去吧,我去找父皇了。”
666好奇地飘在香囊上,还特意趴下闻了闻:【香香的诶!什么诗,情诗么?】
其砚被问得一愣,方明白过来赵知容今日特地守在这紫宸殿外与他一遇的用意何在。
想要光明正大地与他“相识”,预谋一场两情相悦的曼妙诗章。
流言纷纷扰扰,他想护着公主,只愿公主清白不惹尘埃。
但他的公主告诉他,我愿与你入人间。
谢过领路的宫人,其砚一人走在出宫的路上,仍觉得恍惚,只觉得这晚春的夕阳炫目得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