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随着窗外一声惊雷,叶舒死了,死的猝不及防,更准确地说,她是被吓死的。
有人说,死后魂魄就会离体,可听说是一回事,当叶舒真的作为一抹灵魂时,还是有些适应无能。
她弯下腰,试着躺回身体,却发现触摸不到实体,反而像云朵一样轻飘飘的浮在上方。
视线穿过透明的手臂,甚至能望见对面马路上昏黄的灯光。
叶舒有些发愣,可还不等她回神。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吓得她一哆嗦。
四周白雾弥漫,浓厚的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个人影,又或者说,“鬼”影。
好在几个呼吸间,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谈话声。
一个抱怨着,“我叫你早点来你不听,非得掐着点走。现在好了,又晚了一步,再像上次那个跑了,你就自个追去吧你,大爷我不伺候了。”
另一个不紧不慢地接道,“急什么,喏,这不还在吗?”
语毕,两人从白雾里走出。
叶舒打量着来人,该怎么形容呢?
都挺年轻帅气的,高点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脸怒气,略矮的两手背在身后,表情轻松。
但是都出人意料的贫穷,没错,就是贫穷。
他俩都身穿一套麻布衣服,就像电视剧中的囚犯穿的牢服一般,只是衣服上的“囚”字换成了“差”字,而且比那牢服还破烂不堪,衣边毛糙,垂下一些长短不一的线头来。
其中高个子的衣服略整洁些,他收回对另一人的怒视,一见叶舒,感叹着,“竟然没有乱跑。”
较矮的没再接话,直接从左边衣袖里拿出一个智能手机,对着叶舒就是一顿“咔嚓、咔嚓”,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是一处都没有放过,拍完,他的手指又在屏幕上一顿操作。
屏幕里的画面是一个身份认证系统,依次上传叶舒的照片之后,如果认证通过,那么他们就得带走叶舒。
反之,说明叶舒死的不是时候,他们还得把她塞回身体里,当然,这是一个繁琐且有风险的过程。
叶舒对这一切毫不知晓,只远远注视着他俩,余光瞥到那手机壳上也印着一个黑色的差字,感慨与衣服倒是相得益彰。
不过她是个命苦的,不然也不会英年早逝,从他俩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事情是不必那么麻烦了。
高个的右手握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喉咙,“你应该知道你已经死了,对吧。”
“我们是接引你魂魄归往地府的鬼差,我叫张三,那个叫李四,你要是没有问题的话,就跟我们走吧。”
这话说得像拐卖小孩的怪叔叔一样,还张三李四的,不过她都这样了,他们总不至于还能把她卖了吧,叶舒心想,于是,摇了摇头。
事实证明,还真的能。
两个鬼差见她同意了,二话不说,拿出一根拇指粗的麻绳就把她给捆了,还没等叶舒悲伤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后脖颈一疼,她便人事不省了。
等叶舒昏了过去,张三、李四又杀猪一般把她抬到了鬼门关,往那关口一扔就离开了。
不是张三、李四不怜香惜玉。
一是叶舒受惊而死,魂魄本就不稳定,从人间去往鬼门关的途中虽然有他们开道,但若没有缚魂锁将叶舒的魂体禁锢着,这路上的罡风就能把她吹的魂飞魄散。
而让叶舒昏过去,则是不想他们的耳朵再次遭受荼毒。
很久之前,他们是不提供昏迷服务的。
直到出现了一个鬼魂,不仅不害怕他们,甚至十分好奇,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出于人道主义,一开始他们还耐心回答问题,可那鬼魂的话实在是太多了,不得已,他们只能让那鬼魂闭嘴。
不过,昏迷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起码一路上可以减少魂力消耗不是。
二是张三、李四确实还有位名叫王麻子的兄弟,因为在叶舒之前的鬼魂跑了,王麻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嘎达找呢。
张三、李四得趁着不需要接引鬼魂的空隙,帮着找找。
毕竟鬼魂如果没有及时到鬼门关报道,超过48小时,不仅会损伤魂体本身,还会扣去接引鬼差的工钱用以稳定魂体,这可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另外,魂魄买卖可不是说说而已。
至于这随意的名字,作为一名地府工作人员,总不能沿用人世间的阳名,少不得起个代号,三人都是起名废,地府登记时随口提了句张三、李四、王麻子,却再没法更改,为此,没少被其他的鬼差嘲笑。
说回叶舒,等她醒来后,已经不见张三、李四踪影,把自己五花大绑的麻绳也消失不见,好在身上没什么感觉。
周围仍是一望无际的白雾,而自己正在排队。
前面站着一个米其林轮胎标志物一般的“橡胶人”,侧身望去,前面一眼望不到头,“人”好像还挺多的。
叶舒有些无聊,于是观察起前面的队友来。
橡胶人约摸高出叶舒一个脑袋,全身浮肿发白,一头较长的黑发夹杂着不可名状的绿色水草,正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
他只穿了一条五分的黑色短裤,可能是裤子质量太好,以至于腰部被短裤紧紧勒着,仿佛一个陀螺。
可能是叶舒观察的有些忘我,橡胶人似有所感的转过头,他俩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因为在橡胶人白得渗人的脸上,是紫得发黑的嘴唇,两个眼睛更是瞪得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且不断有水珠顺着头发落在他的脸上,怎么看都像个要吃人的河怪。
同样的,橡胶人眼中的叶舒也没好到哪去。披头散发,脸色煞白,嘴巴微张,眼中写满了惊恐,面部表情更是说不出的狰狞,活脱脱一个恶鬼转世。
叶舒万万没想到她是死的如此难看,竟然能吓倒河怪,受惊的情绪被悲伤冲淡了不少。与此同时,她默默地后退了一步,与橡胶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就在这时,叶舒的身体告诉她有人排在了后面,但这次叶舒却是不敢转头了,毕竟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
值得庆幸的是,地府的工作效率还挺高的,叶舒并没有煎熬多久,前面的橡胶人便了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年代久远的木桌,外加一个抱着茶壶猛灌的壮士,也穿着鬼差服装,“咕噜、咕噜”正喝地十分投入。
叶舒瞧他应该是没法马上办理业务,就左右瞧瞧,发现有很多和她一样正在桌子前面等待的鬼魂,像极了车辆在高速公路上过收费站的感觉,但她身无分文,除了身上那件19.9包邮而且洗的发白的睡衣外,便再无其他了。
正感慨着,面前的鬼差停下了动作,用衣袖使劲擦了擦嘴,然后将茶壶扣在木桌上,力道重的木桌都晃了晃,他嘴里喘着粗气,歇了一会儿,道“总算是活了过来。”然后俯身,伸出右手在桌子上一挥,桌面就出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装着四个茶杯的托盘,而此时茶壶正不偏不倚的摆放在茶杯中间。
那鬼差一改喝茶时的急切,表情麻木地操纵着鼠标,三五两下调出报道系统里的夜间名单后,眼都不抬地说“站到桌子右边来,靠近点。”
叶舒老实站过去,这才发现桌面右边立着一个小格鲁特一般的木头人,十分可爱诱人,没等叶舒动作,它倒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叶舒的手指,于是一系列有关叶舒的事迹就被传送至电脑进行比对。不一会儿,系统就判定叶舒报道成功。
没等叶舒反应,突然从脚底发出一束刺眼的白光,她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再睁眼,却是又换了一个场景。
这次不同于之前的遍地白雾,叶舒目光所到之处长满了彼岸花,蜿蜒一片,似与天际相连。再往前是一条十余米宽的河流,昏黄的河水波涛汹涌,由西向东、由低到高奔腾而过,衬着夕阳西下的天色,竟没觉得有多违和。河岸另一边是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远远的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植物,不过能长在这样的地方,想来也不是什么俗物。
按理说,有河流应该就有过路桥。但不待叶舒细瞅,脚边忽然出现了一条近十人宽的马路。同时,自马路的另一边显现出一道人影,渐行渐近,等走近了,叶舒才瞧出是个拄着一人高的拐杖、胡子花白的老爷爷来。
老爷爷与叶舒一般高,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竟没有被她那幅尊容吓到,想来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穿着一身标配的鬼差服,只是衣边的线头中,有的长得甚至快要拖地,惹得叶舒很想拿把剪刀给他剪掉。
“你~就是新来的小鬼?”老爷爷眯着眼睛瞧叶舒,额头又填几道皱纹,随手折了一株附近的彼岸花递过来。
“诺,拿着。”
叶舒双手接过,心道,小鬼?这新奇的称呼。
更令人诧异的是刚接过那株彼岸花,它便化为云烟,接着叶舒的穷酸睡衣就渐渐变成了与彼岸花一样的大红色,衣服上还印有彼岸花的暗纹,衣服样式虽然没变,但瞧着是贵气了不少。
换装完毕,老爷爷转身说着,“走吧,小鬼。”
叶舒于是亦步亦趋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