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连眨了几下睁开双眼,外界的光亮使得杨桓有些不适,见着一旁正皱眉看着自己的医官,随即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转而又闭上了双眼,开始回忆自己昏迷前的一切。
数息之后,杨桓猛然坐起,却不想左肋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正欲伸手撑住查看,却不想自己胸腹和右手手掌皆是被厚厚的布巾裹着。
无奈之下,只得抬头向站在一旁的医官看去。
“断了?”
“嗯。”
“接上了?”
“嗯。”
两人对话简洁,杨桓也不多问,当即准备下床。
刚一动作,却被一旁的医官呵斥道:“少他娘折腾,老子这手艺也就学过接第一次,第二次你就自己想法子吧。”
话毕,医官转身掀帐离去,留下一头黑线的杨桓呆在原地,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当即对着帐外喊道:“我要见将夏军!”
“某这便去通禀!”
听见帐外有人接话,杨桓便不再折腾,好好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帐顶。
不过小半刻钟,医官再度折返,手中亦是多了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只是药未入口,那苦涩之味却然渗入鼻息。
杨桓皱眉,但见着医官冰冷的老脸,随即坐起身乖乖的一口闷光。
“老乌,你说你这都干了快三十年了,就不能给药里加点什么不影响药效的东西吗?”
“给你加点人中黄?”
“得,当我没说。”
“知足吧你,这是夏将军特意吩咐给你熬的补药,据说他老人家珍藏了好几年都没舍得用。”
听见这话,杨桓半信半疑的抬眼打量了这老家伙一番,又悄悄伸出舌头舔干净了碗里的残渣,这才心中欢喜的将碗递回过去。
“还是将军实在。”
老乌见状,心中憋笑,却兀自忍着没有笑出来。
“起来!”
正在帐内两人说着话时,帐外忽的传来一道浑厚的喝声。
杨桓听罢顿时面色一变,便要翻身下床,却不想来人先声夺人,出声制止道。
“好了,有伤在身别讲这些。”
杨桓只得作罢,转而拱手行礼。
“将军!”
杨桓喊了一声。
来人没有理会,往前两步走到杨桓面前,而后挥手示意老乌出去。
待到帐内只剩下两人,来人缓步走到床侧的小木凳旁,撩起衣摆,四平八稳的坐下,这才开口喝问道:“私自出营,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是杀是剐任由将军吩咐。”
来人微眯双眼,方正威严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别样的神情。
杨桓埋着头,不敢抬眼看来人的表情,来人亦是盯着杨桓一眼不发,如此,帐内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的安静。
许久,杨桓只觉得左肋位置突然胀痛起来,额上汗珠亦是不受控的一个劲往外直冒。
见着杨桓的模样,来人似是猜出了什么,当即起身,掀开帐门便欲离去。
半步跨出,又似是想到些什么,随即对着杨桓说道:“伤好以后,给我讲讲你被人撵得满山跑的故事。”
言罢,来人迈步离去,帐外候着的一众随侍亦是紧随其后,唯有一直候着的老乌赶忙进了军帐。
待到搀起杨桓,见其满身冷汗,面唇发白,当即扶其躺下,随后替其检查断骨是否再次错位。
“好好躺着吧,别瞎折腾就行。”
见伤势没有大碍,老乌随手轻拍了一下杨桓的头,而后替其盖上被子,颇显负责的起身离去。
“老东西,等我当将军那天一定给你包下偃师城最大的青楼,找一百个姑娘伺候你。”
“我不信,你家祖坟没冒着这烟。”
听着老乌颇显不屑的回怼,杨桓有些牙痒痒的瞪了其跨出帐门的身影一眼,也便不再说话,静静躺着。
时光飞梭,一晃七日,杨桓躺在床上,期间军司处来过两次问询袁时等人情况,之后便不再动静,同时亦是告知袁时等人尸首已被找回。
得知这个消息,杨桓再也躺不下,匆忙的穿上常衣便欲前往埋骨处看望。
“干什么?”
刚穿好破布靴子,老乌端着碗汤药进来,见着杨桓这幅动作,当即出言问到。
系好靴带,杨桓直起身子,接过药碗一口灌下,这才出声回道:“我想去见见将军。”
老乌闻言,面色微凝,自顾自拿过空碗,转身离去。
杨桓见着,也不再多言,跟着迈步出去。
时近黄昏,夕阳将斜,落日余晖多了些耀眼光芒,少了晌午时的锋锐炙热。
迈着步子,踏着熟悉的泥泞路,花了约莫半个时辰,杨桓缓步走到了一座新坟之前。看着崭新的石碑上面密麻写着的近百个名字,眼睛不知怎的就红了。
跪坐在石碑之前,杨桓扶住碑身,额头抵着,闭着眼就这样静静的定格在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太阳仅留小半尚在天际,空旷的墓园中突兀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知道将军为什么只给他们立一个碑吗?”
听见声音,杨桓转头看去,而后问道:“为何?”
“同生共死!”
简单的解释,杨桓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听来人说道:“起来吧,将军唤你。”
听见这话,杨桓思绪逐渐收拢,撑着石碑缓缓站了起来。
二人并排着出了墓园,杨桓这才对其郑重行了一礼。
“前些时日多谢将军搭救。”
来人只是笑笑,却也有接话。
杨桓也不做作,直其身子跟在其身后,两人一路上也再无交流,不多会儿便到了关中主将营房之前。
来人迈步进屋,到了堂中,当即叉手说道:“将军,骁骑营杨桓带到。”
端坐主位的夏坤听着,头也没抬的继续执笔书写着什么,待到剩下几字写完,这才抬头望向屋外,略显随意的回道:“叫他进来。”
“喏!”
来人领命,随即缓步退出,到了门前方才转身,给杨桓使了个颜色,自己则跨刀站在了门外。
大跨步进屋,杨桓收敛起自身的秉性,极为正式的单膝跪地,叉手低头喊道:“属下杨桓,见过将军。”
夏坤将先前写好阴干的信笺折叠放入信筒,又见着杨桓这番颇为不自在的动作,随即皱了皱眉,转而对着门外喊道:“潘熊,速差人将此信送往北地。”
刚才站好的潘雄闻言,立刻自门外进来,大步自杨桓身旁走过,接起夏坤递来的信筒,而后大步离去。
见人走远,夏坤这才将头转向杨桓,随后噗嗤一笑。
“小崽子,老早就说过让你给我讲讲被人当狗撵的经历,怎的,这才几天就忘了?”
听见这话,杨桓有些发蒙,单独叫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这事?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接话。
“怎的,不愿讲?”
夏坤浓眉微挑,语气中带着丝质问。
杨桓听罢,心里突然想通了些什么,随即略显尴尬的笑着说道:“将军,这躺了几天,前面发生的事大多记不清楚了,你看...”
“你小子。”
听见杨桓略显敷衍的话,夏坤也不打算抓着不放,随意一笑,转而带着些许夸赞的说道:“不错,一己之力击杀十余墨兵,还绞杀了一个墨军曲长。”
说到这里,夏坤饶有兴致的又问了一句。
“可知追杀你们的是什么队伍? ”
杨桓摇头,静待那位解答。
“黑甲卫。”
“我说怎的这般凶猛。”
夏坤不再接话,转而继续说道。
“一人之罪,却连累百人身死,好在补救及时,否则骁骑全营皆遭牵连。”
“将军......”
话到此处,杨桓突然想说的什么,却被夏坤抬手制止。
“我已奏明王上,捉了那贼人三族,此时想必已然伏法。也算是告慰了袁时等人的在天之灵。”
“属下替众弟兄多谢将军。”
说着,杨桓便双膝跪地,俯首叩首,谦卑恭敬。
对杨桓的叩谢,夏坤没有阻拦,也安然受了这拜,待其起身,这才再度问道:“而今骁骑营遭此大变,当下局面,换做是你,会如何安定局面?”
“这......”
听见这话,杨桓不由心跳加速,思绪开始飞速流转,但好在往日跟着袁时学过不少,这才侥幸回过神来,颇显无奈的回道:“属下位卑言轻,不敢妄言。”
“别磨叽,有话就讲。”
见杨桓故意推脱,夏坤当即有些不悦的出声训道。
杨桓略微迟疑,又将脑子里的思路迅速捋了一遍,这才朗声回答。
“若是属下,此刻当召集全营骨干,陈述此乱前后......”
“说重点!”
“一清二打三提四演训!”
夏坤挑眉,本已颇显不快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赞赏。
又一细想,随之问道:“因何独加演训?”
“突入墨境之时,属下见着墨人边民皆在北上,且那人临死之前曾放言,我等皆死期将至。属下猜想,必是墨人欲动刀兵,此时理应整军备战......”
一语落罢,杨桓还想再说,却被夏坤挥手制止。
眼见着夏坤沉默不语,杨桓亦是乖巧的站在原地,静待下文。
过了约莫小半盏茶时间,夏坤这才从思虑中清醒过来,见着脸色已略微有些发白的杨桓,这才想起了什么,随即吩咐道:“先行回去吧,好好养伤。”
听着这话,杨桓暗松了口气,这才恭敬叉手退去。
看着年轻的杨桓身影逐渐消失,夏坤站起身子,推开关着的窗户,瞧着漫天星宿,自顾自的低声轻语道:“他,值得你拿命换回来吗?”
空荡的厅房安静了许久,直到屋外已不见光亮,这才又听得夏坤的声音幽幽响起。
“传令斥候营,尽可能深入墨地探查墨军动向。”
“喏!”
一直守候在外的潘雄当即跨站门前,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