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炎这个名字已经在修真界消失了五千年,他与那些被打败的魔头一样,渐渐被人淡忘,最后只留下一个“魔尊”的称号。
但现在这个名字又出现了。
“可是……不可能吧?传说修罗境是魔瘴之气最浓郁的地方,哪怕是邪修进去也是个死,而酆炎他都已经被封在里面五千年了,就算没有魔气,他飞升不了也躲不过天人五衰,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方意觉得不可思议,“另外,就像您说的,天罡钵这个东西是保密的,那么酆炎是如何得知的?而且作为修罗境出入口的天罡钵还只是碎片状,他又是怎么从修罗境出来还传递信号的?”
方仁摇了摇头:“我们不能确定这个酆先生就是酆炎,毕竟借魔尊名头行事的人不少,而天罡钵碎片这件事……只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谁也不能保证五千年前只有拿到碎片的几家和神医谷知道这件事,而且这些年那些世家也有不少势力更迭,就像主炼器的江南司徒家在三千年前就分成了以器具为主的玲珑工坊和以阵法附魔为主的方圆门两家,所以这种情况下有消息走漏也不是没可能。
叶淮突然开口问道:“当年我受伤的事都有谁知道?”
这个问题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方意,他轻轻锤了下叶淮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当年那些前辈们泄露了你的事?”
“不不,叶掌门的怀疑有道理,哪怕是知道有天罡钵碎片存在的人,也只是知道它们被稳妥地收于各门派的秘地,只有归元剑派这一片被意外吸纳入了叶掌门的灵根,但这些年有段剑圣的金属性的灵力帮忙掩盖,倒也不会有其他人察觉。所以要真说有可能泄露这一消息的,也只能是叶掌门刚受伤那会儿,不过……”方仁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老朽是接到红色信令才去归元剑派的,那信令上并没有提及具体事由,等到了后老朽才知道怎么回事,老朽记得,当年在场的,好像只有段掌门。”
“还有大师兄,”段颂阳出声道,这是他进来后第一次发声,他看向叶淮,“还有大师兄洛雉,当时咱们触动了禁地的机制,你受伤我背你逃出去的时候,碰到了赶来的大师兄。”
叶淮闭了闭眼,段颂阳的父亲段引仓,大师兄洛雉,神医谷谷主方仁,还有段颂阳。
这几个都是不可能成为邪修或者和邪修同流合污的人。
段引仓是归元剑派掌门,对禁地有着绝对控制权,他要是想要那碎片根本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洛雉是归元剑派一位洛家长老的孙子,父母先后被邪修所害,他是那位女修的遗腹子,从小在归元剑派长大,嫉恶如仇,根正苗红,手刃邪修无数,更是把叶淮从邪修手里救出来的人,他要是对叶淮有歹意,就不会在段引仓离开归元剑派没有音讯的时候只短暂地停留了几年,然后就去踏上找师父的征程了,毕竟在门派的时候他对于叶淮是哥哥一般可以信赖的存在,在那时候动手不比现在叶淮和段颂阳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动手强?
最主要的是,当年洛雉是叶淮进入禁地前发灵信叫来的。
而方仁和段颂阳就更不可能了。
“其实……有句话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方意小心翼翼道,“段掌门和洛师兄的同命烛还好吗?”
归元剑派也有和神医谷命灯类似的同命烛,放在归元剑派的明生堂里,烛火的大小代表着这个神魂生命力的旺盛程度。段引仓和洛雉多年未归,这对于修真之人、尤其是有一定修为的修真之人来说十分正常,因为如果他们进入了上古秘境这种地方但却未能及时出来,那么他们会有几十年销声匿迹于世,但同命烛会告诉门派,他们仍然安康。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虽然段引仓和洛雉不在,但叶淮和段颂阳并不十分担心,因为他们的同命烛烛火旺盛。
“有一种搜魂的邪术,能强行获得一个人的全部记忆,但是被搜魂之人非疯即死,”方意说道,“如果说他们落入邪修之手,那么很有可能……”
“不可能,”叶淮立刻反驳道,“他们的同命烛还很旺盛,而且段掌门可是前任剑圣!”
虽然段引仓在剑圣大比上输给了段颂阳,但是老子输给儿子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而且段引仓就算输给段颂阳,他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方意却道:“可我记得,洛师兄的修为……好像不是很高。”
叶淮顿住。
洛雉的修为在剑修里不俗,但也只能算“不俗”,他离开门派的时候刚刚踏入化神初期,可以他修炼的年月和所在门派资源来说,化神初期实际上也只能算“比较优秀”,不比段颂阳这样最拔尖、最有天赋的水平,可以说洛雉的修为全靠老老实实勤学苦练,取得的成果也在意料之中。单说正道修真者这边,同龄人就有不少比他厉害的,更何况是日益猖獗的邪修。
“应该……没问题吧,”叶淮有些不确定了,“我现在传信让卢穹看一眼。”
段颂阳伸手按住叶淮准备送信令的手:“还是咱们回去再看吧。”
叶淮瞪他一眼:“回去?谁跟你回去?”
叶淮把手从他的手下抽出来,对方仁道:“谷主,您看我身体里的这个东西有取出来的办法吗?”
既然现在邪修已经知道了他身体里的东西,而且消息来源很大可能是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被搜魂,那么不论是段引仓还是洛雉,他都放不下心。
再加上段颂阳的身体情况可能也和这帮获得了消息的邪修脱不了干系。
叶淮现在动了尽快把身体里的天罡钵碎片取出来然后在神医谷修养一阵就上路去寻洛雉和段掌门的心思,于是急切地想向方仁求一个诊疗方案。
却不想方仁叹了口气:“其实当年这东西刚进你灵根的时候,我就和段掌门说过,要及时取出,可我引它动一下,你的灵根就出现撕裂之伤,我便不敢再动了。”
听到“灵根撕裂”的方意打了个哆嗦,他看向叶淮:“兄弟,你当年这是受了不少罪啊。”
叶淮对那痛苦的一个月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或许是大脑自动屏蔽淡化了最痛的记忆,或许是段颂阳那句“只有责任”让他更加刻骨铭心。他没有说话,而是听方仁继续说。
“后来我潜心钻研了几年,和段掌门说了一个可能可行的解决方法,但段掌门他考虑再三,嘱咐我先不要将这方法说与你们,他先去上古秘境看看,看能不能找到能联系到‘太虚境’的可用亚坛,如果找得到,并且那位般若尊圣还在,说不定就能询问出解决方法,但是……”方仁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这个可能微乎其微,毕竟,五千年了啊……”
亚坛是当年般若尊圣降下的几个能听他圣音的祭坛,就是靠着这些亚坛让般若尊圣得以指点各大门派对付魔尊。这些亚坛多被布在古战场中,而古战场形成了一个个上古秘境,记录在了《千机簿》上。
所以……当年段掌门云游,实际上是为他寻找治疗的方法去了?
得知这一信息的叶淮心里更加心急如焚地想要去找段掌门了,他一向是见不得别人为自己涉险。
于是他问道:“那您说的这个方法是什么?”
“去找其他的碎片。”方仁说道,“般若尊圣是五灵根俱全入道,而天罡钵实际上是般若尊圣下的灵力封印转成的实体,而它的碎片本质也是各种属性的灵力所化,靠着不属于本源灵力的力量拉扯必然会让它带上攻击性,从而伤及你的灵根,但是如果是它的同源灵力,比如其他的碎片,那么从医理上来说,能把你身体里的这处碎片在不激怒它的情况下吸引出去。”
叶淮明白了为什么段掌门会阻止方仁的这种尝试了,这相当于让其他有碎片的门派知道归元剑派的这一碎片已经到了当年仅处于筑基期只有十八岁的叶淮身上,这无异于稚子抱金过闹市,会为叶淮带来灾祸。
“我去想办法从其他门派那里借碎片,”段颂阳说道,“阿淮,你先回门派。”
“不,”叶淮摇了摇头,“该回门派的是你。”
段颂阳露出不赞成的神情:“阿淮……”
叶淮站起身,他对方仁行了一礼:“谢谢方谷主告知,我和段颂阳有些私话要说。”
说罢,他就拉着段颂阳起身,离开竹灵阁。
神医谷的路叶淮很是熟悉,他把段颂阳一直带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才放开手。
他抱臂靠着身后的树干,看向段颂阳:“所以你们让我做这个掌门。”
叶淮的心性向来是无拘无束,但他身体里有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自然要拘束他的活动范围,但不论是段引仓还是段颂阳,都不想因为这样的理由把叶淮拘禁在门派内,所以他们让叶淮去当归元剑派的掌门,因为掌门的约束繁多,掌门的行踪都是要报备给段颂阳这个剑圣的,这样既可以让叶淮享受到门派内的最高规格的修炼资源,又能限制他的行踪,还能不让人起疑,属实一举多得。
叶淮揉了揉眉头,他突然笑了下:“我还以为,真的就完全出于补偿。”
段颂阳垂眼:“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段颂阳,”叶淮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语言,然后郑重说道,“段颂阳,我说过,我自己的选择,我所做的事的后果,都是我自己承担,你没什么对不起我,归元剑派没什么对不起我,没有你们我可能早就被邪修当炉鼎吸干了被扔到某个犄角旮旯自己腐烂呢。我这条命是归元剑派救下来的,所以区区一个灵根,我不在乎。”
段颂阳突然激动起来,他抓住他的肩膀:“可我在乎,如果不是我当年执意要去禁地害你受伤,现在拿到剑圣名头成为剑修第一人的应该是你!”
“因为你把我灵根的事当作了你的责任,”叶淮直视段颂阳的眼睛,“对吗?”
他看到段颂阳的眼睛中有一瞬间的慌乱。
“阿淮,你……”
“责任挺好的,”叶淮像好兄弟那样拍拍段颂阳的肩,“可是我也是个喜欢责任的人,你总不能把一切扛在自己身上,这是我的灵根,你总得让我自己选一个补救方法,对吗?而且……”他看向段颂阳,“你知道你有裂魂之症了吧,你确定你在行事的过程中,不会发生人格转换,从而造成更大的麻烦吗?”叶淮哂笑一下,“真到那时候咱俩可是一个病一个残,事情就更难办了。”
段颂阳一时语结。
“另外,段颂阳,”叶淮对他笑着叹息,“我是真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性格,以前的你从来不会轻易地把剑圣的名头给别人。”
说罢,他缓缓地将段颂阳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推了下去,然后转身离开。
段颂阳站在原地,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落在他的后背,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可他眼睛里光突然慢慢暗了下去,脸上的神情趋于平静。
“我也不喜欢,但是……还不到时候呢。”
一句呢喃消失在被晚风吹拂的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