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没规没矩的东西?”江老夫人还未说话,坐在她下首的一名妙龄女子率先斥骂道。
那女子生得花容月貌,还很年轻,大约十六七上下,眉眼稚气都未脱,却表现得十分端庄倨傲。
此人正是太陵江氏宗主江亮膝下独女江慕婉,她的生母文婉,乃是陇川文氏老宗主唯一的女儿,可惜在她年幼时便逝去了。
虽年幼丧母,但江慕婉是在江、文两姓的盛宠下长大的。
尤其是文老宗主,将对女儿的疼爱,全部寄托在外甥女身上,将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江慕婉活得比宫里的公主还要金贵,她一向自恃甚高,从来就看不起府中其他兄弟姊妹,更别说江欢这种生母出身微贱的士庶杂种了。
看江慕婉又端起了江氏嫡长女的架子,坐在她旁边的一个清婉美丽的妇人,轻笑了一声,她拈着帕子娇声道:“大娘子又何必如此疾言厉色,六娘子再怎么没规没矩,那也是二老爷的嫡生女儿,皇后殿下亲封的郡主娘娘。”
这妇人是江二老爷的继室白氏,因江宗主嫡妻逝后再无续娶,便由她这位江二夫人执掌太陵江氏中馈,领族中宗妇之事。
然而白氏是妾室上位,小门小户出身。像江慕婉这种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是看不起的,两人不和已久。
江慕婉冷笑连连,“怎么?白姨娘才被二叔父扶上正室之位,便如此迫不及待地好为人母了吗?也不看看江欢瞧不瞧得上你。”
“她再是瞧不上,妾身也是江氏主母,是她的母亲。大娘子口口声声道他人没规没矩,这便是你对待长辈的规矩吗?”白氏毫不退让。
……
满室的妻妾带着各自的子女,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不动,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是嫡长女,一个是主母。虽是叔母和侄女的关系,却似天生不对付,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她们谁都不敢插嘴。
眼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又要对上,一直未开口的江老夫人脸色铁青,重重将茶盏拍在案上。
室内霎时噤若寒蝉。
老夫人缓缓开口道:“将六娘子带来,见过她母亲姨娘,以及各姊妹们。”
“是。”青苹恭顺道,又去请江欢。
江欢这头刚刚将姑母的梵音阁收拾出来。
皇后故居,即便没人居住也会日日打扫。
但露月与葭月还是一本正经地带着小宫娥小丫鬟们这里擦擦,那里改改,忙活了好半天。
她们年纪不大,平日里都是跟在显阳殿的女官姐姐们身后听差办事的。
由于跟着江欢出了宫,她们被江皇后破格升了品阶。
有样学样地摆出云姑平日里指使小宫娥们的样子来。
露月活泼,抱着果盘乐颠颠地跑进内室寻江欢。
“郡主郡主,奴婢如今也是露月姑姑了。”小丫头脸红扑扑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中满是兴奋,看来很满意自己的新身份。
江欢好笑地看着她,故意装模作样地拱手道:“如此,便有劳露月姑姑照料了。”
露月嘻嘻一笑,“奴婢遵命!”
“露月!不许跟郡主没大没小!”葭月一进内室便看到露月没有规矩地同小郡主坐在一处,小脸瞬间一紧。
她知道小郡主随性淡然,没有郡主的架子,一贯喜欢跟她们玩闹。但此处毕竟不是显阳殿,还是需要谨慎小心些才是。
露月当然是怕她姐姐的,比怕江欢怕多了,闻言跟屁股着火似的从江欢身边弹开,小声道:“郡主恕罪。”
江欢淡淡一笑,打趣着说:“我有什么好恕罪的,该让葭月姑姑恕罪才是!”
露月也是调皮,眼珠一转便煞有介事小嘴一瘪,一个劲儿“葭月姑姑恕罪,宽恕则个”地讨饶。
“郡主,你也跟着露月胡闹,”葭月小脸一红,倒也没有方才那般紧绷着心弦了。
江欢笑了笑,她自是知晓葭月的顾虑,毕竟太陵江氏一贯瞧不上她这个士庶混血的女儿,从来也不过问一句,如今却急火火将她召回。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们陡然到了此处,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葭月不知,江欢原本就是来搞事情的,这要是不搅和得它个血雨腥风,满城风雨,都对不起她辛苦跑这一趟。
该颤抖的,是太陵江氏才对!
正在这是外间有小宫娥来报:“禀郡主,那位叫青苹的嬷嬷又来了,说是江老夫人唤郡主去见过母亲姨娘与姊妹们。”
葭月刚轻松下来的表情又凝固住了,连露月也不嬉皮笑脸了,两人更衣的更衣,上妆的上妆,将江欢从软塌上挖起来,就是一顿拾掇。
倒是江欢一派泰然,心里隐隐升起要搞事情的小激动。
等江欢乘着轿辇来到荣盛堂,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六娘子请吧,老夫人正等着见六娘子呢。”大概是怕江欢又扭头就走,青苹嬷嬷这回倒是没了先前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躬着身子请她进去。
之前将江欢拦在门口的嬷嬷也陪着笑脸引她向内走去,“六娘子快快请进,夫人娘子们等候多时了。”
对于她们的前倨后恭,江欢不置一词,抬步迈上台阶。倒是她右侧的露月没忍住,不屑地轻嗤了一声,换来葭月警告的眼神。
辰时已过,将近巳时三刻。
荣盛堂中众夫人一大早来到这里,粒米未进,倒是喝茶喝得快饱了,这大概是她们请的最漫长的一次早安了。
饿得头晕目眩,还得你一句我一句地陪江老夫人聊天解闷。
偏生室内那只三足的前朝越窑褐釉紫金炉,还在悠悠地吐着令人昏昏欲睡的乌沉香。
恰在此时,门外的连珠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令人精神一震。
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在宫娥们的簇拥下出现在眼前。
来人头上盘着宫中时新的朝云近香髻,鲜红的发带系在圆滚滚的后脑勺绑了一个漂亮的结,随风轻舞。
女孩身穿一袭粉白色轻丝上衣,并鹅黄色曳地撒花裳裙。容色倾城,肤白胜雪。樱桃口,远山眉,尤其是一双透亮的黑眸,沉静而清冷,美丽至极。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她一人身上,连呼吸都渐渐轻了,唯恐惊扰了眼前小仙女一样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