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应元?守山阳的那个?”
多尔衮的脸色瞬间就冷下来。
这就是所谓的人的名树的影,山阳一战使得阎应元名声大噪,就连多尔衮都已经听说过阎应元的大名。
“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一上来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冷笑一声,多尔衮又道:“只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阴谋诡计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他不该来大沽口的。”
“主子所言极是。”侯方域恭维道。
“阎应元来大沽口只能是自寻死路。”
“崇祯自以为得计,其实是在葬送将才。”
侯方域真是恨透了崇祯,逮着机会就抹黑。
多尔衮轻哼一声又说道:“传旨,就在这扎营。”
多尔衮的旨意传达下去,随行的八旗汉军、绿营以及少量八旗兵便开始在卫河的南岸安营扎寨,一共扎了三座营盘。
八旗汉军一座营盘,绿营一座营盘。
在八旗汉军和绿营之间,两千白甲兵单独一座营盘。
忙碌到将近中午时,清军的三座营盘便基本安顿好。
因为袭占大沽口的明军只有五千左右,所以多尔衮也没有征调太多军队,除了吴三桂的两万绿营兵外,就只有一万八旗汉军以及两千巴牙喇兵。
两千白甲,一千是正白旗的,另外一千是镶黄旗的。
不用多说,镶黄旗的一千巴牙喇兵是来保护福临的。
营寨刚刚扎好,石廷柱也统计好了八旗汉军的损失。
石廷柱脸色难看的走进中军大帐,向多尔衮禀报道:“主子,损失已经核算清楚,计有四百八十一辆冰爬犁落水,装载的物资共计有四十八门红衣大炮、八千多石麦或小米、一千多桶火药及两万多斤肉脯。”
多尔衮脸色当即也变得难看起来。
黑着脸问:“红衣大炮和物资还能捞起来吗?”
石廷柱道:“回主子话,粮食还有肉脯捞起来并不难,而且捞起来之后仍可食用,但是落水的红衣大炮急切间很难再捞起来,因为卫河尚未解冻,水师的战船开不到这里来,也就没有办法找打捞沉入河底的红衣大炮。”
多尔衮道:“就不能等到卫河重新结冰之后凿冰打捞?”
打捞河流或者湖泊中的沉船货物,一般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就是用船加绞轮打捞,再一个就是趁河流或者湖泊结冰之后凿冰,然后从冰洞中打捞。
不过凿冰打捞法只能在冷天使用,而且不能打捞重物。
“回主子,重新结冰之后的冰层太薄,而且太脆。”石廷柱苦笑着说,“根本承受不住红衣大炮的重量,所以只能等待卫河解冻之后水师到来。”
“真该死。”多尔衮道,“那现在还剩下多少门红衣大炮?”
石廷柱道:“这次总共带了一百门红衣大炮,现在还剩五十二门,应该是够用了,主子若是觉得不够,可以再调五十门前来。”
多尔衮道:“算了,先将就着用吧。”
到了大沽口一仗还没打,就又要从北京调兵,传出去也是很丢人,而且会严重打击他的威信,所以能不调还是不调。
稍稍一顿,多尔衮又问:“绿营和八旗汉军伤亡了多少?”
“三千多。”石廷柱的脸色暗澹下来,低声说,“其中五百多人被炸死,一百多人落水后溺死,再还有八百多人重伤,就算救活也是残废了。”
“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处理了吧。”多尔衮冷酷的道。
大清的粮食很有限,养废人是不可能养废人的,所以只能处理掉。
“嗻!”石廷柱答应一声,阴沉着脸离开了大帐,此刻他的心情无疑是很恶劣的,因为今天又损失了好几百精锐汉军。
至于绿营的死活他是不关心的。
多尔衮的目光又落在阿山身上,喝道:“阿山,你可知罪?”
阿山耷拉着脑袋,一声都没吭,这次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他身为正白旗的固山额真可谓是罪责难逃,因为替大军打前站的夜不收就是他亲自率领的。
昨天晚上,他亲自率领百多个巴牙喇前来侦察,距离大沽口明军最近的时候甚至只有不到百步的距离,期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多尔衮又接着说:“你参加过两年之前的山阳大战,也领教过阎应元的阴谋诡计,这一次为什么会疏忽对卫河的侦察?俺?”
阿山很想说我又不是萨满,我哪儿知道阎应元会来?
代善苍老的脸上掠过一抹狠厉,又接着说道:“老十四若执意不从,那就收回他的皇父摄政王封号,若是再挑事就剥夺他的睿亲王爵位。”
“可是为什么挑大沽口呢?”阿济格还是不解。
“因为皇上在大沽口,太后却不在。”代善说道。
正说话间,前方官道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群八旗骑兵。
“老十四?”阿济格笑道,“这回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眼高于顶的老十四居然亲自到半道迎接我们。”
代善说道:“老十二,我们可是说好了,得统一口径。”
“我知道。”阿济格一脸没心没肺的说,“我会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办,毕竟你们也是为了我英亲王府好,这点我很清楚。”
代善和济尔哈朗松了口气。
……
当天晚上,数十枝羊脂火把将多尔衮的中军大帐内外照得亮如白昼。
两排二十多个全装惯带的巴牙喇兵肃立在大帐门口,左边的巴牙喇兵身披明黄色镶红边的棉甲,右边的巴牙喇兵身披白色棉甲,就像两排门神。
吴三桂押着五花大绑的夏龙山来到多尔衮的大帐门口。
正要往里走时,两排巴牙喇兵却陡然上前一步拦住去路。
最外面的两个巴牙喇兵更是抽出斩马刀架在吴三桂脖子上。
“主子!”吴三桂对脖子上的钢刀视而不见,高喊道,“奴才吴三桂有下情禀上!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好半晌,大帐内才传来多尔衮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两排巴牙喇兵这才收起明晃晃的斩马刀,退回到原位。
吴三桂押着夏龙山走进大帐,只见里边聚集了不下五十人。
两人刚一进帐,几十道目光便齐刷刷看过来,神情也是各不相同。
不过吴三桂的眸子里就只有多尔衮,就连坐在多尔衮右首的福临他都没注意到。
“主子!”吴三桂噗通一声跪倒在多尔衮跟前,痛哭流涕道,“今天下午这一战,真不是我们辽西的将士贪生怕死,实在是敌人太过于狡猾。”
“主子若是非要降罪,只管处罚奴才一人便是。”
“是杀是剐,奴才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主子饶恕辽西将士。”
说到这一顿,吴三桂又连连叩头道:“辽西将士真的已经尽力,今日作战失利,全都是奴才一人之过错,是奴才太过于轻敌了。”
福临若有所思的看着吴三桂,这算什么?
吴三桂为什么要替部下揽责?在收买人心?
随即他又把目光转向多尔衮,他会怎么应对?
多尔衮阴恻恻的看着吴三桂,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好半晌后,多尔衮幽幽说道:“平西王,听说你的长子战死了?”
“回主子,奴才的长子吴应麒已经过继给家兄。”吴三桂答道,“不过此子确实在今天下午为大清捐躯。”
……
吴应麒从昏迷之中幽幽醒转。
意识恢复,但是眼皮却很沉,怎么也无法睁开。
隐约可以听到滋滋的拉锯声,好像是有人正在用锯子在锯木头。
再然后吴应麒就感觉到自己的右腿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牵拉着,一会牵过来,一会又拉过去,具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再然后就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不知道上头的人是怎么想的。”
“让我们给这些狗腿子做截肢手术。”
“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坐下来抽袋澹巴孤。”
“行了,别废话了,抓点紧吧,一会儿麻沸药的药效就要过了。”
拉锯声?自己的右小腿被牵拉,麻沸药?截肢手术?吴应麒的脑子里逐渐的将这些零散信息串起来,突然之间就反应过来。
“不要!”吴应麒一下睁开眼睛,惊恐的大吼起来。
“不要锯我的右腿,我不要截肢,不要锯我的右腿!”
右小腿一旦被锯掉,他这辈子就骑不了马打不了仗了。
对于一名武将来说,这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醒了?”出现在吴应麒视野中的是两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而且两人的白衣上都是斑斑的血渍,其中一人手里拿着锯子,正在锯他的右小腿。
“没事,一会就好,你忍着点啊。”那男子还宽慰一句。
“不要,别锯我腿,我求求你了。”吴应麒魂都被吓出来。
再然后,吴应麒就听到嗒的一声,却是右小腿骨掉到地上。
“好了。”另一个白衣男子宽慰道,“我们这就替你缝合伤口,不过接下来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你自己的造化。”
吴应麒却已经听不到。
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般,
两个眼睛也已经失去焦点。
……
“平西王,请起。”多尔衮亲手将吴三桂搀扶起来。
随即又转身搀扶起夏龙山,说道:“夏总兵也请起。”
“摄政王,末将没脸起来。”夏龙山一脸羞愧的说,“你还是下令斩了末将吧,末将愧对摄政王的信任,更加愧对大清。”
“夏总兵,你没有愧对任何人。”
多尔衮轻轻的拍了拍夏龙山的肩膀。
“今日下午之败,非战之罪,乃敌将太狡猾之故耳。”
多尔衮这一句话,算是对今天的这次失利给定了性。
意思就是,你吴三桂、夏龙山还有吴应麒都已经尽力了,出击的两营绿营兵也已经尽力了,之所以最终战败,实在是因为对手太狡猾、太厉害。
多尔衮这个定性,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开脱,毕竟八旗贵族可都在大帐里。
稍稍一顿,又道:“传朕旨意,今日出击之绿营将士,幸存者赏羊肉两斤,银五两,阵亡者赏抚恤银十五两!”
“夏龙山,赐爵三等精奇尼哈番。”
“吴应麒,追赠一等精奇尼哈番,等将来平西王有了孙辈,可从诸孙中择其一承袭吴应麒之一等精奇尼哈番爵位。”
“摄政王。”夏龙山闻言感激涕零。
“奴才谨替吴应麒,叩谢主子隆恩。”吴三桂则是潸然泪下。
福临冷眼旁观,眼中不禁掠过一丝茫然之色,这是什么路数?夏龙山和吴应麒明明吃了败仗,按大清律令,败了就是败了,必须得受罚,怎么反而赏赐?
这难道不是赏罚不公?八旗将士知道了此事难道不会有意见?
福临刚要开口,脑海中却又想起额娘的嘱咐,便又咽了回去。
多尔衮忽然回头看着福临问道:“皇上,你觉得如此处置妥否?”
“皇阿玛,儿臣什么都不知道。”福临连忙说,“这次就是来学习的。”
多尔衮轻轻颔首,随即目光转向大帐中肃立的八旗贵族,森然说道:“连一位十岁的稚子尚且懂得勤学不辍的道理,可我们大清的有些贵族却因为过惯了骄奢淫逸的日子,就变得不思进取,自己不想进步也就罢了,还不让别人进步,更不让大清进步!”
直到这时候,吴三桂和夏龙山才一脸震惊的发现,大帐内居然站满了八旗贵族。
叔父摄政王兼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来了,和硕英亲王阿济格来了,甚至就连和硕礼亲王代善居然也来了。
此外还有许多郡王贝勒及贝子。
除了多罗豫郡王多铎,其他八旗贵族几乎全到齐。
看到这,吴三桂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多尔衮是在借机下一盘大棋,而他、夏龙山还有关宁军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
很显然,多尔衮是想借机震慑甚至收拾八旗贵族。
只不过,连多尔衮也没有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硬刚他的居然会是阿济格。
“老十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阿济格板着脸道,“谁变得不思进取了?谁又拦着不让谁进步了,又有谁不让大清进步了?”
看到这,代善和济尔哈朗险些笑出声。
多尔衮却恨不得一板砖将阿济格拍死。
阿济格,你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吗?
同一个妈,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蠢货?
但表面上,多尔衮却是云澹风清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