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氤开的清辉,随着人影转过长廊。半圆的明月低低地挂在檐角,那份低调又浅淡的光,虽不足以那些璀璨的灯火争辉,却也为灯火所无法触及的地方留下几分温存。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长凝仰头看着苏景行问道:“他们叫你三皇子,可是天国皇家明明姓傅。而那两位皇子也好像并不将你的当做兄弟看待的样子。”
苏景行微微一笑:“我是辰朝三皇子,并非天国人。”
“辰朝?”长凝皱了皱眉,倒是更加疑惑了:“既然是辰朝皇子,为何你为何住在天国皇宫中?”
“我是质子。”
“质子是什么?”长凝问道。
“就是辰朝与天国之间,两国权谋相交的傀儡。”苏景行淡淡地一笑,又看向长凝道:“所以,你今夜所见到的,不过是些孩子间的小把戏,在这皇城之中,多得是你所无法明白的薄情、冷漠、残忍以及其它所有的阴暗。”
“既然是个这样的地方,你为何还要住在这里?”长凝问道。
苏景行微微垂了垂眸,而后又低低一笑,恍若嘲讽道:“因为,这便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
长凝闻言,虽然不知道苏景行说的是谁,可是她却忽然就觉得牵着自己的少年有种不可名状的难过。
于是,她便不再问了,只是握了握苏景行的手,温柔的,柔软的……
而苏景行垂眸看向那只握住自己的小手,心里忽然有些温暖,轻轻一笑:“你心疼我?”
长凝仰头看他,认真道:“我从小在爹娘身边长大,从没有和家人分离过。但是,我可以想象如果你是像我一样大就离开了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时常遇到些欺负你的人,那一定是很难过的事情。”
苏景行闻言,脚步一顿,而后侧头看向小小的人道:“其实我是心甘情愿的。”
“为什么?”
“因为我有想要保护的人。”苏景行说道:“我有个幼弟,大概比你还要大一两岁的样子。所以,就算这皇城有再难熬,我也会咬牙坚持下去。可是他不一样,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来面对这一切。”
“所以,就好像,如果我遇到了危险,哥哥也会不顾一切的来保护我,对吧。”长凝有些明白了。
“对。”苏景行点点头:“这就是家人。”
“可是,你爹娘呢?”长凝皱眉。
“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而我父亲?”苏景行忽然冷冷一笑:“我没有父亲。”
长凝一听,倒是更加心疼苏景行,便道:“我爹常常会进宫,以后,我就常常跟着他一起进宫来看你,也给你带我娘做的好吃的糕点。这样,我的爹娘也就是你的爹娘了。我还可以把我哥哥分给你,这样你也不必受别人的欺负。”
苏景行听着虽然稚气未脱,却分明饱含真心的话语,只觉得这将是自己此生最无法忘记的话语,心里温热起来,看着那张异常认真的小脸,陷入思索。
“我沈长凝说到做到。”长凝看着沉默不语的少年,以为他是怀疑自己的话,便伸出小指头道:“我可以和你拉钩。”
苏景行看着仰着头极为认真的小脸,嘴角一挑,忽然笑了起来:“仅凭你的一番话,就让你的爹娘变成为的爹娘,实在牵强。。”
“那要怎么办,才不牵强呢?”长凝挫败地放下手,看着苏景行道。
结果,苏景行却只是浅浅一笑,只是牵着长凝的手继续往前走,任凭她怎么追问,也只是但笑不语。
二人来到一处宫苑,只见庭院之中,正是一棵繁茂的樱花树。樱花璀璨,在月色下恍然如同一场梦境。
“是樱花!”
长凝脸上一片笑意,伸手接住一片灼灼飘落的花瓣。她松开苏景行的手,走到樱花树下,脸上洋溢着孩子的欢喜。
“好漂亮的樱花。”长凝仰头看着纷纷扬扬的花瓣,又转头看向苏景行,粲然一笑。
而苏景行站在一旁,看着潋滟如同朝日晨曦的长凝,静如冰湖的双眸忽然起了风,跃起一点点的涟漪,装不下,就落在了一片月色中。
他走到长凝身边,忽然抬手攀上一枝樱花,从上面取下一朵小巧别致的花朵:“百花之中,樱花易逝。”
说完,苏景行将取下的樱花别到长凝的鬓发上:“可若有人识其美,明其香,便永为流传。”
“这是什么意思呢?”长凝抬手摸了摸自己鬓发上的樱花,一脸天真地仰头看着苏景行。
“在我们辰朝,有赠花的习俗。”苏景行看着她,缓缓道:“人这一生虽然十分短暂,可若是能够遇见相知之人,便不悔此生。”
说完,苏景行眼中温柔,对着长凝道:“等你长大了,我就来接你到我辰朝。到时候,或许你爹娘和兄长也就成了我的爹娘与兄长。”
“真的!”长凝并不懂苏景行的话中之意,只是高兴自己能够有去辰朝的机会,便高兴道:“你可不能骗我。”
“我们拉钩。”苏景行学着长凝方才的模样,将小拇指屈到她面前。而长凝也立马就弯起小指,与他相扣,二人便就此定下约定。
“谢谢,景行哥哥。”长凝抬眼看着苏景行,眼中一片笑意。
“我在家排行第三,你也可以叫我三哥。”苏景行说道。
“三哥!”长凝灿然一笑:“那三哥也可以叫我……”
正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喧嚣,一声“软软”让长凝回过头去,而后是隐隐约约靠近的几个人影。
“一定是我爹娘!”长凝拉着苏景行,高兴地说道:“只有家里人才知道我的小名。”
“那你快去吧。”苏景行抬手摸摸她的头,虽然有些不舍,却明白是告别的时刻了。
“那三哥在这等着,等我领我爹娘过来。”说完,长凝便蹦蹦跳跳地迎上前去。
苏景行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微微地一笑,掩去眼中的落寞之后,便转身离去。
而长凝往人影走去,果真是自己母亲和哥哥一起来寻她,便立刻高兴地喊道:“娘!哥哥!”
陆怀音与沈长恪一见长凝,立马就奔上前来。陆怀音将女儿抱起,差点就流下眼泪,哽咽道:“软软,你到哪里去了,吓死娘了!”
“娘……”长凝今夜又何曾不是对家人思念心切,抱着自家母亲道:“软软也想娘。”说完,又伏在陆怀音的肩头看看在一旁垂头丧气的沈长恪:“还有哥哥。”
“既然沈小姐找到了,那便是大幸。”站在一旁的司礼太监,立刻说道:“只是皇上还等着几位,是否?”
陆怀音这才回过神来,将长凝放下,而后向司礼太监道:“自然,不能让皇上等。”
说完,陆怀音便对长凝道:“皇上要召见你们兄妹。”
“皇上?”长凝一愣,又立马回过神,拉住陆怀音道:“那我能先去和三哥道别吗?”
“三哥?”陆怀音一皱眉,不明白自家女儿的意思。
“娘!跟我来。”长凝拉着陆怀音的手,把她往苏景行方才待的地方去。
陆怀音虽然不甚明白自家女儿为何忽然多了一个“三哥”,却还是随着她的脚步。只是几人到了樱花树下,却却空无一人。
“三哥呢?”长凝皱起眉头,朝四周看了看,却只见纷落一地的樱花,恍然那个出现的少年只是自己的梦境一场。
“软软?”陆怀音看着有些失意的女儿,安抚道:“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再说,目前最重要的却是觐见皇上。这件事情,可是耽误不得。”
长凝犹豫了片刻,不舍地看了看四周,这才点了点头:“好。”
等到了前殿,陆怀音先回到沈敬堂身边,低低地同他言语了两句。随后,沈敬堂脸色一变,却又因一同走入殿中的儿女,脸色好容易和缓下来。
“沈长恪(沈长凝)见过陛下!”
天灏帝看着垂下头行礼的二人,笑了笑:“这就是沈将军的一双儿女?”
“回陛下,正是臣下的一双儿女。长子名长恪,次女名长凝。”沈敬堂立马起身答道。
“起来吧。”天灏帝抬了抬手,让二人起身。
“谢陛下!”
长凝站起身,正抬头想要看看以往只是存在于自家爹娘口中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却忽然瞄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在殿中一侧,分明坐着方才同自己有所争论的两位皇子,二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脸上也都有几分惊讶。
“难怪沈将军对一双儿女如此宝贝,从来也不示于人前。”这时,坐在天灏帝右下席的一位右相钟汉章开口道:“如此俊俏的模样,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啊。”
“钟相谬赞了。”沈敬堂立马开口道:“小时了了,大必未佳。何况称得上龙凤的只有皇子皇女,敬堂这一双儿女如何担得起这样的称赞。”
“你也不必自谦。”天灏帝开口道:“你这一双儿女虽然是第一次进宫,却能在朕面前表现得如此知礼恪守,特别是你这小女儿,年纪虽幼,却已见他日长成之风雅了。”
沈敬堂低了低头,脸色有些难以捉摸。而长凝虽然不明白天灏夸赞她的意思,还是随着自家哥哥跪下谢恩,而后随着侍从引导,回到自家爹娘身边。
再过一会儿,原本随侍在天灏帝身侧的大太监高明却忽然来到沈家人身边:“沈将军,皇上想要单独见见您。”
“是,有劳公公了。”沈敬堂对着陆怀音一示意,而后便随着高明往偏殿去。
而陆怀音看着沈敬堂离开的背影,立马想起之前自己与自家夫君所忧虑的事情,便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娘?你不开心吗?”长凝察觉到自家母亲的不安,牵牵她的手道。
“软软喜欢皇宫吗?”陆怀音低声问道。
“不喜欢啊。”长凝瞥了瞥从刚才就一直盯着自己的两位皇子,微微地避了避后,附在陆怀音耳边道。
“为什么呢?”
“因为,这宫里的人好像都没有什么人情味,所以就算这宫里的房子很多、很大,可是都不像是一个家。”长凝低低道:“软软,只想和爹娘,还有哥哥在一起。”
陆怀音闻言欣慰地一笑,而后抬手搂住长凝,低低道:“那软软今晚就和娘一起玩个游戏。”
没过多久,沈家小姐沈长凝忽然晕倒在宴席之上,一片慌张之中,沈家夫人才道出沈家小姐原来患有祖传之症,非祖传之药无法医治一事。因此,沈家人连夜回府,却又不久听闻,沈家小姐久病不起的消息。
就此,坊间也有了些传闻,只说当夜皇家宴席之上,天灏帝才对沈家小姐称赞有加,应当是有意与沈家结下姻缘。然而,那沈家小姐既然忽然爆出患有如此病症,自然是无法再入皇家。
“此事,我绝不会答应!”陆怀音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董恰莺,想来温柔的面容上表露出从未有过的怒气。
“我知道此事对于夫人来说难以接受,可是夫人既然会在宴席下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是明白了当今陛下的心思才对。”董恰莺不卑不亢地说道:“难道夫人真的忍心将软软送入那样的虎狼之地。”
“软软是我的孩子!”陆怀音有些哽咽:“我怎么能够让我的孩子离开我的身边。”
“可是,如今若是让软软继续留在沈府,便是让她陷入了不知名的危险。毕竟盯着沈家的眼睛太多了,若是被人知道软软没病,那便是欺君大罪了。”董恰莺沉着道:“何况,也不能让小姐这一辈子都在装病把。”
陆怀音因为董恰莺的话,心中一痛,看了看沉默的沈敬堂,忽然抽泣起来。
“哎!”沈敬堂叹了一口气,温柔地环住妻子道:“我知道你爱软软,我也不愿意她离开我们,可是董夫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想到那夜天灏帝与他说起的联姻,沈敬堂便忍不住叹息命运弄人。而后,他又看了看站在下方的董恰莺,眼中不自觉浮起些复杂,不知道自己当初做的决定到底是好还是坏。
“可是,软软是我的孩子!”陆怀音流着泪道:“我舍不得。”
“夫人的爱女之情,恰莺自然明白。”董恰莺说道:“所以请夫人放心,恰莺一定保护好小姐。”
陆怀音闻言,低低地一抽泣,而后又投入沈敬堂的怀中:“我的软软……”
于是,半月后,朝圼都人就听闻沈家小姐沈长凝久病未愈,被送往沈家夫人陆怀音的娘家洛州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