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凉薄。
满府上下忙成一团。
满娇听说母亲受罚,顶着高烧的身体跪在地上求父亲饶了柳如月,有什么气冲自己来。
受了棍刑的柳如月在房间里哭着喊着要上吊,说自己受了此等屈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满相方对不起她,自己跟着老爷二十年,最后因为其他人的一句话,就全然不顾这么多年的感情,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满相方一个头两个大,终于体会同僚说起家里后院不合时的头疼。
从前觉着柳如月温柔,满娇乖巧,可不过是用同等对待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另外一个女儿,竟然会扯出这么多的事。
闹闹腾腾到了大半夜。
二日满相方还得上朝,管家问要不要在榻上眯一会,满娇被哄着吃了药,实在没体力折腾,迷迷糊糊的睡去。
满相方再去哄柳如月,到底是很多年的夫妻,柳如月能治的满相方从自己进门就没纳过一方小妾,她是有些手段的。
太傅说是打板子,家丁哪敢真下手,十板子下去,她身上连层皮都破。
不过是因为丢脸而已。
满相方还没到地方,路上突然拥挤出来许多神色慌张的家丁,手里提着水桶,大叫着赶紧救火。
满相方一惊,扯住离自己最近的下人,“哪里着火了!”
“老爷,云水阁!烧了好大一会子了!”
云水阁往前从来没人住。
唯独今天。
满相方也顾不上安慰柳如月,拔腿就往云水阁的方向跑,绣房外的桃花烧的漆黑。
满唐一身凌乱的外衣,长发散在身后,她脸上抹着几道黑灰,声嘶力竭的被两三个人拉着。
“阿娘!阿娘!你们放开我!阿娘还在里面!”
“放开!松手!”
阿清紧紧抱着满唐的胳膊,她身上的纱衣被扯落肩头,整个人全然不顾,脚上还没穿鞋,脚掌被石块划伤。
伤口不大,红色的血液结痂,到处都是过来灭火的家丁,杯水车薪,偌大的云水阁被烧的面目全非。
满相方呆在原地愣了片刻,这才走向满唐,“唐唐...”
白天那个骄傲优秀的女儿还历历在目。
可如今她像个疯子一样,全部心神都放在云水阁里,根本听不见满相方说话。
阿清声音里带着哭腔,从背后环抱住满唐,“王妃,王妃您冷静一点,夫人拼死把您送出来,就是想让您活下去的,火势太大了,进不去的,进不去的。”
天上的月亮被染成红色。
一时间竟像傍晚没落下的晚霞。
满唐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救救阿娘,求求你们,救救我阿娘...”
满相方蹲在满唐面前,心里一酸,“唐唐,爹在这呢。”
这张熟悉的脸一出现,满唐两只手紧紧握住满相方的胳膊,她双腿并膝半跪在地上,眼眶红肿。
“爹!爹你救救娘,你救救阿娘,我求你,我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你们,我带着阿娘走的远远的,好不好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这一刻。
满相方宁愿满唐不喊自己爹,她所有的骄傲被粉碎,一心只想着救母亲。
这样孝顺的女儿,自己以前怎么就眼瞎没看到呢,再对比那个用生病来威胁自己的满娇,他心里发苦,却不得不说。
“不哭了唐唐,爹这就叫人救火,只要你娘还活着,爹一定把她救出来,好不好,别哭了。”
满唐胡乱的点头,拿手去抹眼泪,嘴里念叨着好我相信爹爹一定要把娘找回来。
火政姗姗来迟。
云水阁被烧成一片断垣残壁。
逍遥王府听说王妃住所起火,大半夜的,秦扶言驾车急匆匆的赶过来。
浓烟四起,天边升起一抹朝阳。
数十个家丁拿湿帕子捂住口鼻,顾不上滚烫的木头,在里边来回翻找。
精心保养的器皿烧的焦黑,珍珠串子一颗颗撒在地上,梨花木的床板烧出窟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有家丁突然举手,“找到了!在这里!”
靠近里间的门后,蜷缩着一具瘦弱的身体,她整个人被烧的面目全非,唯一能证明身份的,就只有头顶那根金翅蝴蝶的簪子。
满相方急匆匆的走过去,衣摆下方沾着黑灰,满唐腿软的走不成路,两只手抠住地面要往里边爬。
阿清架着她的胳膊,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满唐手背,她声音低哑,“王妃,奴婢扶着您过去。”
尸体旁围着人。
满唐一看那簪子,登时浑身一软,跪坐在地上,“阿娘...”
“这簪子,阿娘说是她曾经的嫁妆,等我从府上离开,就给我当传家宝,阿娘,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阿娘...”
小姑娘手脚并用往前爬,满相方被她扒拉到一边,满唐撕心裂肺,哭喊着阿娘。
没等她把尸体揽过来,身后有人重重的抱着满唐的脑袋,单手抚上她的头发。
“夫人,我来晚了。”
是秦扶言。
听到消息的逍遥王,紧赶慢赶,下人见着逍遥王立刻就要行礼,秦扶言根本顾不上其他。
满唐像是突然找到主心骨,整张脸埋进秦扶言怀里,“夫君,阿娘死了,唐唐以后没有娘了,夫君...”
字字诛心,句句泣血。
秦扶言小声的安慰说还有自己,他们是一家人,别哭了,哭的他心疼。
怀里的姑娘嗓音嘶哑,却还挣扎着喊娘,秦扶言手指在她脑后一点,满唐瞬间昏迷。
“阿清,带着王妃回去休息。”
阿清应了一声,接过满唐回逍遥王府的马车。
“林木,替岳夫人收敛尸骨,上报大理寺,着人彻查起火原因。”
林木抱拳,“是。”
王府跟来一众护卫,满相方上前去拦,“王爷,夫人是满家的夫人,要葬也是葬在满家的族地,您贸然将尸骨带走,怕是不妥。”
秦扶言冷冷看了他一眼,“既然护不住,就永远不要护,往前你不在意的时候多了,如今来本王面前装情深义重,满大人。”
他敲了两下手边的鞭子,“等大理寺来了,有你装深情的机会。”
“林木,收尸。”
护卫围城一座人墙。
逍遥王轰轰烈烈的来,轰轰烈烈的走。
云水阁发生的事自然传到柳如月的耳朵里。
她第一反应是满唐做下的局,故意栽赃她们,可听丫鬟描述,满唐的伤心不像是假的。
再加上和满相方的那一番对话,她顾不上寻死觅活,琢磨着难不成岳珊真死了??!
也对。
那个疯婆子怕是住不惯这么好的地方,夜里起来没注意,碰倒油灯也属正常。
她嘴角抿起,眼睛里藏着一丝得意,有个出息的女儿又能怎么样。
岳珊这个贱人永远斗不过自己,好不容易能引起老爷的注意,短短一天,又没了命。
她心情极好,让丫鬟替自己梳妆。
清晨的露珠摇摇晃晃的挂在树叶。
柳如月穿着一身水红长裙,站在镜子前搔首弄姿,耳坠折射出红宝石的光。
她从房间出来,打算去满娇那里看看,刚进院子,就看着云水阁的方向,还有浓烟滚滚。
柳如月嘴角勾起嘲讽,用一个云水阁换岳珊一命,她柳如月换的起。
满娇身上的热度消下去。
整个人还是病殃殃的。
府里出了这等大事,自然有丫鬟跟她说了。
她对岳珊是死是活没多大想法,只是柳如月一进来,满娇委屈的撅起嘴。
“娘,女儿都快被人欺负死了。”
她昨日回来风波不断,再加上太子也没刻意提起,柳如月这才晓得,原来闺女落水竟是顾臻下的黑手。
那她哪能咽下这口气。
满相方上朝还没回来。
不过要处理家中失火,想来他今日也不会在朝中逗留。
柳如月心疼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娇娇放心,娘一定不会放过顾家那个贱人的,不过是马背上的莽夫,我女儿怎么受的委屈,娘一定让她们双倍奉还。”
满娇依偎在母亲怀里。
房间的花瓶里插着鲜花。
母女俩小声说话,有丫鬟送来早餐,满娇强撑着起来吃了几口。
她娘说了,不仅太子妃的位置是自己的,岳珊死后,满唐势必和满家老死不相往来,以后,她就是满家唯一的嫡小姐了。
逍遥王府。
满唐昨日演了好大一出戏,实在身疲力竭,好在有秦扶言的那一指,她一觉睡到自然醒。
秦扶言靠在床头,手里握了本地理志,房间里点着熏香,床铺上的纱帘顺着没关严实的窗户晃了几下。
她眨眨眼睛,正好对上秦扶言看过来的视线。
秦王爷动作自然,把身子往前挪了几下,“醒了。”
满唐点点头,“几时了。”
“巳时,饿不饿。”满唐这一觉睡的确实有点长,她揽着被子坐起来,白色里衣松松垮垮,锁骨隐约可见。
秦扶言瞥了一眼,随后有些不自然的扭头看向别处,“还好,你早上吃了吗,我娘呢。”
昨天那一出主要是为了岳珊假死。
她觉着自己表演的还算不错,秦扶言勾唇笑了一下。
“在后院休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