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季唯西,老人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涕泪齐下:“是我错了么?是我错了么?”
浓郁的悲哀,早就把她挤成了一滩烂泥。
任幸看了心一惊,却在下一刻放下,因为季唯西并没有推开她,虽然微锁的双眉透露着他洁癖症发作的难受,可还是极力克制住了,甚至还微微弯下挺直的脊背,尴尬而生疏地安慰着老人。
注意到任幸看过来的目光,季唯西立刻别开视线,一脸的不自在。
任幸忍笑。
这家伙,从来就是面冷心软的一个人啊。不然,那些年里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招数,恐怕连使出来的机会都没几个。
得到老人的首肯,他们去夏家找寻线索。
这是香江市内最古老的一片平房区,位置偏僻,属于再过十年都不会被拆迁的区域。夏雨晴家,就在这片平房区的最深处,房子又小又窄,拢共不到三十平,还被帘子隔成了几块,其中一小块就属于夏雨晴,1米2的小床加上一张小书桌,就把这块地方塞得满满当当,说是书桌,不如说是外面小吃摊上常见的折叠塑料桌,上面摆着她从小到大的课本习题册,随便翻开一本,上面都被密密麻麻打遍了草稿,铅笔写完再用蓝笔黑笔。
贫穷两个字渗透到这个家的骨子里,最丰盛的装饰品,恐怕就是墙壁上那些夏雨晴从小到大得到的各种奖状。如今,也再没可能多添一份。
仔细检查了这间破旧的房子里仅有的几样东西,任幸发现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夏雨晴就有记日记的习惯,先开始笔法非常稚嫩,天真活泼,跟其他无忧无虑在父母翅
膀下长大的孩子一模一样。
直到2011年12月9日——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走,求求你们,别留下我,你们还说元旦要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海洋公园的,你们撒谎!撒谎……
2012年1月1日,下雪
老师说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开始,奶奶年纪好大了,我不能让她担心,我要坚强起来,我不要再哭了。你们放心,我会跟奶奶一起好好过下去。可是……爸爸妈妈,我还是好想你们……海洋公园我不想去了,今晚,你们在梦里陪陪我好不好?
2012年9月1日,天晴
爸爸妈妈,我上初中啦,从今天起是个大女孩喽,新学校很大,我有点迷路了,很多同学的家长都来送他们呢,不过我不羡慕他们,因为我很能干,什么都能自己做!哈哈!
2014年4月5日,雨
爸爸妈妈怎么办?我已经很努力很坚强,可是……奶奶生病了,她也要离开我了……
2014年6月2日,多云
今天奶奶出院了,奶奶说她没事了,可我偷听她跟医生讲,她身体里长了不好的东西,叫肿瘤,但是我们没钱治……我想要好多好多钱,好多好多。老师说,要是中考能考上全市前十名,就能被白桦国际中学录取,不要交学费,每年还有很多奖学金,你们相信我!我一定能考上的!
2015年8月20日,多云转晴
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我考了全市第五名,白桦中学要我了!我能拿到每年两万五的奖学金,可以给奶奶买好一点的药吃了!对了,他们还说,开学后能帮我发起捐款救助,送奶奶去做手术,太好了!爸爸妈
妈,一定是你们在天上保佑我的!
夏雨晴,加油!再过几年,等你真正长大了,一切都会好的!
2015年9月3日,小雨
爸爸妈妈,新学校好大好漂亮,像皇宫一样,这里的人都好友善的样子,对我都很好哦,才三天我就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真幸福能来到这里啊!
2015年10月28日,阴
好奇怪……我以为,这里会是天堂,可是……好像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后面记录戛然而止。任幸找了几圈,没找到下一个日记本。又翻了其他东西,没有更多线索。
从夏家出来已经是傍晚,天阴沉沉的,风雨欲来。走出平房区的时候,任幸还在想案子,险些要撞上一根斜放在路边的铁杆。
忽然一只手捂住她的额头上:“你能不能稍微不那么冒失一点,任幸。”
他嗓音低醇,在她耳边拂动,苏得让人冷不丁一个激灵。
他掌心好烫,烫得她耳尖发红,任幸立马退后半步认错:“抱歉,我在想案子。我总觉得,应该还有另外一本日记本。”
人不可能一下子改变某个多年形成的习惯,尤其是对把日记当成唯一倾诉渠道的夏雨晴来说,可问题是,家里没有,寝室也没有。
收回空掉的掌心,季唯西似乎有点不高兴,淡淡挑眉:“日记的所在,她不是已经告诉我们了么?”
“哪里?”任幸一头雾水。
季唯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迈着两条大长腿径自向前走去,语调微哂:“助理是个小笨蛋。”
靠!她哪里笨,只不过没他那么逆天聪明罢了!
任幸原地站了好几分钟,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她?!
”
“快点跟上,这个案子我快没兴趣了,速战速决。”
车子再度回到白桦国际中学。
冉镜被通知,需要单独配合警方询问的时候,表情明显没有之前自然嚣张了,推开门的刹那,任幸没有错过她眼中快速窜过的一丝慌乱。
季唯西看了下手表,不打算跟她浪费时间,单刀直入。
“夏雨晴的日记本在哪里?”
提到日记本三个字,冉镜刚维持好的表情,一下子又撕开一个口子,**了手***道:“你们在说什么日记本,我不知道。”
季唯西喉底发出一声嗤笑:“你喜欢边耀明,甚至为了边耀明,成为了害死夏雨晴的帮凶。”他声音极为平淡,却像一把匕首,狠狠劈开了闭死的蚌壳。
冉镜一张青春娇俏的脸蛋,顿时花容失色。
季唯西继续道:“一直以来,你都知道夏雨晴被选为羊,被人欺凌的事,一开始你还很同情她,甚至曾暗中给她一些帮助,但是,当你发现你心心念念爱慕的少年,竟然向你的好朋友,那个除了脸蛋成绩外,什么都不如你的夏雨晴告白,你内心的嫉妒一下子就把你吞没了,对么。”
冉镜想挤出个跟早上一个讥讽傲气的表情,可明显不太成功:“你在胡说什么!我,我听不懂……我不喜欢边耀明!不喜欢!”
季唯西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抬头,露出一丝轻嘲:“小姐,你该知道,过多的愤怒并不能掩饰你的心虚。”
说着,不等冉镜作任何反应,季唯西继续说下去,目光如刃:“三个月前,出卖他们的是你吧。”
冉镜身体一下子颤了颤,手指条件反射地捏紧,可越捏紧颤
抖得却越加厉害:“你有什么证据,你,你这是在栽赃!不对,是诽谤!我要请我家律师来起诉你!”
旁边,任幸简直要同情这孩子了,在季唯西面前搞这套,简直是送死啊。
果然,季唯西笑起来,明艳不可方物。
“那天傍晚,边耀明准备带着夏雨晴离开这里,并且向媒体曝光学校里的事,但是,被狼群里的人发现了,然后对边耀明实施了惩罚。边耀明一直以为是夏雨晴背叛了他,但其实他错了,偷偷向狼群汇报这件事的不是夏雨晴,而是你,当时身为夏雨晴最好朋友的你。”他声音越到后面越低,轻的像阵风,明明没有恐吓的意思,却让冉镜浑身战栗,“不仅如此,偷走夏雨晴日记,撕掉那本画册下一页的,都是你吧。冉镜,你放在桌上的那只跟夏雨晴同款的杯子再大,也盛放不了你对他们的愧疚。”
内心阴暗的一面,被毫不留情地挖出来,曝晒在阳光下,冉镜脸色刷白,一下子崩溃,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明明那么喜欢他,他却喜欢上了夏雨晴,还要带着她逃,甚至为了她跟整个狼群翻脸,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难道要我祝福他们么?凭什么!夏雨晴,我对她那么好,有人欺负她,我还替她说话,她凭什么可以对我恩将仇报!我没有害她,这一切都是她活该,是她自找的!是她害了她自己,还害了边耀明!”
追查到现在,事件的真相,终于缓缓向他们揭开了面纱,任幸心跳怦怦加速,不想去管冉镜扭曲的三观,只想窥探事件的真相,迫不及待地追问:“那本日记你偷给了谁?”
“我把它偷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