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学,是晚破天荒的起晚了很久,或许是因为昨晚胡思乱想到半夜才睡着。姥姥宠爱孙女,不忍心叫她早起。
嘴里咬了半个姥姥做的烙饼,她喜欢甜味,所以姥姥总是毫不吝啬地加糖。
她是很爱干净的人,但看着那个昨天弄得脏兮兮的书包也无计可施,咬了咬牙挎上肩膀匆匆往学校跑。
站在班门口扶着门框大喘着气呼吸,一句报告喊的让全班同学以为她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赵是晚?怎么来迟了?”班主任姓祁,刚工作不久,人很年轻。
她深深垂下头当做抱歉,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老师很无奈,摆了摆手让她坐回去。
没走两步,老师似乎想起了昨晚给自己打电话的老人,问了一句:“你昨晚那么晚回家是怎么回事?你姥姥在家都等急了。”
是晚停住,目光在四十几人里寻找那个叫做陈晓梦的女生。
找到了。她此刻就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目光死死盯住是晚,妄图封住她的嘴,隔那么远,是晚都能感觉到两道冷刀子射了过来。
她沉默了半晌,祁老师耐心地想要再问一遍,她却忽然转过头,挺直背看着老师,郑重地说:“昨晚,陈晓梦同学,在路上,拦……拦住我,还有,学校的另一个,男同学。扯我的,头发,还想,打我。”
别的班已经在上早自习了,赵是晚这些话像陨石砸中了平静的七班,把地板都砸出了深坑。
她叫不上名字的同学们开始纷纷议论,声音盖过了隔壁的朗朗书声。
老师沉着脸喊了句:“安静!”
“你怎么知道那个男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没什么经验,问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是晚觉得身后的冷刀子又凉了几分,微微松了松肩膀,“我不认识他,但他,穿着校服,一米八,左右,三角眼,正方脸,长得很丑。”
这番怪里怪气的描述让大家哄堂大笑,是晚心里奇怪:谁见到都会觉得丑吧?况且那张脸真的像几何图……
祁老师咳了咳,呵斥了好几次才勉强止住了少年们的哄笑和议论。匆忙将赵是晚带去了办公室,还有陈晓梦。
是晚结结巴巴地给老师陈述了三遍昨晚的状况,老师也不厌其烦地边听边记录。一旁的陈晓梦起初还用目光剜她,后来改变了策略,哭哭啼啼地承认错误。
“他们走后你就直接回家了吗?有没有人看到你?”老师大概是想找个证人,于是问道。
想起昨晚那个去而复返在她身边睡着的男生,赵是晚莫名其妙撒了个谎:“没,没遇见谁。”她心虚地低下头,隐瞒了陈晓梦他们走后的事情。
老师严厉指责了陈晓梦,并表示会向学校上报这件事。
陈晓梦顿时哭天抢地,说自己错了,祁老师自己也才二十来岁,哪里见过这架势,苦口婆心讲了好一通道理才把人劝走。
可赵是晚觉得她走时看向自己的眼神跟“痛改前非”四个字毫不沾边。
赵是晚向老师鞠了个躬,表示自己要走了。老师却招招手留下她,从一堆工具书底抽出一张表格。
“能告诉老师,为什么只在数学课上回答问题吗?”
祁老师教的就是数学,他早就发现这个女生思维敏捷,在课堂上很少说话,但一开口就能说出清晰的思路。后来了解到,她在其他老师课堂上更是惜字如金,为此他一度为自己出众的教学能力很是自得。今天闹了这么一出,他才明白,眼前这个清瘦的少女和同龄人迥然不同。
这个问题让赵是晚皱了皱眉,她思考一下回答:“因为我会。”
“……”
老师显然是让这四个字噎住了,于是不再绕弯子,把表格直接递给她:“咱们学校要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咱们高一是低年级组,只有两个名额,一个是一班的左岸,另一个,我打算推荐你。”
赵是晚握着表格,眼睛里闪了闪光,随后恢复平静。她抓起老师桌上的笔,在“左岸”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师没想到她能这么干脆,原以为她会不喜欢这种活动,早就做好了晓之以理的准备。
“竞赛可是很难的哦,不过不用担心,老师们会……”
“我会赢的。”赵是晚抬起头用坚定的语气把“帮你的”三个字生生截断。
“……是是,这个,有信心是好的,但是咱们学校是个集体,你不能自己赢,要和同学们一起赢。”
“我会,和他们,一起赢的。”少女的脸庞很是稚嫩,嗓音甜软,话也结巴。但那副认真的表情真让人觉得,冠军已经收入了囊中。
赵是晚的数学一直很好,是那种,不管在哪里都没有遇到对手的好,姥姥和邻居们说起这个总是满脸骄傲,“我家丫头,算术厉害的哟……”。
但她很偏科,所以成绩不上不下卡在了中间。
从老师那里出来已经两节课结束了,大家吵吵闹闹地下楼去做操,男生们勾肩搭背,女生们手挽着手。是晚跟在人群最后,她总是如此,像一只游离在羊群外的小羊羔。
今天的课间操有点不同,没有放一中自创的鼓点躁动的音乐,而是让大家排排站好,准备听人作检讨。
赵是晚不喜欢吵闹,此刻正暗自替自己的耳朵庆幸,至于谁要做检讨,这样的闲事她从不关心。
脚边有颗小石子形状很是标致,像个三棱锥。她一下一下的,踢着三棱锥在脚下翻滚。
“我叫沈沉……”少年清朗的声音传进话筒,顷刻间响彻操场,末尾带着的回音给人余韵未尽的错觉。
这个声音……和赵是晚回忆里那句“碰上你算我倒霉”重叠在了一起。她抬起错愕的眼神,盯着远处那个半敞着校服的少年挪不开眼。
台上,沈沉一手扶着话筒杆,他太高,只能躬着身去凑近话筒。
教导主任在旁边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让他照着稿子背。
沈沉一只手不耐烦地塞进裤兜,咳了一声,改口道:“我是高二一班的沈沉,本人于本周犯了不穿校服、和老师顶嘴、迟到等错误,在此严肃道歉,痛心疾首,决不再犯。”
操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一下子从盛夏的燥热中活了过来,这种事在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绝对不多见,所有人都活得规规矩矩。但不得不说,大家都盼着能出点什么事儿。
长达八百字的检讨被压缩成这样,就差把“我错了,我还敢”宣之于口。
“沉哥威武!”沈沉的一帮兄弟也不嫌丢人,大着胆子在台下喝彩,带起一片人声鼎沸。
原来他也是一中的。赵是晚看着那张比在夜色里清晰许多的脸,竟不知道哪里来的紧张感,心空了一瞬。
沈沉顶着教导主任杀人一般的眼光,面不改色地走下台,懒懒散散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混不吝。
“沉哥,这儿!”张继在他们班冲他挥手,他却回过头往低年级那边看。好像注意到什么,不太确定,皱了皱眉。
高一七班的方队凹进去一个人,正蹲在地上系根本不存在的鞋带。
这么远,应该没有看到我吧?但那个眼神……
“沉哥,我觉得你要被请家长了。”张继把胳膊搭上他的肩膀,表情忧心。
沈沉打了个喷嚏,想起要通知沈元庆来学校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大夏天的,沉哥你感冒了?”
还不是昨晚善心发过头了?怕人家姑娘躺街上没人管,结果一觉醒来身边早就没人了,他一个人在大街上睡了一夜,睁眼的那一刻还以为做了场梦。沈沉没把这丢人的事告诉张继,沉默着不搭话。
张继以为他在烦请家长,“要不这样,咱上外面菜市场或者水果店给你雇个爹?”
沈沉瞥他一眼,给了个关爱智障的眼神。
“实在不行,我亲自上阵,让主任给我打电话!”
沈沉“啧”一声,往后撤了两步,长腿一抬,踹了张继一脚。
“想当我爹了?还挺有上进心,儿子放心,下回你有难,爸爸义不容辞。”沈沉弯起嘴角笑了笑,唇边有个浅浅的梨涡。
沈沉这张脸,只要不挖苦人,怎么都是顺眼的。
主任在台上慷慨陈词强调校规校纪,努力挽回他搅乱的局势。
讲话完毕,满操场的人乌泱泱往回走,高一的方队迅速被打乱。
“张继,你回去跟老师说我拉肚子,晚点上课。”
沈沉看着蹲在远处系鞋带的女孩,清瘦的身体缩成了小小一团,让他想起鸵鸟在遇到危险时会把头埋进沙土里。眼前这只小鸵鸟,正是害他冻了一夜的那只。
“啊?沉哥,你还干嘛?”
沈沉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眼眸里看不清意图,“我可不白做好事。”
怎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张继莫名在伏天里感到一阵寒冷,答应着回班了。
赵是晚觉得操场上人都走光了,于是大着胆子抬起头,直到确认主席台那里没有那个混混的身影,这才慢慢站起身。
“喂,同学——”身后传来这个清冷的声音,像给闷热的空气切了冷冷一刀。
赵是晚脊背僵住了,第一反应是想继续蹲下来系鞋带。
“咱们见过吧?”沈沉走到她眼前,弯下腰逼问她,宽大的胸膛挡住女孩的视野。
赵是晚的肤色很白,此刻却染上了绯红,从脸颊直红到脖颈。
“见,见过。”
“昨晚什么时候走的?亏我还怕你个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过夜不安全,你倒偷偷跑了?同学,做人要厚道。”他走近两步,周身干燥的气味钻进她的鼻腔。
太阳炙烤的厉害,阳光照进他乌黑的发间,炸出了两朵怪好看的小金花。
她一紧张就结巴的厉害,此时更是连话也说不全了,“我觉得……觉得,不能,打打扰,别人,睡——睡觉。”
沈沉一挑眉头,意外道:“是个结巴?你叫什么?”
“赵,是,晚。”
他故意蹙了蹙眉,嗤笑一声:“什么?赵十碗?这名字,听着挺好养活。”
赵是晚垂下头不与他解释,他却还不松口,追问:“那你都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想不出要从哪里开始讲,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沈沉开始不耐烦。
“我又不能吃了你,慢慢说。”
可是他刚才的语气就是很恶劣,比那个三角眼男生还要凶,赵是晚心想,看来不是长得好看脾气就会好。
“什么都,没听见……就就是,谁,谁腿瘸了?”赵是晚试探着说。
还真让她听见了?看着女孩傻傻的、怂怂的样子,深沉心念一动,像电影反派那样挑起嘴角,坏坏地威胁道:“别多嘴,知道没?”
赵是晚下意识往后退,只想离这个流氓远一点。
上课铃救命一般欢快地响起,赵是晚逮到机会撒开腿就跑,那惜命的样子逗得沈沉直乐。
小鸵鸟,跑的还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