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楼相距在断思崖百尺远,共十八层,层高三十尺,一到三楼食肆酒家,一楼分为大门和侧门,大门通大堂,侧门通楼梯。四楼天色入黑歌舞表演,五到十楼住店旅馆,十一到十七楼出让租赁给各氏族群停留休缱或者存放物件,十八楼为生死会分会所,一览众山小,在十八楼窗内往外俯瞰,已经到了云雾缭绕的程度,甚至还能远眺到远处断思崖顶的景色。
昨日念清姬大闹一场,大堂的伙计三分之一都挂了彩,掌柜莫月离倒是安然无恙,今日开店一如既往的全黑装束,红唇明眸,坐在柜台高凳上右腿搭左腿翘起二郎腿,右脚悬空一颠一颠,微低着头拨弄着算盘清昨日的帐。
虽然店里吵吵闹闹的,有喝酒划拳的,也有交头接耳的,或者高谈阔论的,却丝毫不影响莫月离算账,只是突然之间熙熙攘攘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一点预兆,莫月离轻甩刘海,抬头往柜台外看去,只见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往门外看,然后又不约而同避开了门外来人的视线。
莫月离微微眯起双眼,因为门外的阳光直射进来,从柜台里的角度看出去有些反光,看不分明,坐直了身子,单手干净利落得把碍视线的发丝卷起,拿起柜台上的毛笔随手一插,这才看清门外慢慢走进来的那个人的模样,灰黑眼瞳,黑白灰色调装束,手上搭着一件黑袍,上面还绣着着摄魂界的字符,
小样儿,长得还挺帅,就是太白了。
戏谑的念头一闪而过,认出来人是摄魂族的,莫月离拿起小巧玲珑的算盘上下甩了一下,给账本折了一角合起,随后拉开抽屉找出一张纸,噼里啪啦又算了一遍,正是昨日念清姬砸店的损失清单,算完刚好客人也走到了柜台。
“他到了吗?”
莫月离听着这个问题属实摸不着头脑,昨日念清姬也是只身一人,进店直奔柜台,同样也是问这个问题,只不过莫月离还未来得及回答,念清姬就瞥见了她身后墙面挂着的萧崖子的“每周一卦——摄魂易主”,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砸店伤人,临了还把卦文吊牌“拿”走了。
“这位客官,”莫月离用着最客气的语调,“我不知道您要找哪位?据我所知,莫愁楼和摄魂界没有暗号一说,”她只是一个小掌柜的,向来都是只管该管的事,不该管的事就是充耳不闻。
景宸烨闻言,不言不语就将手边一直挽着的黑袍往柜台里一抛,同时嘴边念念有词,黑袍随着他的幻力加持越来越鼓,柜台上的琐碎物品被黑袍化出的气浪开始攒动,毛笔,印章,单薄的纸张都已经飘飘然,只有算盘还是在柜台上俨然不动。
气浪越来越大,为了避开飞来的杂物,坐着的莫月离条件反射直接往后一倒,眼睛看都不用看就直接用脚尖勾到柜台边,动作一气呵成,这时那张赔偿清单随着风力吹了起来,下一秒就被莫月离一把抓住,只是椅子受力只有一个支点,莫月离向后抓纸的动作惯性太大,脚尖滑离了柜台边。
本来柜台后面就是墙,撞上去最多后脑勺起个包,但是昨天念清姬夺吊牌的时候,墙上的牌子挂钉都被打落,今天是重新上钉子重挂的,而莫月离将要撞上的位置恰好有根裸露在外的钉子,店里众人都正被气流突然的变化所吸引,没人注意到那根将会让莫月离当场毙命的钉子。
莫月离已经感觉到了了那根钉子,还好被她刚刚卷起的头发包包缓冲了一下,争取到了一点点时间,周围都没有扶着的地方,头皮也被划伤了,已经可以清楚感觉到到金属的冰凉。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从店的一角闪到柜台里,用手轻轻垫在了莫月离的后脑勺上,作发簪的毛笔滑落,莫月离的及腰长发披散落下,椅子已经倒下来了,莫月离的头虽然暂时安全,但身体还在失去重心往下倒,情急之下那抹身影只能顺势公主抱起了莫月离。
此人正是叶渐晨,因为断思崖在招学期间,每天过了正午三刻就会被施禁锢咒,叶尊在他下山办事就早有交代,如果时间耽误来不及回来可以就近在莫愁楼十七层入宿,整层是断思崖租赁用来招待不便公开露面或者下山办事的人的住所。
“你!放我下来!”莫月离故意用凶巴巴的语气说道,以掩饰她现在的心跳加速,店里众人这才看到莫月离刚刚磕中的位置是一根长钉,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大家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上面。
伙计甲:“我是不是眼花了,掌柜的是脸红了吗?”
伙计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咱们掌柜的脸皮那么厚,怎么可能会脸红呢。”
幻觉,一定是幻觉,伙计们面面相觑,相互之间窃窃私语都在否认,心里都知道:天啦撸,掌柜的害羞了。
叶渐晨把莫月离放了下来,莫月离一落地就连忙和叶渐晨拉开了距离,低头不经意间瞥见叶渐晨右手虎口正在流血,后退几步按下柜台下的一个按钮,对应的墙面出了一个暗格,拉开是些包扎伤口和止血的药品。她默不作声的拿出了白药和纱布,也不抬头去看叶渐晨,半蹲着乖巧地就像个小猫咪,完全没有平时大呼小叫的气势。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异样,叶渐晨右手正在被莫月离上药包扎,左手却抚上了莫月离的小脑袋瓜,宠溺的揉了揉,离柜台最近的两个伙计一脸磕到了的表情,一改刚才的否认态度,暗暗想道,太好了,掌柜要是忙着谈恋爱,就没有时间管我们间歇性摸鱼了。
莫月离的包扎动作一顿,脸比刚刚被公主抱的时候还要红,神情既害羞又有点不悦,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真的好吗?正欲不服气地抬头,脑袋却隐隐作痛起来,原来叶渐晨的视角低头刚好看到莫月离刚刚被铁钉划到的伤口在渗血,抚头是为了察看伤口深浅,只是动作暧昧在旁人看来的确容易误会。
包扎好了叶渐晨的伤口,莫月离已经反应过来后脑勺被划伤了,还好刚刚没有开怼,现在又换叶渐晨在给她上药止血,而她就心虚地一动不动。
柜台外的景宸烨在刚刚莫月离摔下来之后就已经念完了归物咒,黑袍已经掉在柜台里,还是裹住的状态,只是黑袍刚好被倒在一边的椅子挡住,莫和叶的视角看不到这些。食指指端化出一股幻气微微转动,黑袍就自动打开回到了景宸烨的手中,正想披回身上,黑袍的下摆却被一股力量牵制着,原来是那个变出的小女孩在用双手死死抓着它。
空气和吸魄林的好不一样,蒙着眼睛的她也能感觉出周围好多人,声音好嘈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住那件黑袍,明明就是被黑袍的主人抓到这个陌生的环境,但是就是忍不住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她害怕变化,害怕不一样。
景宸烨脸色变得凝重,跟着他回去,小女孩只会被摄魂界的人无尽折磨,为什么选在莫愁楼,一来念清姬吩咐他来这寻找那个人,事出有由,二来是这里龙蛇混杂,他只要向念清姬说辞自己遇袭就可以把她不见了的事搪塞过去,外界看他是摄魂族族长首徒,基本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他有着很多无奈,不能向别人说出的迫不得已,血腥手刃的事干多了,他开始觉得这种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了。
叶渐晨视线时不时就会往店里一角瞄去,本来他从天机阁出来后,跟踪一个惑心界的人到了莫愁楼里,刚坐下摄魂界的人进店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尔后眼尖的他一眼就看见了那颗钉子,救人心切就出手了,这番举动显然让他暴露了视野,为了掩饰他跟踪人的事情,不让那个人起疑,叶渐晨帮莫月离包扎好伤口后,就一言不发转身上了楼。
景宸烨注意力也是一直在自己的黑袍上,并未注意柜台里两人发生的事情,他走近了柜台,看向刚刚包好伤口头上缠着几圈纱布的莫月离,“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先不说,阁下还是先把摄魂界这两天的帐淸了先吧。”莫月离看了看叶渐晨上楼的背影,扶了扶额,从地上找回那张险些让自己丧命的清单,站起来时环视了一下店里,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柜台这边,财不露白,交易的事不需要众目睽睽下进行,客人自然是不能得罪的,但是伙计嘛,
“都愣着干嘛?趁着我受伤就在这里摸鱼是不是!”莫月离冲着一旁伙计大声喊道,店里众人纷纷回过神来,伙计继续手里的活,客人也是杂七杂八继续喝酒聊天。
“一共是11条黄金,明细都在上面了。”说罢莫月离就把皱皱巴巴的清单放在景宸烨面前的柜台台面,景宸烨看都不看,就从腰间拿出两捆黄金,放到了台面用手摁住,十条作一捆,除去账面的十一条,余出九条可是一个普通伙计一年的工钱啊。
“多出的,是照顾她的酬劳,”景宸烨眼神示意口中的‘她’就是莫月离右脚边还在抓着黑袍的小女孩,凭着黑袍在两人之间的衔接,他的左手悄悄运用幻力让小女孩双手僵硬,黑袍就这样脱离了束缚,若无其事状还对着莫月离交代道:“她眼上有伤,不能受强光刺激,白天最好不要让她出门走动。”说罢就把两捆黄金往莫月离的方向一推。
财迷属性的莫月离看见两捆黄金瞬间双眼放光,腰不酸了头不疼了,一改刚刚有气无力的病蔫模样,反应极快地接下黄金,同时拿起账本盖住,“好,多长时间?”
“只要我找到要找的人,就会把她带走,刚刚是一个月的酬劳,到期自然会有黄金奉上。”话音刚落景宸烨已经披上黑袍,转身离去,他走出正门后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了一阵风,把那张账单瞬间粉碎,吹散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