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空调开得太低的缘故,徐凡亦感觉有点冷。他的视线偏移开陈故的身体,在脑海中推敲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想为自己过去对陈故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道歉。
“陈故……”
徐凡亦惊讶自己竟然会在陈故面前感到紧张,他的喉结上下翻滚,几秒钟后,终于道:“关于我之前说你是同性恋……”
二人之间相隔一步的距离。
陈故突然迈到他跟前,他猝不及防地后退,身体无意识地往后倾斜,最终被对方挤进墙角。
徐凡亦的身体紧贴着墙角,因为身体倾斜的缘故,现在的他比陈故矮了一大截。
明明对方只比他高了五厘米,可气场却强大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前者的下巴在他的脸上打下一部分阴影,沐浴露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间,这一切都让他感觉无端地窒息。
陈故的两只手堵在他左右两侧的墙壁,少年的手臂青筋凸起,将他死死困住,他想走,却走不掉。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呆滞地抬眸,看着陈故的下巴和凸起的喉结。耳边是对方沉重的呼吸声。
水珠顺着陈故的下巴一路下滑到锁骨,他鼻尖的水珠滴落下来,刚好打在徐凡亦的眼角,打湿了他眼角不算明显的泪痣。
此刻的徐凡亦,就像是一只无助的小动物。
陈故的喉结上下浮动,在一声沉重的喘息声后,低头看着徐凡亦,声音里带着还未消散的怒气,似是在威胁,道:“管好你的嘴。”
徐凡亦的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道歉而已,而且他还特意为陈故带了午饭,竟没有缘由地被其这样对待。
只是当时他的情绪还处于混乱之中,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直到陈故走开,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可以生气的。
他把给陈故带的午饭摔在地上,怒道:“你他妈有病吧?老子怎么惹你了?”
刚才有一滴水珠滴落在徐凡亦的内眼角,让他的眼睛很不舒服,他边用毛衣袖口擦拭眼角,边又骂道:“你他妈生气就生气,在外面不敢打人,回来就要把气都撒在老子身上是吗?”
许是陈故冷静下来了,声音里带着些许悔意:“你,哭了?”
徐凡亦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继续骂道:“哭你妹啊傻逼!”
他打开门,对方却冲过来,在背后抓住他的手腕,凉意扩散开来。他用力甩开对方的手,只听到一声骨骼撞击门板的声音。
“那点儿破事儿老子跟你道歉,对不起!以后老子他妈再跟你说一句话,就他妈是你孙子!
徐凡亦生气地摔门跑了。
房间里,陈故沉着地面对着门,眼睛红的厉害。他的左手刚才在和徐凡亦的拉扯中被对方甩在门上,现在留下一块红红的印记。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已经痛到麻木,便就感觉不到痛了。
马路上,来来回回的车辆交杂,各种鸣笛声不断。
已值秋季,路边的树木树叶微黄,风一吹,两片叶子同时飘落,恰好泊在少年蓬松的头顶。
徐凡亦烦躁地抓开树叶,用力往绿化带里丢,可叶子太轻,还没到绿化带边上就缓缓落下了。
他干脆踩上两脚,而后把手插进裤兜里,低头在路边来回走动。
中午的太阳热烈一些,少了晨间的凉意,徐凡亦穿着这件毛衣有点热。好在他的裤子是破洞的,可以散散热。
他走一步,右边裤腿的布条就会被膝盖顶起来,然后隐隐看到自己白皙的皮肤。这片白色让他想起刚才陈故只裹了一条浴巾的样子。
实在是可恶极了!
他狠狠朝着路边的石子踢了一脚:“狗贼,爷爷白给你带饭了!”
远处十五楼的某个房间里,另一个少年刚刚换好衣服,正准备收拾被摔了一地的饭菜。
这饭菜是因为他才被摔在地上的,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使唤别人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陈故的左手才受到猛烈的撞击,因而现在不住地发抖,他只能用右手来收拾,左手浅来辅助右手。
面对着一地的饭菜残骸,陈故突然开始思考,这是徐凡亦自己的饭,还是帮他带的饭。
其实无论这饭是不是徐凡亦带给他的,他都会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属实过分了些。
陈故出生在一个家风严格的家庭。家中规矩繁多,行君子之风的父亲早早就为他树下榜样。他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自然受其熏陶,家中的每一条规矩都熟记于心。
其中一条,更是融进了他的骨子里。
“男子要有担当,有作为,洁身自好,成人前切忌触碰情爱,成人后切忌融入俗世,切忌与世俗背道而驰。”
成人前不准触碰情爱,是为杜绝年少冲动,耽误良人;而不融入俗世,则是劝诫其远离世间污垢;不与世俗背道而驰,便是要其遵守规矩,之中也有不准其与同性产生感情的意思。
因而,在他对同性之间的爱情有所了解之始就开始抵触。
这也是陈故在被那些男生困住、难以脱身时大发脾气的根本原因。
他从本心就不愿被这类人触碰。
此刻他的内心备受谴责,不是为那些困住他的男生,而是为他只凭主观想象,就断定其不是直男的徐凡亦。
他知道,被人误会的滋味不好受。
地板干净如初,陈故的心情却是沉重,他走到窗前,隐隐看到楼下有个男孩子在踢路边的石头。
徐凡亦在马路边上踢了十几分钟的石头,陈故在楼上看他踢了十几分钟的石头。
过了一会儿,徐凡亦开始返回酒店。
陈故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而后坐在沙发上,盯着门发呆。
直到下午的自习开始,徐凡亦都没有回来酒店。
陈故卡着点去教室,所有人都到齐了,唯独徐凡亦没来。
这一切都是徐凡亦算好的。他回到酒店时,正好瞧见有一对夫妇退房,于是就定了那间房。
他不想看到陈故,可又得把行李转移到自己的房间,因而躲在十五楼走廊的窗帘后面等了许久,直到他站得腿都麻了,才看到陈故出门。
对方离开后不久,他就进去把自己的行李转移了。
教室里,徐凡亦刻意在距离陈故最远的空位落座,他现在一看到陈故就想揍他,干脆坐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
课下,徐凡亦趴在课桌上打盹,眼前突然映入一袭白衣,他抬眼看了看,在给过对方一记白眼之后,把脸埋进了臂弯。
“今天中午……”
徐凡亦记得自己中午说过的话,他绝对不能当陈故的孙子。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他把一本厚重的真题书翻到最中页,盖在了脑袋上。
愤怒总会使人乱摔东西,真题书几乎是被徐凡亦砸在自己脑袋上的,因而声音格外响。
陈故的话被徐凡亦这一动作打断,转而又道:“疼吗?”
是真的疼,也是真的不能说!
徐凡亦的脸埋进左边胳膊的臂弯里,伸出右手,对陈故竖起中指。
“抱歉。”
徐凡亦闻言,直接把脸贴在桌子上,又伸出左手,两手一同对陈故竖中指。
他才不要陈故的道歉!
得到两根中指的陈故知晓对方现在不可能跟自己说话,在发出一声轻缓的叹息后,离开了。
最后一节自习时,徐凡亦特意换到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去坐。他想第一个冲出教室,让陈故再也看不见他。
当然,他也不想看见陈故。
晚上,徐凡亦点了份外卖,在等外卖的间隙打开企鹅号看今天有没有要回的消息。
在看到十分钟前的那条未读消息时,徐凡亦开始紧张起来。
方书洋竟然给他发消息了。
他和方书洋很久之前就加了企鹅号,只是他不敢去和对方聊天,对方也不会主动来找他,所以他们的聊天记录只有最开始加好友时打招呼的几句话。
方书洋:在吗?
徐凡亦想了想,回复:嗯。
又怕对方不再回复,因而又加了一句:怎么了?
方书洋:打个招呼啦,今天过得怎么样?累吗?
徐凡亦:还好,你呢?
方书洋:我也是,你现在在做什么?
徐凡亦:等外卖。
聊天止于此刻,直到徐凡亦的外卖送到,对方还没有说话。
徐凡亦有点失落地自言自语道:“惦记别人家女朋友干嘛,我早晚也会有!”
可当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他还是立刻放下筷子去看消息。
方书洋:你和陈故住一起吗?他不回我消息。
徐凡亦撇撇嘴,果然,人家没事才不会搭理他。
徐凡亦:没。
方书洋:我不信,拍照给我看。
徐凡亦:真没,我换房间了。
为了打消方书洋的疑虑,他把整个酒店的每个地方拍进视频里,发给她。
方书洋:哦好吧,早点休息,见到陈故记得帮我带句话。
徐凡亦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去当孙子,即便是为了方书洋也不行。
徐凡亦:不了,晚安。
这条消息并没有得到方书洋的回复,他也不愿再等对方回复。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昏黄的灯光和来往的车辆,突然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方书洋,或者,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此时,十五楼的某个房间里,少年无心刷题,也静静站在窗前。他不住地刷新手机消息,似乎是在等待谁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