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车厢非常冷。
为了省油, 车内没有开空调，有冷风顺着车门的缝隙灌入，在车窗附近凝成一层细细的薄霜。
她似乎在车座上发抖, 双手已经冻得通红, 蜷缩在袖子里，捏紧着袖口，希望体温流失的慢一些。
突然身上一暖。
萧朔月回过神来, 看见身边人给自己盖毛毯，脑子被冻得有些木, 缓了缓才反应过来：“谢谢英姐。”
英姐皱眉：“十四岁出来执行任务，上面越来越有大病了。”
司机老范边开车, 边缓和道：“她不一样嘛。”
“再不一样也是孩子。”
英姐头发剃成寸头, 吐槽也十分利索，用毯子将她裹成一个团子，然后打开酒壶的盖子：“喝过酒么？”
萧朔月点头。
两口酒下肚, 身上立刻就暖了起来。
她抱着酒壶想多喝一口, 英姐立刻将酒瓶没收了：“烈酒，再多喝要醉了。”
萧朔月觉得已经有些晕了，她呼出一口热气, 笑了起来。
英姐很稀罕她的笑脸，捏了捏她的脸。
又怕路上遇到紧急事件，询问道：“遇见变异兽应该怎么处理表情，教练教过么？”
萧朔月脸上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点头：“教过的, 尽量不要有表情肌肉变化。”
在有些变异动物眼里, 表情变化, 也是挑衅的一种。
所以她在基地上的第一课就是, 在发动攻击之前，不要有任何表情变化。
画面一闪。
也是冬天，屋檐垂下凝结的挂冰。
她似乎在基地里长跑，额头挂着汗水，路边已经看不到摆摊，萧瑟的路口有不少尸体，蜷缩着冻僵了。
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
入冬后基地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她这种一线队员，食物都出现了短缺情况。
前几日，下面几个孩子饿得不行，偷偷跑出去找吃的。
找到时，尸首残破，有的连根骨头都没有剩下。
基地高层为此连开了几个会。
把刚回来还在休整的队员，再一次编入队里，她前天刚回来，后天就要出发。
画面再一闪。
她似乎跑回了基地。
后勤的小姑娘莲心拉着她就往会议室跑，边跑边解释：“拍照，拍照。”
萧朔月想了想：“我不是拍过吗？”
“那都是两年前了，刘指导说，每个人都要拍，一个不许跑。”
会议室的采光最好，又特意开了大灯，墙上挂了块红色的布。
里面站着两排人，这边排排站等拍照，那边拍好的人排排站看热闹。
莲心是前任基地负责人的姑娘。
十五年前，基地被一群突然出现的变异怪兽群所袭击，整个基地被迫迁移。
那一次大迁移，不仅带走了萧朔月的父母。
莲心的爸爸、妈妈、还没成年的大哥……都在殿后中相继战死。
所以，莲心在基地基本是个团宠级别的存在。
谁都不敢惹她生气。
她看了几个人拍照，有些不满意：“又不是战斗，表情一个比一个安静，笑一笑。”
然后莲心就站在摄像机后，一遍一遍重复：“笑一笑。”
……
萧朔月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
她脑子还没有彻底从梦境里□□，思维一下子有些入梦。
那时候，大家拍照并不是不会摆表情，而是大多数人心里清楚，几年更新一次的照片，最大的用处是印在墓碑上。
总需要肃穆一些。
后来，那个难捱冬季里，牺牲的队员墓碑上，挂着的都是一张张笑脸。
很多躲开拍照的老油条都觉得不错。
又纷纷申请要补拍。
萧朔月想到这，翻了个身，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刚来这个世界拍的证件照。
板着脸，神情有些仓皇和茫然。
她重新将照片放了回去，走到客厅从冰箱里拿出冰水，给自己倒了一杯，关上冰箱门之后，顺手在冰箱门上的记事帖上写下一行字：
○补拍证件照。
厨房里，有滚轮咕噜咕噜滚过来的声音，一只大大的脑袋探了出来，顶着大大的眼睛：“小朔月，早上好。”
“好香。”
萧朔月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端着杯子：“三七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三七摇着脑袋：“鸡蛋煎饼，西红柿浓汤，咖喱拌面。”
都是宿醉后解酒的主食酸汤。
两人份的早餐，萧朔月一个人吃完，还从冰箱里拿了个蛋糕，一口小半个，剩下半个慢慢啃：“三七，如果我突然消失了，你不要担心，好好看好房子。”
三七摆着的脑袋一顿，卡了卡：“好。”
“房租记得按时交。”
“好。”
萧朔月：“我给你转钱。”
之前三七买的东西都是到付。
三七歪头：“我可以用你的账户。”
萧朔月想了想也是，机器人有没有身份证：“那怎么用我的账户？绑定小号还是登录一次？”
三七伸出爪子，轻轻点了点萧朔月的通讯器，立刻收回：“好了。”
萧朔月：……
这会不会有点太敷衍了，她通讯器都没有打开呢。
*
萧朔月将头颅火化了后，在家里等了三天，都没有见城府有人处理。
顺手扬进了下水道里。
她原本想等着城府处理头颅的契机，看看能不能要到炽了的遗物——地球信号接收器。
那晚，她身心俱疲，最后已经接近失控。
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想到这些。
其他人倒是一波波来。
第一波出现的是队长五人组。
屈道人气色好了很多，坐在小沙发上，戏精上升，从观众视角给她重新复述了一遍：一刀斩首的英姿。
浪云叠则是抱着三七端来的甜品，边吃边点头。
许云溪更关注她的身体，询问她昨晚走的时候，脸上看起来很差，有没有看医生。
林破军告知了五人组已经组队签字的事情。
阿纳多全程替三七缝缝补补，还送了它一顶魔法帽。
五个人只字没有提他们那日也准备动手的事情。
第二波来的人，是千机小队。
带了一大堆的礼物，堆满了整个屋子。
他们原本也不算熟悉，尴尬的坐了十分钟，如坐针毡。
问到赵千鹤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才自在些。
塔里说，赵千鹤已经脱离危险了，虽然还没有醒，但是医生说正在慢慢变好。
徐逸说，队内已经给了补偿，赵队长可以一次性拿到能够退休的钱。
织锦说，队长醒过来一次，对没有认出萧朔月有些抱歉。
她说到这还强调了下自己不是脸盲，她只是认人不不太行，认蜘蛛一扔一个准。
……
队长是最后一波来的。
他带上好酒，落在了自己的天台。
夜里风有些大，他穿着黑色的衬衫，微微抬着下巴，玉色的皮肤称的愈加白润。
“你要去找他们。”
“嗯。”萧朔月打开一罐啤酒，靠在栏杆上吹风，“不死不休。”
她要是中途死了，那也就算了——这种结果可能还是大概率的。
自己连对方是谁，什么战力，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只是有事情不能因为未知、必死，就不去做。
裴寂垂眸：“80+的引路人才能‘开门’”
萧朔月：“那就升呗。”
自家队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酒喝得略有些急。
不过聊了几句，他手里的一瓶酒就已经见底，有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滑下。
配上他这张脸，又是夜色，又是略带禁欲的穿着，好看是好看——
就是气氛不太对。
萧朔月手里的菜刀出鞘，轻轻的划过地面，回旋回来的时候，刀背上带着两瓶酒。
自家队长剩下的酒：5-2
十几度的米酒，虽然不高，也不能当水喝。
裴寂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底，眉眼的表情微微舒展了一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球体，扔给了萧朔月：“炽了尸身上搜出来的，应该是地球的信号接收器。”
萧朔月接过金属球体，看了一眼上面“晴纵欢”的刻字，松了口气：“谢队长。”
“我明日去城府，融入记忆。”
裴寂声音散在风中，轻描淡写的像是明天要去买一本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