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贺走出了医务室,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天色已经黑透了,他拄着一根从医务室里顺出来的单拐,沿着小路慢悠悠地晃荡着。
九十年代末的江浦市已经在发展了,城市中心是刚刚建好的林立高楼,豪华社区。城市的边沿却依然挂着无数破旧的小土楼,像是黏在身上的牛皮藓怎么甩都甩不脱。
江贺就走在窄窄的小道边上,周围都是一些老土破旧的商店,尽是一些卖着便宜烟酒或者是旧报纸的亭子。
只有一家店仿佛是新开张的样子,深红色的招牌,上面却用黑色的毛笔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白日梦商店。
那牌子上的字一看就是个不会写字的人亲手写了挂上去的,字写得像猫抓的一样。
江贺咬了一口刚刚路边上买的冰棍,着了魔一样地推门走进去。
白日梦商店,那晚上还能做吗?
店里,一只肥硕的大黑猫在柜台上跳来跳去,宽大的身子也丝毫不影响它的灵活。
正对着江贺的是个慵懒的女孩,正叼着根棒棒糖倚在柜台上打着盹。
江贺冲着那只肥胖的黑猫勾了勾手指,那猫睁着蓝色的眼睛,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继续在柜子上跳跃着。
听见江贺的动静,那打着盹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猫一样的眼睛,冲着江贺打招呼,“欢迎来到白日梦商店。”
江贺有些紧张,手心里渗出来一身的汗,结结巴巴地冲着那漂亮女孩打招呼,“你……您好。”
那女孩子微微一笑,尖尖的下巴,琥珀色亮晶晶的眼眸闪动着,又长又蓬松的卷发从肩膀处流泻而下,衬得人像猫儿一样妩媚又娇俏。
她冲着江贺眨眨眼睛,“原来是个梦想家,欢迎光临,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可以随便选呦。”
江贺顺着她的话四处瞧着,只看见柜台下面沉着一个黑色的胸针,光洁的黑色晶石挂在别针上,简单却又透着神秘。
被搁在柜台的最下面闪着灰蒙蒙的光,像是被尘封了许久。
“看来你是个有缘的人哦,”女孩顺着江贺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枚胸针,蹲在柜台底下费力的把它扒拉出来递给江贺,又对着他神神秘秘地眨着眼睛,“普通人可不像你这样有眼光,能看见这个宝贝,可不要告诉别人呦。”
“啊,”江贺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总觉得这家店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像个传销的窝点一样。
女孩眯着眼睛瞧江贺,像是能看透他心底的想法。
江贺被看得毛毛的,皱巴着脸问,“那这个要多少钱?”
那只肥硕的猫踩着猫步横在柜台上,挡住了江贺的视线,只能听见那个女孩欣喜的声音,“只换不送的呦,拿你一个秘密来交换怎么样?”
哒了个咩的。
半个小时之后,江贺重新回到了大街上,胸前的校服上别着那个漆黑古朴的胸针。
才刚刚第一天,江贺就把自己重生的事情散了出来,换了一个诡异的白日梦胸针,这简直是离了个大谱。
沿着记忆里的那条小路,江贺一瘸一拐地回了家,从窗户口的花盆底下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家门。
江贺一下倒在床上,钢丝缠成的小床吱呀吱呀的乱叫,他使劲揉了揉脑袋上的乱毛,心里五味杂陈。
环视着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家,这是江贺爸爸单位分下来的职工房,老破小是这一片所有房子的代名词,这附近的大部分家庭似乎都是拖儿拽女的挤在这一方不大的天地里。
江贺一家也是。
江爸爸江妈妈都是在汽车配件厂里面当着职工,江爸爸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混上了一个小小的车间主任,混来了这一间小小的家。
夫妻两个每天灰头土脸的在厂里受着气,两个人加在一起工资都没有一千块。
想到这里,江贺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难过,刚刚重生时的喜悦也全被冲散了,剩下的全是不安和愧疚。
老两口一辈子兢兢业业,只为了养好江贺这一个儿子,而他却只因为那段微不足道的感情,荒废了自己整个人生。
江贺扯开嘴角苦涩的笑了一下,替自己那么多年的苦日子还有父母的辛苦觉得不值。
衣服上别着的胸针突然忽闪着灰蒙蒙的光,江贺伸手去摸,那光却陡然消散了。
正当江贺还惊疑着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是下班回到家中的父母。
母亲打开房门,温柔地坐在江贺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没有问他任何事,只是轻声地安慰着,“小贺,妈妈知道你难过,毕竟是初恋嘛,我和爸爸都很理解你的,妈妈小的时候也有过青春懵懂的样子,现在不还是嫁给了你爸爸那个头脑不好使的呆瓜了吗?”
想来也是,这事传的满学校都是,失足男高中生追求前女友未遂,一气之下跳了楼,为情自杀,让人好不唏嘘。
唏嘘之余也不忘调笑着将这事传遍校园的各个角落,老师既然都知道了,那江爸江妈不用问肯定也都知道。
门突然又被人打开了。
“唉?说谁头脑不好呢,安慰儿子就好好安慰,干什么扯我,我年轻的时候可帅着呢,把某人可都迷的神魂颠倒的,天天缠着我要跟我结婚!”江爸爸从门缝里探出个大脑袋,大嘴巴碎碎念着。
江妈妈随手拿了个枕头往门边砸过去,笑着骂道,“滚回去做你的饭吧!”
“嗨哟,这世道真是难,把人追到手了又让人去当做饭的庖厨!”说着又望了一眼江妈妈逐渐铁青的脸,挥着铲子又跑回了厨房。
江贺看着这样温馨的父母,心里一阵一阵地回暖,他伸手轻轻拥着妈妈,望着江妈妈现在还没有因为岁月无情而生出皱纹的脸,目光坚定地说,“妈,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在继续消沉下去了,我既然能考上一中,也肯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您和我爸就等着享我的福吧!”
一句话把江妈妈说得泪眼婆娑,她颤抖着在江贺脑门上亲了一口,擦了擦眼泪,“真是妈的好儿子,妈去给你做好吃的去,你爸那个手艺就算戳破了天,也比不上我。”
说着就赶紧转过了身,不敢让江贺看见她再流出来的眼泪。
她似乎有许久没跟儿子这样亲近过了,似乎是从他上了初中,觉着自己长大了以后就再也不愿意跟她亲近了,连话都很少说。
这还得多亏了那个甩了自己儿子的那个小姑娘,江妈妈真心的感谢她。
阿弥陀佛,可千万不能让江贺知道她这个不靠谱的鬼心思。
这边的江贺待在自己的那一间小屋子里,坐到书桌前面,把之前江妈妈给整理进箱子里的教材全部重新掏出来,一本一本地翻着。
他心里麻酥酥的,带着激动和莫名的兴奋,这些书里的知识点模糊又清晰,随着他的翻看,书里的内容又一下子重新回归到了脑海中。
毕竟还隔了这么久,江贺不敢掉以轻心,翻出来几张模拟卷连着做下来又找回了不少感觉。
本来中考那会子,江贺的成绩就十分不错,头脑也是个灵活的,只是后来人生接连失意,又沾上了喝酒熬夜的毛病,身体和头脑都开始走下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