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人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喜欢服用丹药,如果这时有个衣着仙气的道士,走到长安最热闹的东市,声称自己有服用之后一年不生病的丹药,铁定有人信,下一步就是掏钱买。
这时不存在后世的那种广告找托,所以买药的人都是真心实意想买的,因为他们从心底里忌惮各种疾病,也从心底里渴望自己能够买到“神药”,免受疾病困扰。
第二日,小玉和夏一早早醒来,借着火星子的余光,将各自的头发好好打理一番,吃过两口三娘特意煮的野菜汤,就拎着半口袋的板蓝根出门了。
临行前,夏三扶着苍老的刘老媪站在门前相送,对于能不能卖药挣钱,彼此心里都是忐忑的。
“不若我也跟去,多个人多份力。”
“不必,你在家照看祖母和弟妹,我担心城里那个女人再过来捣乱。”
“也好。”
两人沿着五乍村的外延,朝东南方向走,大概走了二三里路,就来到了牙城的北门,牙城是明府衙门所在的位置,四面都是城墙,城中有一条路面很宽的十字大道。
沿着朱雀大街继续往南走,街道两边到处是酒肆茶肆等商铺,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除了唐人,还能看到衣着打扮酷似后世的胡人,上身是紧身贴臀的翻领上衣,下身套着一条修身的长裤,裤子上别着一根皮腰带,上面还有金子打造的小巧装饰品,在阳光下非常耀眼。
扬州城内水运发达,小玉他们坐不起船,只能全靠步行,从下马桥继续往南走,大概走了五六里就到了东关街,这条大街比先前走过的几条大街都要繁华气派,因为这条街的两边就是商业最为集中的大、小市。
大市是官方管理的交易场所,这里销售的东西,大多是珠宝、药材和绫罗绸缎等奢侈品,一般是富人光顾的地方,而小市卖的是鱼、盐、肉、布等生活用品,种类比大市还要繁多,价格也更便宜,所以去小市的人比大市多得多。
“二娘,咱们去哪个市?”
此时快到正午,正是大小市开门营业的时间,因此聚集在东关街的行人和商人越来越多,大伙儿几乎是肩靠着肩走路。夏一怕和二娘走丢,不得不紧紧抓着她的手,说话时也得大声开口,否则就要被路上的叫卖声和说话声所覆盖。
“哪个市都不去,我们就在大市外面摆摊,先找个空位再说。”
小玉想要将板蓝根成功推销出去,去平民化的小市没有用,大市他们又没有钱交税,只能守候在开明桥东侧的街边,即大市的外面,希望能够等到感兴趣的客人。
原本唐朝皇帝对市集管理十分严格,要求商业区和居民区严格分开,而且大小市区外面也不允许摆摊,但是当小玉亲身来到扬州城内才知晓,很多东西和她心里想的并不一样。
可能因为地势河流的原因,两条宽约三十米的官河,南北走向穿过扬州外城,这就导致大小市的外面衍生了很多商铺,尤其是在官河的两侧,各种商铺比比皆是,还有很多沿街叫卖的商贩,比如卖胡粉和饴糖的小贩。
“这里有个空位,咱们挤进去。”小玉眼尖,瞧见一个仅能过一人的空位,赶忙拉着夏一过去占位。
占了地方以后,小玉拿出从家里带来的树枝,烧了一半,正好可以用来写字,她在地上画了一气,一共写下六个大字:板蓝根治风寒,她也不知道写这个能不能吸引到别人,只好先试试再说。
左右两边的小摊,一个卖的各色麻布,一个卖的绢花珠翠,看到一个小娘子占了位置后就在地上写字,迟迟不见她摆摊,写的字他也不认识,因此问道:“你卖的甚?”
小玉将布口袋打开,将干燥散碎的褐黄色颗粒给他看,解释说:“熬成颗粒的伤寒药,不用熬煮,随时能吃。”
小贩啧啧好奇,只听说过丸药,没见过颗粒药,自顾看了一会儿,正想问药效如何,刚好有人过来要买他的东西,赶紧又去招呼客人了。
小玉和夏一待在原地摆了一会儿摊,来来往往的客人那么多,愣是没见有人上门问,倒是有一两个人好奇看了看他们,但随后又走开了。
“二娘,咱们的药怎没人问?”夏一急了。
“不知,许是我们没吆喝,没人知道罢。”小玉后世没做过生意,第一次实操有点慌乱。
“要不,我们也学人家喊喊?”夏一提议道。
“行,我们商量下怎么喊。”
不多时,小玉和夏一想好广告词,在周围小贩的叫卖感染下,也喊出了自家的广告词:好用的风寒药,不用煎的风寒药!药到病除的风寒药!现吃的风寒药!”
两人轮流吆喝,清脆的声音加上特别的广告词,顿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可还是没人买,毕竟颗粒板蓝根这个东西,属于药物,不像干果和胡粉,一个能试吃,一个能试用。
时间越过越久,小玉也有些急了,她不是没想过,将板蓝根卖到扬州城内的药铺,只是单单卖药赚不了什么钱,又怕她制的药药效不达标,药铺不仅不要,还产生不必要的麻烦,索性先到大市附近试试运气。
若是今日不成,就多来几次罢,小玉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突然摊位前就停下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客人,盯着地上的板蓝根颗粒看。
这人年龄约莫二十五六岁,身穿黄色圆领过膝长袍,头上戴着毡帽,脚上蹬着一双羊皮靴,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皂色衣衫的健硕仆从。
“客,请看我家制的板蓝根颗粒,可清热解毒、凉血利咽,专门治疗各种风寒,还不用再次熬煮......”小玉热情介绍。
年轻客人本来在大市附近闲逛,听到有个小郎君嘴里喊着“不用煎的风寒药”,一时来了兴趣,伸手抓了一把黄褐色的颗粒,先用手指捻了捻,又放到鼻间仔细嗅了嗅,问:“闻着气味好似是菘蓝?”
“客好眼力,此物确是菘蓝,菘蓝之根板蓝根,主治温病发热、清热解毒,菘蓝之叶大青叶,主治口疮咽痛、外感发热,我将这两种药材一起熬制,再用秘法加工成板蓝根颗粒,可以抑制风寒着凉等流行疾病。”
“颗粒和汤剂相比,药效是否一样?”
“不敢瞒客,药效较汤剂煎剂略逊一筹,但颗粒之剂无需煎煮,即时就能服用,若能推广开来,必能利国利民。”
“小娘子好大的口气!”
“非是我口气大,汤剂煎剂费时费力,动辄两三个时辰熬煮,待药成,病患病情早已恶化,严重者因此丧命,实在可惜。若能将此物推广至全国,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即用即吃,岂不是可以挽救很多人的性命?”
“如你所说,此颗粒之剂确有妙用,只是......”
王朔眼前一亮,看着手中黄褐色的颗粒,盘算着推广全国的情形,内心十分欢喜,想到激动处,竟抓了几颗放到口中亲尝。
王朔家中排行第一,人称王大郎,家住苏州胥门,家里世代经营着贩药的生意,这次他乘船来到扬州就是为了采买一批香药和成品药,再转卖到苏州等地,赚取其中的差价。当然,到扬州前,他也会将苏州本地的特产顺道贩来,这样来回都有盈利。
王朔作为药商,对药理自然熟稔于心,通过刚才的品鉴,他能确定小娘子熬制的板蓝根颗粒,虽然手法粗糙,但是药效还是有的。
如小娘子所说,他将以往的汤剂加工成颗粒,再销往天下各地,这倒是一笔稳准不赔的买卖,于他而言也是一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这里不便谈话,你们随我到一间茶肆商谈如何?”王朔主动提议。
小玉和夏一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一前一后跟着王朔来到一间十分热闹的茶肆,寻了一个僻静的包间,三人分坐在两张长凳上,趁着上茶的功夫互相介绍彼此,然后谈起板蓝根加工颗粒的方法。
王朔听完小玉的熬制之法,心想果然和他想的一样简单,于是笑问:“夏二娘教我此法,不怕我学会了再将你二人赶走?”
夏一顿时着急起来,正要开口,小玉拦住他继续说:“王大郎就不怕我有所隐瞒?须知制药最是严谨,一个步骤不当,药效全无。”
王朔莞尔一笑,没想到眼前的小娘子如此睿智,他沉思片刻,一时不知道要出价多少,索性直接反问她:“我欲购买板蓝根的加工之法,夏二娘欲定价几何?”
“两贯钱买断加工之法,除我自家服用或赠送亲友,我家绝不会对外售卖。”小玉说完这句话,盯着王朔看了一眼,继续补充道:“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并且在契约上写明,否则我情愿不坐这桩买卖。”
“甚条件,只管说来我听!”
“你若售卖板蓝根颗粒,最好走平民路线,对外定价不得超过成本的两倍,即使哪天药材突然涨价,也要因实际情况定价,否则穷苦人家用不起。”
“你欲教天下人都能用得起板蓝根颗粒?”
“正是如此。”
王朔原本双腿垂地,一副坐姿懒散的样子,听到夏二娘这话不由得猛地起身,将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娘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未料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也能有这样的胸怀,扬州之地果然人杰地灵。
“夏二娘所言,某王朔应下了,绝不贪利涨价。”王朔不再犹豫,果断答应了她的条件。
他喊来一个仆从,叫他外出买来纸笔等物,用作稍后的契约。
不消片刻,仆从归来,奉上几张白纸和一直细小的毛笔,笔头上已经润了墨。
小玉会写一点毛笔字,接过毛笔略微思索片刻,在这张并不白皙的纸上详细写下熬制、过滤、沉淀、提纯以及添加辅料的步骤,并一一备注浓度比例用量等等。尤其是酒精提纯这一关键步骤,不仅备注了酒精提纯的原理,还要求尽量用度数高的酒。
写完之后,她又按照现代合同的格式,草拟了一份契约,列下各种要求,并在右下角署上自己的名字,夏小玉。
“这提纯即是关窍之法?”
“不错,成药颗粒闻不出酒味,即使是医科大夫,也难以窥其奥妙。若不加酒提纯,药效不足十分之一,其他商家即使仿制,也难以长久经营。”
“为何要加蔗浆?”
“良药甜口,必能引得更多人售卖。”
“妙哉妙哉,如此,我便与你两贯钱。”
王朔先将秘方贴身收好,又细细看了一边夏二娘书写的契约,虽然他从没见过这种格式,但是契约中每条要点都写到了,也就放下心来,署上自己的名字,收好属于自己的那份。
本来,像他们这种第一次合作的商人,签订契约时应该请牙人公正,不过两贯钱数目不算多,而且以他看人的眼光,他选择相信夏二娘,也愿意冒一次险。
谈完生意,王朔心情极好,趁着仆从到客舍取钱的功夫,请二人品起茶来,顺便聊起自家贩药的情况,他家虽然世代贩药,在胥门一带有些名气,但同行竞争很大,有时竞争对手故意联合船队提价,他家就会处于被动之中,十分无奈。
这次有了板蓝根颗粒,王家或许可以借此在经营上更进一步,同时将自家的声望再涨个一大截,届时,那些同行也不敢小觑他们。
“如此,我与长兄预祝王大郎此行马到成功。”
小玉第一次喝到唐朝的茶,这才发现唐茶和后世的茶十分不同,他们茶叶子磨成粉末,用开水冲泡成茶膏,不仅如此,他们还在茶膏里加了葱、姜、枣和橘子皮,所以这一碗茶是咸味的,而且整整一碗茶的颜色也是绿汪汪的,好像抹茶的颜色,吃起来就像在吃甜品。
哦,不对,是咸品,不管怎么说,对于她这个现代人来说,这种喝茶的方式虽然雷人,但味道还不错,她还真挺喜欢的。赶明有条件了,她也买点在家试试,再加点坚果、葡萄干之类的进去,可惜葡萄在唐朝是贵族水果,一时半会很难见到。
与小玉的淡定品尝相比,夏一喝茶的表现显得有些忸怩,也不能怪他,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品茶,以前家里一年到头都买不起茶叶,更别提品茶了。
他还记得,有一年收成很好,阿爷从外面买了一两的碎茶末,放在陶釜里煮开,一家人围着陶釜一起喝,茶水的滋味淡淡的,和今日喝到的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王朔的两名仆从终于回到了茶肆,小玉看到其中一名仆从怀里抱着一个竹筐,上面盖着一层布,猜到里面装的就是铜钱。
唐朝没有纸币,铸造的钱币又特别重,所以两贯铜钱也就是两千文,换算重量就有十二斤八两重,可以想象,谁人上街也不会轻易拎着十二斤的铜钱溜达,除非他是去付钱的。
“不若让我家的仆从护送你们回去?”
“多谢好意,我与长兄二人同行,不需劳烦。”
“也好,待我下次来到扬州,必到寒舍拜访。”
“欢迎至极。”
小玉谢过王朔的好意,对他抱拳行礼后,就和抱着竹筐的夏一离开了茶肆。
出了茶肆,站在宽敞的大街上,听着人来人往的说话声,夏一还是觉得有些恍如做梦,就这么简单,他们就将板蓝根卖出去了,还挣了两贯铜钱?
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以前家里年景最好的时候,最多也只有几十文钱,像他们农家人的生活,吃喝穿戴都从地里来,再没别的进项。
小玉掀开白布的一角,扫了扫筐里面串的整整齐齐的铜钱,心里也很高兴,这就是唐朝的铜钱,圆圆一小片,正面写着繁体字“开元通宝”,背面刻有星月等图案,和后世的硬币一样做工精致。
“现下去哪?”夏一笑得嘴都歪了,傻呆呆的问。
“先到隔壁的饼店,买两张大大的胡饼吃,难道你不饿吗?”
“饿呀,先前饿得肚子痛,还好在茶肆吃了茶。”
“茶哪管饱?一会儿我们一人吃一张胡饼,再带几张回去。”
“嗯,吃完饼我们就去北边的小市,那的东西多还廉价。”
“好,快些走罢,到小市还有一段距离,趁还没闭市赶紧买。”
“小市外面也有商铺,我刚看到有卖米面的,不若多买些带回去,就怕我们两个人拎不动。”
“笨,回去可以坐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