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从一开始的世界穿越到第一个世界, 丛第一个世界到第二个世界同样也是一瞬间的事,常辉霖维持着坐姿, 就出现在一座破败的小屋里。
小屋散着霉味, 再加上不时从破败屋檐往下漏的雨水,怎一个凄惨了得。
常辉霖鲜明地感受到他在上一个世界终于恢复“正常”的身体重新携带上了熟悉的沉重,就像是意识无法完好对接上新的身体, 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指令,身体上的反应自然也是迟钝的。
眼前, 更是诡异的一片漆黑。
[霖霖,新的世界到了……欸!?怎么会这么虚弱!?]
琥珀一打开信息栏, 就被满屏的【警告】给吓愣住了, 它火急火燎地摸去宿主的生命值查看, 果然上面的红条条已经掉的要见底了。
常辉霖抬手晃了晃, 盘踞在小臂上的羽毛纹路就动了起来,慢慢脱离皮肉转变为了实体。
这是他在前一个世界所收集到的【光羽】,除了最后一个来不及种进身体,坠在耳垂上,其他几个都已经和他有了深层联结,只要不主动融合,就会一直跟随着他穿越世界, 里面力量的一部分也可以任他取用。
毕竟光羽的力量本就属于他, 只是他不能彻底融合,因为一旦融合, 轻则一个世界跟着玩完,重则他也出不了这个世界, 被困死在这里。
按照太宰治的说法, 早在世界之外的组织创立初期, 为了以防某些存在苏醒,每个世界都有“锁链”,一旦祂们真的在其中某一个世界中重获新生了,那这些锁链就是最后的防范机制,不会让祂们轻易逃开,去为祸别的世界。
但在常辉霖眼里,这不像是为了维护,更像是捕捉,就连“锁链”的起名都有种困兽的意思在里面。
压下思索,随着光羽中星星点点的荧色光芒坠下,这具枯瘦几不近活人的身体终于焕发了生机,皮肤上象征着衰老的皱纹一一隐去,恢复到莹润的状态,只是颜色比起常人,要惨白的多。
时间在这具身体上飞速倒流,不消多时,一个白发病弱的少年郎就出现在了原地,只是那双浅色的眼睛却唯独没有光彩,显然是失了明。
常辉霖这才恢复一点力气,他倚着身后的土墙起身,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眶,眼睛里的眼睛不能为光羽所治疗,这是这个世界的底线规则。
琥珀还在急慌慌地找办法,总不可能每次都给自家宿主那么倒霉的身体吧,但常辉霖安抚住了它:“琥珀,先把这个世界的任务传给我。”
依旧是熟悉的走马灯,常辉霖沉下心神,不错过任何一个信息点。
产屋敷家是名门望族,旁系错综复杂,直系也好不哪里去,人类之间的窝里斗花样百出,到最后活下来没废的就只剩两个,一个当了产屋敷的大局,另一个能正常的活着,则是因为有自知之明,早在一开始就离开了东京这个是非之地,甘愿沦为旁系。
当然,常辉霖不属于他们两个的任何一个,他是个小妾的私生子,或者说,偷.欢生下来的孩子,他本身和产屋敷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个常辉霖铭刻最深的记忆就是自己母亲被活活打死的情景,倒是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被放任着在产屋敷中活了下来,只是活的连狗都不如,饿了就和野狗抢食。冷了就缩去废弃的柴屋里凑合,眼睛也在一次产屋敷家孩子的起哄中吃了地上奇怪的东西,莫名看不见了。
若是故事到这为止,一切都只能算是世道艰辛,天命如此。
年岁不大,但因为过早地历经了人间沧桑,常辉霖那具皮囊飞快衰老,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误打误撞捡了个满身泥点子的小孩,他把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的食物给小孩,小孩脾气不好,开口闭口就是讽刺,还伴随着不时的咳嗽声。
可是常辉霖太孤单了,他待那孩子是真心的好,孩子也渐渐不骂人了,最常做的就是冷冷地盯着他。
一开始常辉霖还以为自己捂热了那孩子的心,直到一天他回到柴屋,找不见那小孩,却被突然冲出来的两个人压倒在地,押送到了他此前从来不敢肖想的华贵房子里。
黑暗中,响起了他熟悉的声音,是那个孩子。
“医师,你看他的心脏行不行。”
常辉霖挣扎的动作顿住了。
孩子的声音在继续,:“反正他活着也是让人恶心,还不如把最后的价值给我。”
“您说的……也有道理。”
陌生的人走近了常辉霖,掐起他的手把了把脉:“有些虚弱,不过只是入药,倒已经合格了。”
跪在下席的盲眼男人不可置信地摇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损毁的泪腺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样子,黑暗中那孩子嗤笑出声,只是这一次常辉霖终于分辨出来他话里是当真的不屑嘲讽。
“咳咳……居然给我吃那些恶心的东西,光是那些,杀你一万次都不够泄愤,就罚你……五马分尸,如何?”
“少爷……!”
有人低低喊出声,五马分尸之类的刑法终归是皇家的权利,孩子这话是过了。
常辉霖在无限绝望中被拉下去了,当然死了,留下来的只是一颗猩红的心脏,被偎进药里,进了那孩子的肚里。
“所以……任务对象就是产屋敷无惨吗。”
常辉霖缓缓放下放在眼帘上的手。
[应该是的?]
常辉霖望了望上面依旧在往下渗的水,按照剧情,今天就是“常辉霖”救下产屋敷无惨的日子,他却没有着急赶着上去捡人,而是跟随记忆到了附近的院落,翻墙进去翻找了几件能穿的衣服,又找了把油纸伞,才施施然地离开了。
没有视力的确从某种方面来说是个阻碍,但这阻碍在常辉霖面前却微不足道,一直走到林野深处,不远处就是倒在地上的产屋敷无惨。
常辉霖撑伞走过去,伸脚踢了踢他,小孩狼狈地抬头,雨水打的他睁不开眼,却还是能看见来人那一头惊心动魄的白发。
“咳……救我……”
无惨费力地抓住来人的脚腕,他不想死,求生的欲望在脑海中盘横,那双眼睛眼角猩红,死死地盯着常辉霖。
常辉霖顺着他的力道俯下身,于是无惨就猝不及防看见一张冰雪一般肃美的脸,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被救,就被捏住下颌,强制仰起脸。
“你当初,就是靠着这样的声音和情态,求得他庇护的吗。”
白发少年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无惨却本能地感受到一种畏惧,然而畏惧之后,他又因为自己的畏惧而产生了恼意,眼里不由添上了几分恶毒。
无惨试图把自己的脸维持在柔弱的状态,然而他很快就看见了常辉霖无神的眼睛,在确定对方看不见后,就大胆地暴露出恶意,只是声音依旧虚弱:“咳咳……我很难受,您能不能救救我咳咳……”
白发少年依旧垂着眸,似乎根本听不见他的求救,无惨下颌被捏的痛极,他已经能听见后面追兵的声音,毕竟还是个孩子,恐慌在一瞬间就占了上风,他的恶毒,他的盘算,他因累年病患而催生起来的畸形自尊都已顾不得了。
无惨费力地想向上攀住常辉霖的腰,泪水和着血水往下一起淌:“求……求您!求您!求您救我!”
常辉霖抵住他的额头,不让他身上的污泥把自己沾湿,无惨却像是会错了意,像抓住浮木的坠水人那样死命地往上凑,常辉霖腿上用了巧劲,很快就挣脱了出来。
无惨一下子跌进泥水里,他狼狈而绝望地看着常辉霖,一双眼里是深刻的怨毒,还没等他说出一些难听的话,追兵已至。
一圈全副武装的武士率先注意到常辉霖,他们相互交流了下目光,其中一个上前一步交涉:“这位……小先生,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来捉拿这个妖物回去,还请您能行个方便。”
常辉霖一身气度不凡,衣服也同样华贵无比,这样的人大都是世家养出来的芝兰玉树,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哈……
无惨瘫在地上,他眼里的世界的颠倒,上方是积雨的泥地。
他算是看明白了,那家伙根本不可能救他,等到他活下来,等他活下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眼里仇恨和憎恶累累叠加,他睁着眼睛等待自己被交出去的时刻。
“抱歉。”
出乎意料,那道清冷的少年音却所言非是,迈开一步挡在了他前面。
雨水被上面的伞给遮住了,伞下的世界逐渐清晰。
“这个孩子,不能交给你们。”
追兵闻言,心中已经有了定断,几个武士包围了上来,劈刀就要砍。
无惨只来得及看见上方从少年耳垂坠下的金色羽毛,匆匆跃出肩头,光芒一闪而过。
血腥气浓烈了起来,无惨费力地转过头,就看见不远处几人的尸首分离,血红染红了雨水。
他呆愣片刻,兴奋了起来,他恨不得畅快地笑出声,嘲笑他们的可怜可笑,可重新降落在身上的雨滴重新让他恢复了清醒。
常辉霖已经远去。
“等等!”无惨喊出声,他深知此刻想要活下去,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人,在活着的大前提下,尊严,屁都不是。
那道身影如他所愿地停了下来。
无惨吞了口唾沫,滑过嗓子眼是腥辣的疼。
“我是……我是产屋敷无惨!求求您救救我!我什么都能做!”
不知道那句话戳中了白发少年,撑伞的人缓缓转身,垂眼“看”向他:“过来。”
过去?
怎么过去?
无惨试图站起身,不过显然他失败了,现在他的状态只能支撑他狼狈地爬过去,甚至还要染的一身污泥。
他十指深深扎进泥土,愤恨和不甘在心脏中肆虐。
是了,活着就好,除此以外的一切,他都可以等活下来以后,一一报复。
尊严这种东西,一旦开始选择了丢失,后面的断崖式放弃就是必然,无惨越爬越顺畅,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常辉霖的伞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发少年身边似乎有股若有若无的冷香,细闻之下又消失了。
无惨强撑着声音不崩坏,“我过来了。”
常辉霖垂头,白色的发丝滑落肩头,末端坠落到了无惨脸上,冰冷的像是雪花。
“产屋敷家……”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
无惨意识模模糊糊,想着这无关紧要的事情。
紧接着,他就听那人道:
“那你应该叫我舅舅,产屋敷家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