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主卧的门依旧关着。
许如归靠着门侧的墙,静静的看着对面的挂钟,秒针滴答的走着。
墙并不怎么隔音,隐隐可听见苏文雅的声音:“阿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至于林薇……如今我什么也不求了,只想图个平平安安。你答应我,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了,你,我,还有归归,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生活。”
一家三口……
许如归抿着唇,眼中盛着高兴。虽然她认为顾遇有些多余,但若能跟院长妈妈做一家人,多一个人也无妨。
“答!”秒针又一次的指向“12”,与分针重合,五点了。许如归叩响房门,直接走了进去:“五点,要晒太阳。”
顾遇低下头,拭去眼角的泪,问道:“什么意思?”
“这是我和归归的约定。”苏文雅解释说,“医生建议我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我嫌麻烦,可归归非逼着我早晚各出去一次。”
“晒太阳,对身体好。”许如归严肃的看着苏文雅,就好像眼前的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苏文雅立刻道:“好好好,晒太阳,我们归归不要生气。”
“嗯。”许如归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从床的另一侧推出了轮椅,她嘱咐苏文雅,“你乖乖的,我先下去放好。”
轮椅不算大,但都是铁制的,对于许如归来说肯定不轻。顾遇想起这里是六楼,而且没有电梯,许如归若想将苏文雅搬出去,就必须先把轮椅送下楼,再来将人背下去。
顾遇心情有些复杂,他不知道以许如归的小身板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而且还坚持了这么多年。
“妈,我背你下楼。”顾遇转身半蹲在床前。
苏文雅一愣,随即攀上了顾遇的肩,她打趣说:“这几年身体看着倒是强壮了不少,你可得背稳当点儿。”
“嗯。”顾遇沉默了半晌,他说,“妈,以后我一直背你。”
“好。”苏文雅悄然抹去了眼角来不及掉下的泪。
许如归抬着轮椅刚下了一层楼,后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首,只见顾遇背着苏文雅低头俯视着:“你让让,我先下去。”
许如归垂眸让出一条小道,顾遇背着苏文雅大步流星的向下走去,而她只能拿着轮椅在后面像蜗牛一样向下挪。
多一个人的感觉还真是……糟糕透了。
顾遇背着苏文雅在楼下等了几分钟,许如归的身影才慢慢出现在楼梯口,她有些吃力地放好轮椅,额头有些许的细汗。
顾遇走过去:“辛苦了。”
许如归突然像炸毛的猫一样,声音都不自觉地放大了些:“才不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归归是最棒的。”苏文雅带着轻哄。
听见苏文雅这么说,许如归立刻昂首挺胸:“对,我才不累呢。”
苏文雅俯在顾遇耳边悄声说:“归归比较要面子,你以后说话注意点。”
看着许如归强撑的模样,顾遇挑眉,还真是。
苏文雅被小心地放在了轮椅上,眼见顾遇就要转身去推轮椅,许如归抢先一步握住了轮椅后的扶手,她略带得意的看了顾遇一眼,脚步轻快地推着轮椅向前驶去。
看着空落落的手,顾遇抵了抵后槽牙,双手插兜,不紧不慢的跟在两人身后。
小区老旧,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风景,但胜在宽敞通畅,东侧的一角还修了一个不小的篮球场。
许是陪在身边的人不同了,心境也就不同,苏文雅觉着今天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她看着篮球场上疯闹的少年,不免回忆道:“阿遇,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很喜欢打篮球,一有时间就往篮球场上跑?”
“嗯。”顾遇淡淡地应了一声,或许吧,他已经记得不太清了。
苏文雅似乎没有听出顾遇的冷淡,有些兴致勃勃:“我们过去看看——归归,你还没看过阿遇打篮球吧,他打得可好了,待会儿让他给你露两手。”
她才不想看,漫画都是她画的,她有什么没见过?虽是这般想着,但许如归不想扫了苏文雅的兴,推着轮椅拐了个弯,却不想差点撞上了正跑过来的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不过四五岁,明显没有意识到刚才有多危验,笑嘻嘻的问着好:“苏奶奶好,归归姐姐好……不认识的叔叔好。”
许如归皱了眉:“叫阿姨。”叫苏文雅奶奶,又叫顾遇叔叔,那她这个姐姐……
小男孩摇头:“是姐姐。”
“是阿姨。”
“是姐姐。”
“好了,姐姐就姐姐,一个称呼罢了。”苏文雅连忙打断二人,她拉过小男孩,“然然,刚才那样可是很危险的,下次不可以乱跑,知道了吗?”
然然乖巧地点了点头:“然然知道了。”
苏文雅又问他:“你奶奶呢?”
然然伸手指了指:“奶奶在后面——来了,还有妈妈。”
“然然!”一个六十多岁的妇人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拉着然然就是一通教训,“不是跟你说了吗?不可以一个人乱跑。”
然然垂下头认错:“对不起,然然下次不会乱跑了。”
看着孙子没事,李知芳平下了心绪,她看向苏文雅和许如归:“归归又推着小苏来晒太阳啊,这才对嘛,整日闷在屋里不好。”
自从顾遇出事后,小区的人大多都对她们二人避而远之,李知芳是少数愿意与她们亲近的人之一,平常也帮助过她们不少。
许如归出声问好:“李阿姨好。”
苏文雅也寒暄道:“李姐,小灵,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这不是从文和小灵好不容易有时间嘛,说是带我和然然出去玩两天。”
一说到玩,然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露营,露营!妈妈要带我们去露营!”他兴奋地蹦来蹦去,差点摔倒,幸好顾遇扶住了他:“小心。”
“你这孩子!”李知芳这才注意到顾遇,她有些犹豫,“这是……阿遇?”
“李阿姨,是我。”顾遇还记得李知芳,两家做了很多年的邻居。
“回来了?回来就好,你妈她……总之以后要好好的。”李知芳不免有些感慨,顾遇以前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学习又好又孝顺,不知多少人羡慕,可……怎么就摊上了那样的事呢?也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许灵从顾遇手中抱起然然后退了几步,带着不加掩饰的疏离:“妈,走吧,从文还等着呢。”
相对于李知芳,许灵对苏文雅一家说不上是厌恶嫌弃,但绝对是不喜欢的,她平日里没少劝过李知芳离这一家子远一点。
许灵的情绪太明显了,犹其是在听说对面的青年就是顾遇后,她再一次说:“妈,走了。”
李知芳有些尴尬:“那我们先走了,以后再聊。”
苏文雅撑着笑:“你们玩好。”
许灵与李知芳刚走了一段路似乎就起了争执,断断续的话传来,听得不太清,无非就是“离远一点儿”、“杀人犯”之类的。
苏文雅握住身旁顾遇的手,她说:“太阳也晒够了,我们回去吧,正巧我也饿了。”
三人开始往回走,气氛有些沉闷。许如归偷偷地看向顾遇,后者始终沉默着,眸中不含一点情绪,只是她看到,他的另一只手紧握着,已经隐隐有了红痕。
许如归停了下来,她拽住顾遇的衣角,命令道:“你推,我去煮饭。”
顾遇还没反应过来,许如归就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几步进了楼道。
见顾遇还愣着,苏文雅提醒说:“走吧。”
“嗯。”顾遇松开紧握着的手,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进了楼道又将苏文雅背起,缓步上了楼。
二人到家的时候,许如归已经将米淘好插上电了,她帮顾遇将苏文雅放回到床上,又转身要出门。
顾遇拦住她:“你要去哪儿?”
“拿轮椅。”
“我去。”突然想起苏文雅的话,顾遇又说了一句,“你洗菜。”
许如归退了回来:“哦。”
六层楼,下楼最多四分钟,就算上楼拿着轮椅,以顾遇的体格也要不了十分钟。可二十分钟过去了,仍没见顾遇回来。
“星期五……”许如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关火出了厨房,几步上前打开铁门。
门外顾遇拿着轮椅站在楼梯口,他也不上前,任由头顶灯光在他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阴影。而门侧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拿着一把蘸有油漆的刷子,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墙上的字。
见了许如归,女人还扬起一个笑脸:“好久不见。”
许如归不理会女人,径直走过去,将顾遇拉进了屋。经过女人时,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也笑着:“你好。”
顾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下轮椅的,他端着许如归倒的一杯水,许久才问道:“她……这些年一直来吗?”
“一直来,但也不闹,只是在墙上写字。一个星期来一次,擦了就重写,没擦就摹一遍。”许如归停了一瞬,又说,“他们都说,她疯了。”
可不就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连杀子“仇人”都认不出来?
五年前,顾遇被押上囚车的时候,那个女人仍旧不依不饶,嘴中骂着最恶毒的诅咒。时隔五年,再见顾遇,她反而笑脸相迎了。
“呵。”顾遇自嘲的笑了一声,不相干的畏他嫌他,相干的倒是给了笑脸。
他仰头喝尽了杯中的水,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许如归似乎说了很长的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