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去118号……探监还是接人啊?”
118号是A市的第一监狱所。
许久都未有回应,司机不由得向后瞥了一眼。后座的女孩看着年龄不大,生得白白净净的,小小的一只,垂眸斜靠着车窗。
女孩一眼看去就很干净,很难让人将她与监狱联想在一起。
司机以为女孩没有听清,便又问了一遍,还说道:“如果时间不长的话,我可以等等你,那边可不好打车。”
许如归回过神,她看了司机一眼,又匆匆垂下眼眸,嘴唇微张了几次,才吐出几个字来:“接人,很快的。”
司机福灵心至,听出了这句话的潜层意思:“那我等等你。”
“谢谢。”
声音很小,幸亏车厢内足够安静,司机这才听清了,他笑呵呵的:“不用客气,我也相当于多接了一单,回去的车费给你打九折啊。”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司机停稳车:“那边不让停车,你走两步过去,我在这儿等着。”
许如归推开车门下车,她紧紧地拽着斜挎包的带子,无声地朝着司机鞠了一躬,然后抬脚向那漆黑的铁门走去。
正午的太阳毒辣,许如归挑了一个阴凉的地儿,一动不动的盯着紧闭的铁门。
“许如归?”低沉的男音中夹带着一些沙哑。
许如归慢半拍地寻声看去,她的侧后方正站着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青年留着些许的胡渣,寸头,黑色的衬衫下隐隐暴起肌肉。
其实许如归并没有见过顾遇,但苏文雅曾无数次的给她看过照片,所以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顾遇,可……又有一点不像。
照片里的顾遇总是在笑,眼角弯弯的,露着一口大白牙。而眼前的顾遇抿着嘴角,眼中不自觉的透着一股戾气。
“许如归?”顾遇又喊了一声,他微微蹙起眉,应该就是这个名字。
每年苏文雅都会给他写信,而他每次去拿信时,狱警都会多嘴提一句:“又是那小姑娘送来的,送到就走了。你争取好好表现,別让人家等久了。”
可事实上顾遇根本就不认识这个所谓的小姑娘,只是从苏文雅的信中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许如归。
“你是许如归?”顾遇又一次耐着性子问道。
许如归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我是顾遇。”他说,“可以走了吗?”
许如归走在前面带路,两人沉默着上了停在外围的出租车,一人占据后座的一角。
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有些奇怪,司机识趣的没有多嘴,只是确认道:“是回中朝区吗?”
许如归轻声“嗯”了一声。
顾遇用余光看向她,只见女孩双目放空的朝向窗外,显然没有一点想要交流的欲望。
就像苏文雅说的——我们归归不爱说话。
顾遇第一次知道许如归的存在是在他入狱的一年后,那时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已经入狱的事实,却又听说了母亲车祸瘫痪的消息,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濒临崩溃。
他整日在牢房发疯,正在这时,狱警匆匆拿来了一封信,说是一个小姑娘送来的。在信中,苏文雅表示自己没事,让他安心,还提及到许如归自己找上了门,并且赖着不走,死活要照顾她。
在之后的四年里,苏文雅每年都会给他写很多的信,每次都会提到许如归。透过薄薄的几页纸,他看着苏文雅从一开始的不理解逐渐转变为心疼,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收留在家中,最后两人更是亲如母女。
顾遇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许如归已经成年了,苏文雅会毫不犹豫的收养她,让自己平白多一个妹妹。
他应当是要感激的,如果不是许如归,或许他就再也见不到苏文雅了。可这些年的经历又让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他们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为何要如此倾心相待?
他不会以恶意去揣测许如归,却也不会去轻信一句简简单单的“有缘”。
“到了。”许如归还在发着呆,顾遇不得不出声提醒。
这几年苏文雅并没有换过住址,一是希望顾遇出来后能找到家,二是没有经济条件。
小区的环境有些简陃,泛黄的墙上满是陈年的痕迹,没有电梯,楼道里的灯光明明灭灭。刚接近六楼便传来一股淡淡的油漆味,隐约可见其中一扇漆绿铁门两侧的墙上有几个鲜红的大字:杀人犯,杀人偿命。
许如归打开门,可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她回头看向站在三步开外的青年,顺着青年的视线注意到了墙上的字,她往侧边移了移,用身体遮住一侧的字,有些欲盖弥彰。
顾遇收回视线,眸中晦暗不明,他哑声道:“进去吧。”
屋里的布置和五年前一样,只是多了一些东西,比如墙上的几幅油画和沙发上粉色的抱枕。
“咳……咳!”主卧传来一阵咳嗽声,“归归,是你和阿遇回来了吗?”
时隔五年,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遇一时间顿住了脚步,他愣愣的看向主卧,有些不敢上前。他不知要如何面对苏文雅,更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许如归换好鞋,想了想又帮顾遇拿出了新买的拖鞋,粉色的。然后她就不再管顾遇了,“哒哒”的向主卧跑去。
“阿遇。”主卧又传来喊声,隐隐带着的急切。
顾遇如机械一般走进主卧,他垂眸看着靠坐在床上的女人,苏文雅老了,眼角有了皱纹,鬓角夹杂着几根白发,但她的精神状态饱满,能够看出她这几年受到了很好的照料。
“嘭!”顾遇双膝跪在苏文雅的床边,颤抖着握上了那双记忆中的手,他低下头,哭得像一个孩子:“妈……妈,我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了,没事了。”苏文雅眼角划下一滴泪,嘴角却在笑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母子俩正是百感交集时,许如归却突然上前将顾遇的手拍开,她看着苏文雅被勒出红痕的手,先是有些不赞同的瞪了顾遇一眼,转而轻轻地对着红痕吹气:“不疼。”
顾遇有些无措:“妈,我……对不起……”
“没事。”苏文雅轻轻拍了拍许如归的手,“归归,你先回房间好不好?阿姨想和阿遇单独待一会儿。”
许如归在苏文雅和顾遇之间来回看了看,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卧室,顺便还将房门带上了。她在主卧前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间房子是两居室,许如归现在的房间原本应该是顾遇的,在她住进来后,属于顾遇的东西都被堆在了门后的角落。如今的房间到处充斥着粉色,靠窗的角落里还有散落的颜料和几个画架。
许如归径直走到靠窗的书桌前坐下,抬眸看着刺眼的阳光。眼眶有些酸涩,她眨了眨眼,打开了右手边一直上着锁的抽屉。
抽屉里静静的躺着三本画册,她将最上面的那本拿了出来。画册中夹着一页书签,她打开画册盯着空白的页面,静静的等待着。
大概十秒的时间后,空白的页面闪烁了几下,慢慢自动显现出颜色来。几种颜色相互交错,最终形成了一幅画——赫然是刚刚顾遇跪在苏文雅床前的画面。
许如归抬手抚上画中苏文雅带着泪痕的笑脸,也逐渐露出了一个笑容,应该是改变了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如归属于却也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者更准确的说,这里是漫画的世界,是许如归创造的世界。
在现实世界中,许如归十岁便成了孤儿,因为童年的遭遇,她患上了自闭症,直到遇到了苏文雅——蓝天孤儿院的院长。
苏文雅是一个温柔且坚毅的人,她早年丧夫,后又经历了丧子之痛,可她并没有被击垮,还用丈夫留下的遗产创办了蓝天孤儿院,用心呵护着院里的每一个孩子。
许如归不幸成了孤儿,却有幸来到了蓝天孤儿院。苏文雅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照顾,会陪她静静的坐着,会给她买最漂亮的颜料。
苏文雅一点一点地打开了许如归的心扉,她教会了许如归如何去拥抱阳光,如何去接纳自己和这个世界。
然而,在许如归十七岁那年,苏文雅因病去世了。
当生命中最重要的色彩被猛然抽离,许如归的心理问题一度严重。最后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许如归创作了一本漫画。在漫画里,顾遇并没有夭折,他健康阳光的长大,并在大学里遇到了自己的爱人,他们结了婚,生了一个孩子,一家四口平凡却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那是苏文雅所期待的生活。
在漫画里,许如归将一切最好的都给了她的院长妈妈。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漫画成了许如归的精神支柱。她知道,她的院长妈妈在另一个世界幸福的生活着。
可有一天,当许如归再次翻开漫画时,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当时还只是顾遇女朋友的林薇突然被一个外来的灵魂抢占了身体,那个灵魂自私又肮脏,她想要得到最好的一切,金钱、权力和名誉。
林薇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嫌弃顾遇的家境,却又总吊着他,还因自己的野心招惹了学校里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学长,最后学长犯病,天天尾随她。为了保护她,顾遇多次与学长发生了争执。
在一次三人的争执中,林薇失手捅死了学长,却将一切都嫁祸给了顾遇。
最终顾遇因过失杀人,被判五年有期徒刑。苏文雅因思虑过重出了车祸,双腿残疾再也无法站起来,躺在床上郁郁而终,尸体过了一个星期才被发现。
顾遇出狱后,见到的只有苏文雅冰冷的墓碑,他被浓烈的恨意蚕蚀,计划绑架了林薇,最后却惨死在林薇身边的那些男人手中。
漫画一页一页的发展着,许如归却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然后一道白光泛起,再一睁眼中,她也来到了漫画的世界。
许如归很快便找到了苏文雅,只是那时顾遇已经入狱了,苏文雅也出了车祸瘫痪在床。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院长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