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前是一个身穿孝衣的素颜女子。
虽已年已过半百，但不难看出曾经的干练与风采。
竟是已疯的皇后。
早就听闻，她家世了得，父亲乃是前朝相国，帮着先皇得了半边的江山。她的离奇失子与突发的失心疯是宫里缄口不言的秘密。而看此刻的她，唇畔微翘，哪有半分疯的样子。
“你来了”她平和的说道。
“夏瑶拜见皇后娘娘，哦不，应该是，太后娘娘”我也并不惊慌。
她说道“你不必拘礼了”
我垂首恭敬道“不知道太后唤瑶儿来所为何事？又能否为瑶儿答疑解惑？”
修剪花枝的手顿了一顿，旋即又正常道“果然是个顶聪明的孩子，哀家自然能为你答疑解惑，却也不能白白为你答疑解惑”说道后半句，她悠悠睨了我一眼。
“哀家乃相国之女，后来又贵为皇后，任今日谁登基为皇，哀家都是圣母皇太后，按理说得尽了荣华，本没什么好求的了”她自顾自的叹惋一声，拂过左手间珐琅镶嵌祖母绿的护甲套继续说道“可有一人的儿子，万万不能越过了哀家的儿子，入主天下！”
我心里便咯噔了一下，这话里话外说的定是燕妃娘娘所出太子苏郁无疑了！
只见太后扭过头凌厉的盯着我，眉毛挑的弯度阴恻恻的，她说“那燕瑛占尽了哀家的荣宠，比哀家早怀了龙嗣，还试图来害哀家的儿子，害的哀家八月早产！哀家岂能容她！”
“既太后娘娘早产，所出龙子乃是太子，应可谓是因祸得福，堪继承大统才是”我疑惑道。
“哀家也曾这么想，可寒儿出生以来一直不得先皇宠爱，那父子天伦的情谊，仿佛只能在燕妃宫中才能看见，那为何先皇要立我孩儿为太子？直至有一日，我儿被人推入莲花池中，几乎丧命”
她仿佛想起些可怕的事，唇畔竟有些微微颤抖“哀家不得不想起秦朝的太子扶苏被弟弟胡亥杀害，唐朝的李建成亦被弟弟李世民杀害！”
她说完这些话，好像被剥光了力气一般，瘫坐在位子上，手肘撑着案几哀戚道“哀家总算明白了，先皇竟、竟是希望用哀家孩儿的太子尊荣换苏郁荣登大典前的平安！”
句句锥心，她说“即便是，我儿平安长大，亦可以被皇帝寻个错处便废了，哀家和哀家的儿子，是断靠不住这样的男人了，一切便只能靠哀家自己了”
我从疑惑转为震惊，不敢置信道“大皇子并未走丢，也并非生死未卜，而是蛰伏宫外，只等先皇西去后，重掌天下？”
她未置可否，只是噙了一缕笑意，在我眼中是如此可怖“瑶儿卑微，不知在太后的计划里该扮演如何的角色？请，太后明示便是。”不觉间，我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
“苏郁那孩子，他曾向皇帝开口纳你入东宫为太子妃，太子妃是什么位子，怎能是一个服役园最卑贱的罪奴？所以本来，哀家也未将你放在心上”
“太后娘娘说的极是，原是我配不上太子殿下的厚爱”我垂目驯服的听着，手心一片冰凉。她满意的轻笑起来“你倒有自知之明，不过也无须妄自菲薄，这事情的转机，便在寇大将军身上了”
“你的相貌十分像先皇及寇将军当年的一位故人”她目光幽幽仿佛不胜唏嘘一般“这位寇将军，大抵是觉得亏欠这位故人许多，便把这些年的亏欠都寄托于你了，便面见先皇，认你为妹妹，有了一品将军府作为母家和靠山，那你封郡主，再嫁太子也是顺理成章，虽然寇家老家主去后，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是威慑力还在，毕竟当年是寇家与哀家的母家，才将先皇扶上了龙椅，却没想到他竟然...”她欲言又止，良久才道“这些你无须知道了，你且说你可知道苏秦为何坠马，芸妃为何殉葬？”
我忽的把头抬起来，盯紧了他，半晌才怔怔的摇了摇头。
“那一日夜宴，先皇自知时日无多，为替太子做最后的盘算，他借边关之事先试探了寇家的忠心，又试探了你对太子的情谊，最后赐死了芸妃并暗示三皇儿，告诉他主动退出权势的中心，方有活路，尚能做一生的闲散亲王”
她眼中氤氲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先皇定是让燕妃迷惑的疯了，竟厚此薄彼到此种地步！若不是，哀家送走了寒儿，又装疯卖傻多年，还指不定落到多么惨的境地！”
此时的她，才像是真的疯了，脸颊上因保养不当有些松弛的肌肉微微的抽搐，牙关快要咬碎。
她靠近我，低低的声音像鬼魅一般带着阴谋的味道“哀家希望你设法出宫，与哀家的寒儿接头，下次见你，只许是你与寒儿、寇家军一起直捣皇城”
“好，好一个狼子野心！我若告密，废了太后娘娘也迟不过今天吧！”我踉跄着退了一步道。
“听说郁儿那孩子，心绞痛，又厉害了，会不会是身染恶疾，随时会暴毙身亡呢？”她骄傲的抬起脸，大笑起来，声音尖锐刺痛我的耳膜“哀家隐忍多年，怎么会不留后招？只是苏郁乍死，寒儿回来，反而要面对诸多猜测，他本是长子、嫡子，自然要名正言顺风光的回来，他需要一支正义之师的支持”
她顿了顿又道“放心，我不会轻易的让苏郁死，苏郁死了，你怎么舍得？到时寇将军倒戈，对哀家来说反而麻烦”她的呼吸几乎喷薄到我的脸上，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血气上涌，一阵眩晕。
我提着裙子跪下，十指撑着地面，骨节青白，我一字一句道“瑶儿，只求太后娘娘在事成之后能放我与苏郁远走，永不回建康。”
她微微颔首“准了”，我躬身告退。
沉重而腐朽的门吱呀关上，却几乎关不住从那里面蔓延出的野心、欲望、阴霾、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