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是丛林茂密的尽处,多是光秃的怪石嶙峋,杂草自石头缝儿里慌乱的长着,很长的下坡。
我的马狂躁起来,哀鸣,高高抬起前蹄,我在震惊中不得不拉紧缰绳,他在被抛起滚落山崖的瞬间回望到了身后的我,紫衣缎带飞舞飘扬,凤眼本该魅惑,此刻却只剩空洞的忧愁,像极了一朵盛时凋落的花!
他嘴边的笑,绝望。似乎对我哀求着什么,我反应过来冲下马,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我的求救声尖锐凄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佳宜和郁闻声赶到,看见崖坡底呻吟的苏秦脸上全是痛苦的神色,七手八脚的将他带上马,他在马上疼的几乎昏迷。传递给我的眼神晦暗复杂。我脑中却一片空白,只被墨白带上马,任他摆弄安顿好。
墨白身上的清香让我安静下来,我颤抖坐在马后,把脸贴近他,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感到他脊背僵硬了一下,侧头说道“不必惊慌,没事。”
我苦笑,他如何得知,我为何惊慌?
回到行宫,只看到宫人奔波,军医手忙脚乱,苏郁目皉欲裂,墨白眉宇紧皱,还有那个笑谈江山极具野心的的苏秦竟已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血一直在流。
消息加急在回宫接太医的路上,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我干站着,觉得也只是闲人,帮不上什么忙。忽觉苏郁在眼前,眼中盛不住的焦急,扳住我的双肩问道:“瑶儿,三弟落马时只有你在身旁,他自幼习武并不比我差,怎么会摔成这个样子?”语气热切而疼惜。
如若苏秦落马的原因真如我想的一般,那他就是大错特错了,苏郁只当他是手足同胞啊!许多话只在嘴边,想起苏秦昏迷前哀求的颜色,只略略的说“我也是刚到,马儿受惊,实在没看清缘由,想来三皇子是涉猎专注反而失误了吧”随即岔开话题说道“回宫报信的已经快马加鞭在路上,别太担心了,三皇子不会有事。”
想苏秦那日与我在凉亭攀谈,我还是个服役园出来的卑贱宫女,也不知道这些斗争发生在眼前的深刻,多么美好,我叹惋,想他若一生只当个闲散王爷也不错。
苏郁听我的话也只是勉强一笑,无比颓败的坐在苏秦旁边,再无言语。他心中弥足珍贵的手足亲情,已不是我三言两语的安慰可以舒缓的情节。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已不知还能怎么去安慰。
半日的时光,苏秦情况已经好些,不过仍在沉睡。
入夜了,深冬的风像刀子一样,割开了窗,我往苏郁身上披了件外衣。
不知道这个寂静压抑的冬天什么时候才能熬过去。
苏郁突然捂住心口,痛苦的皱起眉头,我忙喊“医官,我去叫医官!”却被他制止,“我,我没事,倒是你身子一直不好,”他疲惫中带着愧色,他意识到风雪即来,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自己是不是能护她周全?还是如自己的三弟一般“本宫可是太子,是个男人,不会有什么...”话音未落,常喜小公公急着冲了进来,随后是墨白,佳宜,小皇子都跟了进来,面色都不好看,小皇子苏赢甚至忍不住掉起了泪。
“怎么样了?太医呢?快来看看我三弟还有无大碍”苏郁压抑着不适急冲了起来,几分欣喜,看众人并无反应,与我疑惑的对望了一眼,我也对一切懵然不知,忍不住焦急也喊”快说话啊”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一屋子人全跪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常喜带着哭腔说”皇上,皇上驾崩了!芸妃娘娘她与皇上伉俪情深,也随着皇上去了!”
郁高大的身影一晃,不可置信的定在原地,他没有等来救他三弟的太医,却等来了让他一夜成熟的密旨。
怎么会这样?是巧合?我不得而知,看着苏郁的背影,满地伏着哭泣的人,昨夜我们还刚刚把酒言欢,一夜之间,却变了天。我努力保持镇定,继续问道”宫里还有什么旨意”
回答我的却是墨白”芸妃追封云舒皇后,现在群臣无首,请太子殿下火速回宫”墨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有担忧。
略一回首,在床上一直安睡的苏秦悄悄的把头转向一边,紧闭的双眼有一丝缝隙,几滴晶莹的液体一闪而逝,他往日的玩味不羁支离破碎.自此之后,天下之大,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我撇过脸不忍再看.垂下眼帘,妄图掩盖情绪,一步一步笃定的绕到郁前面,款款跪于太子苏郁的脚下,叩拜三下,然后保持额头离地面最近的位置打破屋里的宁静,清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郁的脚步猛地向后踉跄几步,”砰”的一生撞到桌角,堪堪站住,我的眼泪也流下来,侵蚀地面,就像在我面前盛开辗转娇艳的合欢花。
就像一道闪电划过黑夜,劈开长空,决裂的毫不留情,放佛雷声怒吼,震碎了平静,震碎了人心。
正值我们为去留犹豫之时,苏秦从床上摔下来,被确认为残疾,终身不得站起行走的双腿又开始流血,触目惊心。
我们都围过去,想把他扶到床上,他却勉力推开我们,喘息着说道“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不必瞒我,我自与你们一同出发。你们即刻回宫,我也去玉泉山庄养伤。”
不甘心又怎么样,苏秦心中万籁俱灭,自己满腔热血,也只有落到狼狈出局。“只可惜,只可惜,孩儿不孝,不能见父皇母妃最后一面!”
“这怎么可以!为父皇守孝,你我兄弟缺一不可!更何况宫外清苦,怎么适合养伤?三弟你...”
“臣弟心意已决,望,皇兄成全.”
“你...”苏郁艰难的平复,开口道”准,就依臣弟之言,即刻启程吧”
一字一句,君臣之分.
兄弟之情,便如那铸造多时的青瓷杯,一朝便也碎了。
我并猜不透苏秦的心情,如此短暂的时间,他却把最后一点外露的狂傲也收敛起来,包裹的完整而严密,就连一双眼睛也紧闭,再睁开已经是一片空洞。
一切从简,出发的时候还在后半夜.
我支开他们,独自到苏秦单薄的马车前,恰巧,他们正要启程。
“停一下”我掀开马车帘,他显然并没预料到,眼中一瞬间的疑惑,眉宇紧皱,我也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不消一会,他吃力的一探手把我拉进撵轿,说道”外面太冷了,你怎的来了”
“三哥,我并不是名正言顺的郡主,也不知这样叫你是否合适.”我笑笑,又想起了曾称呼他公子的那天,”那日,我亲眼见你落马,却并不知其中的原因,我不想问,只怕那是你不堪回首的记忆。”
苏秦微微色变,这其中的原因,果真是难以启齿.他不禁自嘲,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丝丝暖意涌上。
“我来是想送你一程,认识你的这段时间,虽然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却并不后悔.好好照顾自己,一路顺风。”
“深宫的险恶,都才是开始。遥祝你能够全身而退”他释怀的一笑,在我耳畔轻声道”若瑶,我们或许还会再见的”
我不曾多想,如他一样盼望着再见的日子,重重点头,继而转身离去.再回头时,他那撵车轿早已消失在寒风深处。
来时我们一路欢欣,回时却是这样一副光景。车队已经先行出发,我正准备策马追赶。瞧见朦胧不远处竟有一人一马在原地徘徊,走近看竟是寇墨白。他见我点头示意,说:太子命臣在此等候。
我心想,未登基前,却是该称太子爷无疑。刚想回应一句,忽见远处又来马蹄声,一个小兵停下跪道“郡主,寇将军。太子爷让手下前来迎郡主”
我顿觉疑惑,留下墨白,又何以再派人来接?转眼,见墨白脸上有一丝不自然闪过,寇墨白对我的好意,似乎是无从谈起,我自然也不说破,就说“我没事,事不宜迟,咱们快点出发吧。”
晚上路难行,回到宫中几乎是清晨。我困意朦胧,睁开眼睛发现在墨白马上安坐,想来是休息的时候睡着了。
他白色布衫有板有型,淡淡墨香让我安心。有时候觉得猜不透他。时而淡漠,时而儒雅,时而疏远,时而又有不易察觉的关心。
宫里挂满白帐,四处刺目。走的时候,父皇还在。
父皇...其实他没有我想象的高高在上,从某一方面,我已经把他当成了父亲,至少是一个可以信赖的长辈,是顶梁柱,我的,也是天下百姓的。
我却未曾想过,这位我心中的父亲,便是一切的起因,所有悲剧的原罪。
连续几天,宫里宫外,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我连苏郁的面也见不到。我有时会想,会不会将来他当了皇帝,我这个小郡主再也见不得他一面,又或者我真的成了他的一嫔半妃,每天听他去这个娘娘那,明天去那个侍妾那,我又该如何呢?
有时觉得世事难料,让我常从噩梦惊醒。
又一次惊醒,是父皇下葬的日子。
我一袭素衣,缓缓行至营心殿。我从未真正意义的去过这百官朝见的主殿,只见好一番辉煌的景象,玄武门往里,前有泉眼四涌,门口是两条冲天的金龙盘旋,八根金刚石打磨的石柱上面雕刻着大小粗细均不一的图腾。正殿上方挂着一块如壮汉身量的匾额。上面有行云流水般的三个大字“营心殿”。
营心殿,营心殿呵!我呆在这雄伟而宽广的地方,透心的寒意涌了上来!所谓营心,是”经营”而非”晶莹”!这字果真不负帝王家!
玉儿在一旁小声提醒道“郡主..时候不早了。”我才恍然回神,点点头,继续向正殿走去。
“吱呀”的开门声叫嚣着压抑的气氛,黑压压的人跪在垫上,原本拜访龙椅的地方此刻却端放着棺木,看郁苍凉的背影,瘦了很多。彷佛是竭力的隐忍了许久,化成了一声“父皇!”他的声音传遍了殿内殿外,预示着改朝换代!哭声越响,远处鸣钟,举国哀丧。
燕妃一身孝服,定定的站在最高处,看着这一切,强忍着泪,沉声宣布:先皇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苏郁奉先皇诏书继位。登基典礼延后。本宫的决定,诸位大臣可有疑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是天下的呼声。从此,苏郁的身绑上了有一个时代,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事、物,兴衰荣辱,都系于他。何其沉重!
我提裙想上前拜祭,可刚欲起身就被叫住,一侧头,是个并并不熟悉的宫人。
“郡主,我家主子有请,请您随奴婢走一趟吧”
我微微思忖“呵,你家主子好大面子,可否报上名讳或告知详情”
“郡主莫要为难奴婢,我家主子说若郡主若问起来就让奴婢转告一句:太子爷的心绞痛不知道怎么样了。至于郡主去与不去可自愿。”
我大惊,面上却不表露,还是那副淡然模样。转眼望向郁,随即紧步跟上那名宫人,七转八转之下走到了一处我并不曾涉足的宫殿,甚是华丽,推开门,神秘的面纱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