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姐姐?”我试探叫道
她却吓着了似的弹起来。袖子一遮。回头站好,瞟了我眼,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我觉得有些古怪“红衣姐姐是否在找东西?这几日奴婢帮殿下打扫和归置,或许能帮到姐姐。”
“瑶儿姑娘现在是殿下面前的红人,红衣担不起姑娘这声姐姐”她扬了扬下巴,又说“不过红衣一十二岁来太子宫服侍,还用不着姑娘帮红衣找东西。”
说罢,昂首阔步、目不斜视的跨出殿去。剩下我立在原地,又是困惑又是觉得被她误会了去。
“愣着干嘛?”太子郁突然在身后闪现,拿过我手里的帕子擦着额头,随意道“都散了场还没等来你这帕子。”
还没给我解释的功夫,他便伏在案几边,眉头紧蹙。
我冲了茶,递过去,疑惑道“为了什么事烦恼,眉头快拧成麻绳了”
他才抬头看我,笑了笑以示安慰,说着“刚才父皇身边的常乐公公跑了一趟。说父皇龙体不适,将边镇流民大肆抢掠的差事交给了我”
“可是担忧皇上龙体?”
“的确,父皇年迈”他目光低垂,沉吟了片刻“这差事也确实棘手,自从寇将军回朝以来,倭寇虽已尽除,但这流民祸患已僵持了小半年,却久治无果。父皇甚至认为,流民宵小在向他示威,边关除寇将军无人能镇。”
“武力古往今来是镇压的最直接的方式,所以武将在,边关安,武将走,起动乱。示威倒不见得,治标不治本是真的。”
苏郁笑了笑,说道“不屑强压,智取为上。本宫想派一位信任又得力的贤臣,给他兵马,给他权利,给他救济粮,让他直接前往边镇,先了解内情,再见机应对…可是这样文武双全还不迂腐的贤臣除了寇将军…”
“皇上心里有芥蒂,便不能再派寇家去了。而且太子的母亲姓燕阿。”我接茬说道“该在燕家找一位德行出众的文臣前去”
“不”我又否了自己“还是再找位骁勇的外姓武将,两位一起,协同而制衡”
“瑶儿有几分深宫女眷少有的才华与见地”太子郁玩笑般笑起来“不过,说起来简单,物色人选才是难中之难”
我思忖了一下,说道“所有人为人称道的才华与美貌,往往是些取之无用、弃之可惜的东西而已。我只是万千人中最平凡的一个,最实用的不过是温饱、平安而已。”
为了洗脱些干预政事的嫌疑也罢,这番话却也是我心中所求。他敛起笑容,看着满脸认真的我,楞了半晌,弹了我一记脑瓜崩“如果人人都能追求的这么简单明了就好了。”
可惜的是,不知道哪年哪月哪天,许多如我简单明了的人,都渐渐的变得执着而固执,忘了最初的自己,可能只想要一个微笑,一顿饱餐,一个拥抱。殊不知,在得到的路上,失去的却太多了。
“瑶儿姐姐!瑶儿姐姐!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瑶儿姐姐!”玉儿一路跑着,见着我的时候岔了气儿,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我忙给她倒了杯水“怎么了?你这么慌慌张张做什么,喝口水,慢慢说。”
此刻,距那日舞剑已又是几日过去,不同于那天的晴好,外头正是大雨滂沱,按理说已经入冬,不该有如此大雨,噼里啪啦,砸得我心烦意乱。
“我…我路过那宣室殿…”玉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看见太子爷正在殿外跪着,浑身都湿透了。正赶上去燕妃娘娘那讨主意的常喜,他,他说太子爷下了一道诏,下令封锁边镇五城池,好像要杀…哦!”玉儿使劲儿想了想一字一句复述“城内流民,格杀勿论!”
“不可能!”
“上面盖了太子爷的私印!外,瑶儿姐姐!这么大雨你去哪啊?”
没等玉儿说完,我便拿了伞冲进了雨里。
在宣室殿内
三皇子苏秦与一众大臣议论纷纷。
皇帝鬓边斑白,眉头深锁,单手扶在太阳穴边。
“皇上,杀流民事小,封城事大啊!这封城屠戮,暴民反扑,杀人无数。据来报,百姓千百人拖家带口堵在城门口苦苦哀求,却成了朝廷与暴民对抗的牺牲品!这…这…哎。”
“现如今,平民也造反加入了暴民,情况是愈演愈烈,难以收场啊”
“现在百姓都在说储君不仁,国之将亡啊!”
“父王,依儿臣看,错也不全在皇兄。听闻皇兄近日宠信身边一宫女,就连军政大事也与她畅谈,难免受了女子的影响”皇子苏秦不似王公大臣般言辞激烈,倒仿佛漫不经心的说道。
“荒唐!太子荒唐!这么轻易听信女子的谗言,还了得?江山社稷怎敢交付这样的君主!”
此话一出,皇帝缓缓抬眼,显然是极为不悦!
“臣失言”都察院御史忙作揖道。
“臣倒是以为太子血气方刚,难免失误。本质并不是喜杀戮,好女色的人。”太子傅钱老将军哼了声,反驳道
“够了!”皇帝一拍桌子,龙颜震怒,气势压人“把那宫女…”
“皇上,可否听臣一言”始终神色淡然,默不作声的寇墨白,寇少将军站出来,缓缓道。
皇帝蓦然被打断,喜怒难辨,抬起眼皮瞧着这位少将,太子渎职,边城暴乱,事态虽然严重,但是久居深宫的皇帝最为恼怒的那一点,不过还是群臣上奏“请圣上速速派寇将军前去料理善后”
难道,朝内就只有一个寇家?
寇墨白却似乎没在意皇上神色一般道“现在不论是支持太子的、或不满于太子的”他左右轻描淡写的一瞟,继续道“都认定了,太子失德确凿。可臣看太子向来仁德,擅思却不尚武,皇上还一度忧虑太子是否不够杀伐决断,这才选了钱老将军为太子师。皇上应该比臣更了解太子心性。诏已发,错已铸,却不能因私印而定太子罪。草率的罚太子而交代于天下,牺牲的将比现在多得多了。所以臣,恳请皇上息怒,继而查,再而解困。”
“唔…”皇帝听完,收回目光,缓缓坐下,他最看重太子,一为爱深责切,二为群臣施压,于公于私都难公判,此刻寇墨白一番话他才算找到了个台阶,方才吐了一口气,说道“寇将军所言有理,便由你调查一番,容后再论,都退下吧。”
待得群臣告退,他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常乐,道“太子身边…”比了个杀的手势。
常乐立刻领会,恭谨道“奴才明白,奴才不会让任何一个可能影响到太子爷的人活在世上。更何况只是个奴婢,皇上宽心。”
我远远瞧着太子郁的背影,他发鬓已乱,衣衫也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他的侧脸一滴一滴滑落,但是他依旧把背挺的很值,骄傲而倔强。没有人比我更懂他,他是被冤枉的。
即便他不是被冤枉的,我现在与他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但,我没有证据,也不知道太子印究竟是谁偷的。
我转身便跑,踏着水花跑到燕妃宫外跪求,燕妃是太子的母妃,即便没有证据,我便把缘由讲给她听,她一定会面圣为太子求情。
当时天真如我。
燕妃宫门打开,她梳妆整齐依旧雍容华贵,脚下有蜿蜒的毯子,头顶着四把油伞,她没有被沾染一滴雨水,我趴在雨里向她陈情。
半晌她悠悠开口“你便是如今大家都在说的那个狐媚祸主的奴婢?”
我瞧了她一眼,雨水打的眼睛睁不太开,看不分明她的表情,一时语塞,只是又叩了一个头。
“女子能奈我儿何?”她又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去求情于事无补,你回去吧”
说罢她便转身,门缓缓合上。
燕妃终于有一丝凄然,喃喃“皇上是不会废太子的”
而这话湮没在雨中,我并未听到。
那时的我,即便是听见了,也不会明白其中的深意。
我失魂落魄的在宫廷的长条路上走着,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没有人可以依靠,除了太子,我发现在这宫中我再也没有认识的人了。
走着走着,走到他身侧,天寒的我瑟瑟发抖。
他瞧了我一眼,闷声道“赶紧回宫去”
我怅然若失的跪在他旁边,说“殿下,你说我是不是克你啊”
他竟然笑了,不再说话,打起精神来,又继续跪着。也不知道为何,此时我竟不觉得冷了。
隔了有半个时辰,我几乎昏厥过去的时候,看到一抹红色十分亮眼,是红衣。
莫非她也是来罚跪的?我好笑的想着,太子殿下的女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一个两个都来了。
然而我只猜对了一半,红衣确实爱慕她的主子,但她来不是为了陪跪,而是要置我于死地。
她跪在天子门前高呼“皇上英明,殿下冤枉,奴婢红衣是东宫掌事姑姑,知道一切实情”
我与太子对视一眼,都有疑惑的神情。
谁知红衣进殿不久,常公公便带了一队人将我从雨中拖了起来。
只说了八个字,让我肝胆俱裂。
他说“构陷太子,乱棍打死!”
苏郁一把拽住我的袖子,本来坚决而泰然的脸上惊慌失措。
“放肆!本宫在这,谁敢动东宫的人!”
棍子已经挨到身上,我想逃却无处遁形,在绝望那刻我心想,就当是我做的,给太子脱罪,也算是报了他的救命之恩了。
苏郁跟常公公带来的侍卫动起手来。
“太子殿下,这是皇上的吩咐,这奴婢偷太子印私传太子旨意以至于边镇动乱,枉死的已逾百人,拿她的命来偿还尚且偿还不起…”
常公公说着看向我,看着看着便入了神,挥挥手道“你们慢着”,又凑近了一些,仔细的瞧。
见没再有棍子打过来,我大口的喘息。
迷蒙中,我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由远及近。
我的眼泪不知为何,这才大滴的流下来,混着雨水一同,就好像我一直在等他,而他,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