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次日,新媳妇要是要给公婆敬茶的,这是民间习俗,在宫里也不例外。
只是今年特殊一些,新媳妇不是向公婆敬酒,而是向嫂子敬酒。
在宫中只有皇后才需要向太后敬茶,其他妃嫔都是向太后请个安就可以了。
从御书房回到养心殿后,南知忧便又以去练丹房炼丹的名义叫人不要打扰自己,从地道去了慈宁宫。
刚一出来,见着望春,南知忧便问道:“皇后来了吗?”
望春一边给她卸伪装一边回答:“一早便来了,但是太后不在,奴婢没敢让皇后进来,就说太后在睡觉,皇后便一直在外面等着。”
“哎呀,都跟她说了,不必来这么早的。”南知忧看似抱怨的说了一句,立刻又道,“快些快些,别让皇后久等了。”
但即便望春动作再快,柳羡月也还是又等了好一会儿。
收拾一结束,南知忧立刻就叫柳羡月进来了。
脱去喜服,今日柳羡月已经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裳,虽然也是满头珠翠,却一点儿也不叫人觉得艳俗,只更加叫人觉得仙气飘飘,不可直视。
望春端来茶,柳羡月跪在南知忧面前,抬起右手要去接时,手忽然脱力一般往下坠了一下。
幸好望春没有提早松手,不然这茶就洒了。
敬茶时摔了茶,这会被认为是不好的兆头。
察觉不对劲,望春立刻屏退众人:“你们先下去,太后要和皇后说些体己话。”
“你的手不舒服,不需要再做这些,起来吧。”
南知忧摆出自认为最慈爱的笑容,和蔼可亲的道。
但柳羡月却拒绝了她好心的提议:“礼节不可废,请太后饮下此茶。”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去拿茶
这次她微侧了身子用左手接茶,身子跪得笔直,托着茶杯的手稳稳当当,左手用力,右手轻扶,常人很难察觉到异处。
“请母后饮茶。”柳羡月恭恭敬敬的道。
见柳羡月坚持,南知忧便想快些结束掉这个流程。
她伸手接茶,手还未碰到茶杯,柳羡月的手却软了一下,茶杯便脱了手,落了地,砰的一声响。
茶水四溅,茶杯了碎一地,柳羡月显然吓了一跳,肩头抖了一下,立即要俯身磕头请罪。
南知忧反应更快,伸手去拦她。
地上都是瓷片渣子,要磕头也等清理了再磕啊。
但柳羡月没料到南知忧会拦她,重重的往下一磕头,南知忧没拦住,手伸过去时柳羡月刚好一磕,额头贴着她的手,直接把她带下去了。
南知忧原本是端坐在椅子上的。
而所谓端坐,就是指脊背得挺直,屁股还不能把椅子坐满。
所以说南知忧是只挨了三分之一的椅子坐着的,接柳羡月茶时又往前探了些身子,拦她磕头时又往前探了些身子。
这么一探二探三探,又被她这么用力一带,直接把南知忧带栽下去了。
身子往前倒时,手会下意识往前撑一下,南知忧习武力气大些,柳羡月又是弱柳扶风之姿,所以……南知忧没能把人拦住,反倒把人扑倒了。
扑通一声之后,南知忧上身栽到了柳羡月身上,膝盖跪在了碎瓷片上。
“啊!!!”
任谁被突然这么来一下子都会凄厉惨叫的,但南知忧不一样,她乃练武之人。
她的声音雄浑而响亮,又有着女子特有的高分贝,所以这一声,可以称之为,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注1)。
这一变故说来复杂,其实发生就是一瞬间的事,望春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太后”,就眼睁睁的看着南知忧把柳羡月压倒了。
先是茶杯掉的声音,紧接着是惨叫的声音,然后是宫女的声音,外面候着的人不敢候着了,叫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冲了进来。
南知忧的膝盖里还嵌着碎瓷片,望春想把她馋起来,外面的人叫嚷着冲进来,把望春吓一跳,下意识看了过去。
她这一愣怔,手上便没用力,南知忧又栽回了柳羡月身上,慌乱中手一撑,撑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听见了一声闷哼。
南知忧愣了。
这绵软让她的大脑崩掉了一根弦,她呆呆的看着柳羡月。
柳羡月也愣了,呆呆的看着南知忧。
又要提一句,先前说了,南知忧那声惨叫是一只穿云箭,所以自然会有千军万马来相见。
禁卫军们有如神兵天降,哗啦啦的拥挤进来,还高喊着:“保护太后!保护太后!保护……太……后……”
当时的场景就是,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当今太后趴在当今皇后身上,一只手还按在皇后胸上。
众人的神情很是微妙。
最后打破僵局的人是南知忧。
她用镇定但是莫名充满了沧桑的声音,冷淡但好像十分疲惫的语气,道:“扶哀家起来,传太医。”
一干人等这才如梦初醒。
“啊?啊……太后!太后!”
“太后小心!快来扶皇后娘娘!”
“传太医传太医!”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退下!哪有什么刺客!”
乱成一团的慈宁宫,穿来走去的宫人,南知忧被望春扶到椅子上,柳羡月的宫女也赶紧过去扶起了她。
忙乱的间隙,南知忧偷偷看想柳羡月。
只见她手捂着胸口,神情有几分痛苦,还夹杂着几分委屈。
南知忧觉得头大,很头大。
那一撑带了身体的重量,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但事实就是她又一次弄伤了柳羡月。
她觉得,是不是柳羡月和她八字相冲,才老被她弄伤。
有些混乱的场景很快恢复了秩序,禁卫军散去,柳羡月的宫人守候在外面。
无关人员都离开之后,屋子里只剩下南知忧,柳羡月,望春三人。
柳羡月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南知忧坐在床边,望春半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的剔除南知忧膝盖里的碎瓷片渣子。
那一下跪得狠,又是跪了两下,碎片嵌进肉里,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南知忧想要维持着自己作为太后和婆婆的威严,但奈何实在是太疼了,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柳羡月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跪到南知忧膝旁,两手握住南知忧,柔声道:“太后,让臣妾握着你的手吧。”
南知忧摇头,她的手紧紧的抓着衣裳,握着柳羡月的手,又把她掐伤了怎么办。
但柳羡月没理她的拒绝,温柔又强势的掰开她的手指,硬是与她交握。
南知忧算是半推半拒,她知道柳羡月是愧疚,想要弥补点什么,所以也就没有强势拒绝。
她只是注意到了柳羡月的手有些冰凉,她忍不住握紧了对方,想要把自己的温度传送过去一些。
一片嵌得比较深的瓷片在被挑出来的时候,器具碰到了南知忧的血肉,她不由自主的身子一颤,刚停了一息的眼泪立刻又掉了下来。
被紧握的手又是一紧,南知忧抬眼朝柳羡月看去。
她有着纤长浓密的眼睫,当她垂下眼睫的时候,旁人总难窥见眸中之光。
南知忧也不例外。
望春剔除好碎瓷片后,太医也拿着医药箱来了,查看了伤口后,恭敬道:“太后无须担忧,只是皮肉之伤,过几日便会好。”
“大人慎言,”望春温和笑道,“此伤明明伤及筋骨,需要好生静养,不宜多加走动,大人,可对?”
“是是是,下官老眼昏花了,没有根察,还是望春姑姑慧眼如炬,下官该死,该死。”太医忙改口道,额头冷汗都出来了。
望春满意的点点头:“太后宫里有些伤筋动骨的药,就不麻烦太医了。”
太医忙行礼:“是是是,是是是,下官明白,明白,太后伤势严重,需静养。”
太医走后,望春拿出自己的医箱,准备给南知忧上药。
一直没说话的柳羡月忽然道:“望春姑姑,让我来吧。”
“皇后伤了手,不必再来服侍哀家,望春,你看一下皇后的手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南知忧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柳羡月的手作夜被她折了,今天又被压了,应该也很痛才是,便不肯让她再做什么了。
“臣妾的伤不打紧,请太后以自己的凤体为重,望春姑姑,先处理太后吧。”柳羡月摇摇头,对望春道。
望春拿着药箱很为难:“这……娘娘,要不你们先商量商量?奴婢实在是分身乏术。”
柳羡月抬眸看向南知忧,眼神略暗,唇角微抿,声音却依旧柔和:“太后,臣妾无事,就让儿臣为母后敷药吧。”
“怎么会没事?你不要逞强了,快叫望春看看你的伤势才是正事。”
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正僵持之际,雀儿回来了。
“雀儿,你回来得正好,”望春吐出一口气,拉着雀儿进来,还不忘关门,“你给太后上药,我给皇后看手。”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雀儿向来都不会在不该啰嗦的时候啰嗦。
所以她也只是点点头,便把袖子往里折了折,过来给南知忧上药了。
柳羡月脸色缓和了些,轻轻颔首:“麻烦你了,望春姑姑。”
“皇后折煞奴婢了。”
望春一边开始解柳羡月的腰带,一边问着伤到了那里,疼痛感是什么样的,柳羡月低声答着。
不知为何,南知忧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
柳羡月很白,肤若凝脂,昨天夜里她就知道了,可是昨夜是在烛光下,而现在是青天白日。
白嫩细腻,宛若上好的羊脂玉,当年先帝命人用羊脂玉雕了一只兔子给南知忧,她记得那只兔子握在手里有微微的暖意。
当夜,嬷嬷就告诉南知忧:“女子肌肤最好的便是如羊脂玉一般,会叫人爱不释手。”
柳羡月没有脱完,只露了左肩,肩头圆润,线条精致,让人想要去触碰。
这想法让南知忧一惊,身子一颤,望春忙停了手:“太后,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南知忧点点头,感觉脸有些发烫,又掩饰的补充了句:“疼。”
望春低头轻轻吹了吹:“奴婢吹吹,疼痛飞飞。”
南知忧:“……”
她感觉脸不烫了,但脚趾抓紧了地。
望春总会突然在某一时刻把她当小孩子,南知忧很想问问她,望春,你尴不尴尬,我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