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是在交泰殿举行,从交泰殿出来,柳羡月往秋圆亭走去。
此刻已经是夜深了,天上一轮明月挂着,四处看不见几颗星,叶风不断的吹着,渐渐的有云往月那边跑去。
宫女扶着柳羡月到了秋圆亭。
一路上走来,虽然宫中各处都有侍卫巡逻,但是柳羡月大多都避开了。
此刻秋圆亭四周都没有侍卫,只亭子里站着一人。
柳羡月先让跟随的宫女太监们在远一点的地方等待,才让宫女和自己一起过去了。
亭中等待的人生的高高大大,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整场宴席不曾取下。
是那帽子使臣。
“王子真是好雅兴,夜半看月,正是诗意大发之时。”
一边朝人走去,柳羡月一边淡淡的道
帽子使臣已经看见了柳羡月,他笑着冲柳献月行了个礼。
“启国格伦曼参见小姐。”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称娘娘为小姐,什么小姐,这是皇后娘娘。”宫女立刻厉声呵斥道。
帽子使臣看了宫女一眼,脸上的笑微微一凝,道:“这可是见外了,你我二人说话,为何还要有旁人在场?”
宫女生气的想说点什么,但柳羡月道:“青棠,你到亭外等候。”
青棠只好行礼下去,在凉亭外等待。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姐……”
帽子使臣的话被柳羡月打断,她望着湖面,声音冷淡:“不知王子专程邀请本宫来此,是有何要事?若只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请恕本宫不奉陪。”
“小姐如今已贵为人中龙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不会再于我等平民多说些什么。”帽子使臣冷笑道,“大周视启国为劲敌,处处防备启国,我见那大周皇帝似乎很喜爱小姐您,若他知晓小姐早年与我启人有密切来往,不知会作何感想,不知大周的臣民们,会作何感想?”
“你约本宫到此,便是想说这个?”
柳羡月冷漠的看着他问道。
“小姐如今已贵为皇后,我这旧时的朋友不过是想与小姐叙叙旧罢了,或者小姐认为,我应当去同皇帝说些什么叙叙旧?”
帽子使臣的话语响在夜色里,其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而柳羡月只是微微侧兽,明朗的月色照在她的侧脸,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并不为这威胁而慌乱。
“王子若是无他事,那本宫先告辞了。”
帽子使臣说了这许多,奈何柳羡月冷漠以待,丝毫不为所动。
见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要走,他不得不把话挑明了。
“娘娘请留步。”
柳羡月抬起的脚放下,没转身。
“王子还有何事?”
“今日娘娘写下墨宝相送,我等必将铭记在心,感念娘娘恩德。”
帽子使臣按压心中咬牙切齿的情绪,面上是温和的笑容,他走到柳羡月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娘娘,此物也该物归原主了。”
月光下,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绣工精美的手帕,被帽子使臣放在掌心中。
这锦帕绣工虽然精美,但是表面微微泛黄,看得出有些许年头了。
柳羡月一直毫无波澜的面容,此刻终于有了松动,她盯着这手帕,声音越发的冷。
“这手帕,怎么会在你这里?”
黑沉沉的眼眸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暗沉压人,白日的光亮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唯于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不怒自威,气势逼人。
帽子使臣心中突生惧意,不由的退后一步,勉强维持住笑容:“他日娘娘助相助之时,我,我必然会将娘娘想知道的悉数告知。”
柳羡月冷眼看着帽子使臣,抬手去拿手帕。
正当她的手要拿到手帕的时候,不远处忽然响起宫人的声音。
“参见陛下。”
南知忧本来已经换好衣物回到宴席了,但回去看见柳羡月不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回来,便问了人寻了过来。
她一过来便看见凉亭里的两个人,二人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像是久别重逢的人在叙旧一般,中间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过分亲近,但也不会疏远。
那个背朝着南知忧的背影一看就知道是帽子使臣,而面朝南知忧方向的柳羡月,面上神色着实不好看。
南知忧第一反应就是帽子使臣又来找茬了,但立刻便又反应了过来,因为二人是单独在凉亭里的,没有旁人。
此时此刻,这月,这风,这地点,这人,与其说是找茬,更像是在私会。
但是南知忧眼尖的看见,柳羡月眼眶红红,泫然欲泣,神色里并没有半点心虚慌张,反而像是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妇女见到了救星。
她心中一紧,快步走过去,把柳羡月护到身后,看着帽子使臣,不悦的问道:“王子不在宴席,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柳羡月被挡开,帽子使臣反而心中松下一口气。
“陛下请息怒,我等与娘娘是旧相识,刚才在此叙叙旧而已,如果陛下不信,可以问娘娘。”
南知忧没转身,冷冷的看着帽子使臣,道:“深更半夜叙旧只怕是与理不合,王子看起来已经有些醉了,来人,送王子回去。”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帽子使臣不再多做停留,逃一般的飞快离开了。
等帽子使臣走了,南知忧才转身看柳羡月,脸色不太好看。
她心中有一些别扭,很不舒服,她想问两个人怎么会在这里说话,还是这么花前月下的地点。
但是话还没到嘴边,便见柳羡月眼中包着的泪珠掉了下来,明朗的月色照在那滴泪上,像是一颗珍珠。
南知忧想起了画本里的鲛人,传说鲛人落下的眼泪便会化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南知忧有点慌:“别哭呀,你怎么哭了呀?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那使臣欺负你了?”
然而柳羡月只是看着南知忧,不说话,大大的眼睛睁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掉。
她越不说话,南知忧越急,想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刚……”
然而她的话才开了个头,柳羡月忽然抱住了她,那些话便一下子堵在嗓子里,半个字也出不来。
见此场景,宫女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纤细的手臂还着南知忧清瘦的腰,柳羡月靠着南知忧肩膀,小声的说:“陛下,臣妾没事。”
心脏砰砰直跳,南知忧咽了口口水,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她有些呆呆的说道:“没事,那你为什么哭啊?”
柳羡月没说话,只是收紧了双手的力道。
随着她这一动作的发生,南知忧感觉自己的气息也被夹住了,越发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二人紧紧相贴,独属女子的触感让人不可忽视,南知忧把手放在柳羡月肩膀处,轻柔安慰:“没事儿,没事儿,别怕,朕在这里,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柳羡月轻轻的嗯了一声。
二月的风依旧寒冷刺骨,且夜里总是夜风不断,天上的乌云渐渐被这风吹到了月旁,逐渐遮盖住了月的光辉,明朗的月色变得暗淡,四周的景物也渐渐融入黑暗。
只是视觉的下降却极大的导致了听觉与触觉的上升。
在这夜风里,南知忧又闻到了那一股微甘的药草气息。
紧贴的身子,温热的触感,她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一句话,是当年嬷嬷们教习她的一句话。
【女子此处最为柔软,自古以来便是大者居优,然这大只是其一,还要挺翘……】
!!!
南知忧瞬间一个机灵,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要推开柳羡月,虽然柳羡月紧紧地抱着她,依旧被她推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好在南知忧反应很快,立刻又伸手拉住了柳羡月,才没让她跌倒。
“陛下怎么了?”
柳羡月面上残留惊惧之色,一双含泪眼眸不解的看着南知忧。
南知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那些东西甩出去,才掩饰的看着柳羡月,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啥,朕想看看你还在哭没,一不小心力气大了点,你没事儿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柳羡月的眼睛红彤彤的,被水洗过的眼眸清澈透亮,仿佛一个琥珀神了一碗月光,美丽又迷人。
她看着南知忧,温柔一笑:“臣妾无事,陛下,回吧。”
这天夜里,南知忧罕见的失眠了。
从前雷打不动,睡眠质量极好,羡煞一众旁人的南知忧,今天躺在床上两个时辰了,还没有一点困意。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以往很喜欢的柔软的床褥,此刻却变得无比的扎人。
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柳羡月抱着她时的感觉,明明是软软的,但是却叫她有些手足无措。
还有那股香味,药草的气息,却有微甘的清香,像是在盛夏的夜晚,凉风习习吹拂面颊,送来花草的清香。
好像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做一个美梦。
但闭上眼睛,南知忧就想起了柳羡月与帽子使臣在凉亭里的画面来。
他们二人,一个高大,一个纤细,一个健硕,一个柔美。
他奶奶的,为什么会觉得他俩人还有点般配?
呸呸呸,般配个屁!
明明就是那个帽子使臣又在使坏,柳羡月都哭了呢。
真的要气死人了,在秋圆亭里,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啊,柳羡月看起来很委屈,但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难道是她想包庇那个帽子使臣?难道是她真的看上那个帽子使臣了?
那她的眼光可真差劲,差劲到了极点,一点儿都不好。
越想越生气,南知忧更加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下床去倒水喝。
一杯冷水下肚,南知忧的思绪稍稍静下来了一点点,忽然想起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
她去的时候,帽子使臣听见宫人行礼转身看的时候,她好像有看见柳羡月从帽子使臣手中拿过了什么东西?
当时月色已经微暗,而帽子使臣又挡住了一部分视野,因此南知忧并没有看清楚,到底二人有没有交换什么东西。
看着手中茶杯的云纹,南知忧想,要不明天问一问?
但是万一是误会,那岂不是很尴尬。
可是不问的话,她心里总挂记着,挂记得觉都睡不安稳了。
干脆找个可靠的人商量一下吧,望春雀儿不行,万一她们因此对柳羡月产生了不好的印象就不好了。
还是找孔姜吧,她在宫外宫外都方便,还能帮忙调查调查。
打定主意后,南知忧才重新躺回了床上。
刚闭上眼睛,门被人推开了,雀儿欢快的声音响起:“太后……咳咳,太后让奴婢来看看陛下起了没有。”
“陛下,该起床上早朝啦!”
南知忧蹭的睁开眼睛:“现在什么时辰了?”
“差两刻卯时啦。”
“卯时?!”南知忧难以置信的坐起身,哀嚎起来,“哀家……哎,朕还没睡呢!”
纵然有千般不愿万般不甘,最后南知忧还是认命的起了床。
坐在龙撵上,她悲伤的想,早知道当皇帝要起这么早,昨天就不答应孔姜了。